步步為營

32再相逢

她一個人悄悄地跑到“世外桃源”去了。山上的風很大,她將手臂橫擋在臉上,白色的風帽吹拂得啪喇喇作響。她走著,遙遙地見到了木屋,她立住了,雙手撐著膝蓋,半崛起身子,粉白的臉被厲風吹得緋紅。她抬起身子,朝它走去,立在那木門外,雙手貼在那裂了縫的門板上,輕輕地一推,門便開了。仍是熟悉的場景,她一徑走向掛著她畫像的牆上,將那略泛黃卷邊的畫取了下來。畫中的她還是那個她,而畫這幅畫的人已經病得懨懨一息了。她的手指拂在畫像上她的臉上,腦海中映入的是他灰白薄弱的臉。那一句“你們好嗎?”她知道他是說給她聽的。他仍是用那樣吃吃的眼神看著她。她的心突突的跳著,話卻堵在嗓子眼裏吐不出來。她見到了他的妻,那樣溫順和氣的一個女人,始終內斂的笑著。而他們之間離得這樣近,卻不能再進一步,甚至連說一句話也受到了拘束。

她將目光直直的瞅著畫上的人,看著右下角那個落款,濡濕的淚珠頃刻間沾滿了眼眶。她的心裏有多麽的不舍,看到他今日的這番模樣有多麽的錐心,隻是她自己清楚。她闔上眼,仍由淚珠紛紛揚揚地順著眼角拋下來。

忽房門咿呀一響,她呼地側過臉,等看清門口立著的那個人,才疾疾忙忙地低下眼皮將臉胡亂的揩擦去。

“佳瑤。”盡管已經虛弱得步履不穩,但澤柏仍扶著門框,倚著門欣喜地叫起來。

“你怎麽來了?”她憋出一個笑容朝他晲去。

他徐徐地走進來,不接她這碴:“我真沒想到,原來你沒有忘記!”他走了幾步,站在離她幾尺遠的地方又停下來了。

“我……”她唇角微掀,仍是擠著笑,那笑在腮上卻顯出愴然之意。“我上來看看。”

“我每天都來這裏看一看……”他盡管瘦得顴骨突顯,雙頰凹下,笑的樣子仍然是那樣好看。“不來看,我心裏不踏實。”他垂下頭,

露出那一截瘦削的脖子。

他天天來一次,竟遇到了她,他原本空落落的心被填補了。他多想近一步,握住她的小手,親吻她的額角,呢喃著說些蜜語。但是不知怎的,他竟變得拘謹起來。

“這是我畫給你的畫像?”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不由自主地將手上的畫交於他。不經意地肌膚碰觸,他的手竟也似這冷風一般寒瑟。

他沒來得及將那畫展開,便揉著自己的胸脯子曲腰伏下身子一連串地咳起來。她忙上前幾步,扶住他,焦心地問道:

“怎麽了?你還好吧。”

他咳了良久,被那痰堵噎地說不上話來。她在屋子裏四處張望,終發現一隻青瓷花茶壺,揭開蓋,卻空空如也。

“不……用……了。”他簡短地說了幾個字,也不連貫。他灰白的臉上咳得兜頭徹腮的酡紅。

她替他揉搓了好一會兒胸口,他才平靜下來。

“我現在真沒用。”他朝她一麵笑著,一麵又微微咳了幾聲,並即刻捂住了嘴。

“你別這麽說,你會好的,會好的。”她一連串說了幾個好,撲籟籟珠淚亂灑,又不想被他看到,便假意背對著他,手摁著那掀了蓋的空茶壺上。

“隻要能再見到你一麵,我就心滿意足了。”他默然了半晌,遂淒淒然地說道。他索索屑屑地伸出長臂握住她冰涼的指尖。

“是不是這裏太冷了?你的手才會這樣的冷?”

“不,我覺得這裏挺暖的。”她極力地捺住自己的淚,盡力讓自己的聲氣恢複篤定。

“佳瑤,你是在哭嗎?”他仍聽出她哽咽的聲音。

“不,我哪有哭呢。我有什麽好哭的呢?”她嗚嗚地啼泣著說,仍不肯麵對著他。

他握著她的一隻手,另一隻將畫擺在桌上。

“我是不是太貪心了,明知見你一麵已屬不易,但是我總是想見完

你以後又再見你一麵。你說,我們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見麵呢?”

她舉起袖子將眼窩裏的淚拭盡,心中一搐,將手收回來。

“我們還是不要再見了吧。”

她如是決絕地說道。每一次都說不要再見了,但是仍會見到。她頓了一頓,又回轉身子,對上他黯淡的眼眸:

“這一次我們不說再見了,應該是不再相見。”

他麵色慘淡,心中頓然起了一種鈍痛。

“讓我最後一次送你。”

他鹹澀不堪地說道,麵上漸漸起了無奈。

臨走時她沒忘記抱起那卷畫。

兩人並肩走著,她才發現他瘦了許多,風一吹將他寬大的袍子底下綿薄的身子印了出來。見她在打量他,他便露出羞澀的笑。

“我現在才懂得什麽叫做"第一最好不想見,如此便不可相戀。"”他黑色靴子幹淨的出奇,他走在她的跟前幾步時,她才發現他的靴子雪白的底。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不可相棄。”她幽幽地將這一句念出來。

他在前麵頓住的腳步,她昂起臉望著他纖瘦的身影。他低啞地喊了一句:“我是不會與你相棄的。”

她登時腮邊珠淚直滾滾地墜下來。她將手上的畫攥得更緊了,風沙沙地刮來,她借畫擋住了自己的頰,唯恐他看出自己的不舍。

隔了兩條街才到她的府上,她卻停下了腳步,而他也紛紛地止住了步子,眼神幽沉,剪著手。

“就到這裏罷,我該進去了。”

她的臉上流露出淒惋的神色。

“那好吧。”他深深地睄了一眼她的臉,默默地說道。

她從他麵前橫走過,疾疾地走了幾步,又悄然地回頭張望他,他仍紋絲兒不動地站在原地,炯炯地盯著她,蒼白的手襯著臉,傴著腰咳著。

她略一猶疑,毅然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