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為營

37. 歸來

“小姐,你看誰來了.”晌午時分,又柔喘籲籲地跑進來,麵上卻露著笑意。

她正在練字,執著筆眱了一眼她,不在意地說道:“誰啊。”

“噥。”又柔努了努嘴。

她又昂起臉往門外睄了睄,笑著說道:

“又柔,你就別耍我了。”

她低下頭專心地練她的字。

一雙粗糲的大手擎住她的手,她訝然地抬起頭,看到的是弘曆的臉。

他一身金銀珠雲龍紋盔甲,手持盔帽,盔頂上鑲嵌著一顆大東珠,四周圍又鑲了一圈珍珠及紅寶石。他的臉經風吹雨曬,變得極為黝黑,而眼神卻灼灼的,令她不敢直視。

“你……回來了。”她的臉微紅,嘴唇微瑟。

“你在寫什麽呢?”他剛回來連自己的府裏都沒去過,一徑往她的府上跑來。他以為給她這樣一個天大的驚喜,她會喜極而泣。而相反的是,眼前的她隻是清亮的眼眸中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有過那麽點驚詫之外,便恢複以往昔日嫻靜幽雅的神色。

她將忙從書案後麵走出來,立在他的麵前,用身子遮擋案上的紙,略羞澀地一笑:“不許你看。”

“薄霧濃去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他橫了她一眼,兩隻手攫住她的雙手,從她的肩膀上探出頭去張望她攤平放在案上的那張紙,一字一字,異常清晰地吟哦出來。

她掙了一掙,半惱怒地瞪著他,下半張臉已經紅暈冉冉升起。

“這首詞寫得這樣的幽怨,我記的好像是說丈夫離別,而妻子獨自一人承受著獨居之苦,又非常地掛念她的丈夫吧。”他說畢,帶笑微掀嘴角地看著她。

她垂下頭,露出頸項後麵一塊柔膩的肌膚。

“才不是呢。”

她既而抬起頭,笑著否認。

他眼睛往下朝她的臉上睨去,他將一排手指在她的手上細細地撫著。

“我很想你。

”他低低地說道,將她擁入懷裏。這種感覺魂牽夢縈一直繚繞著他,在駐兵的那數個月裏,他日夜思念著她。

她偎在他的懷裏,頭枕著他的胸膛,硬冷的盔甲一路硌著她,她沒有掙紮,沒有動彈,她將耳朵貼在他胸腔上,似乎聽到他突突的心跳聲。

她從他的懷裏伸出臉,那淡白的小臉,尖窄的下顎,幽亮的漆黑的大眼睛。

他情不自禁低下眼瞼,去親吻她的唇,她的唇帶著淡淡的馥香。

她圓溜著眼睛,看著他的唇向她的臉上探來,她想逃走,卻被他強有力的雙手攫住了,她看到他臉上的皮膚紋理,他的唇很柔軟。

過了半晌,她將頭一撇,他也睜開眼,怔怔地看著她:“我來了有一會兒,也該走了。”

他將桌子上的盔帽抱在手上,朝她笑著揮了揮手就走了。

“小姐。”又柔又撩簾進來。“四阿哥走了?”

她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小姐,你現在心裏是怎麽想的啊.”又柔的心裏起著疑竇,小姐跟澤柏少爺說斷就斷,如今又跟四阿哥來往的這麽頻繁。

她細細地歎了口氣,手撫在那張紙上,風挾裹著細細的沙礫吹在腮頰上,指尖掠過未幹的字上,沾起少許的墨色。

“你說我們人的命是不是注定好的,無論我們怎麽樣努力都不能左右他,是不是?”

又柔不解地盯著她:“奴婢想應該是的吧,人怎麽能大過天呢。”

她聽後默然不語。

澤柏仍是那樣的咳嗽,每日照樣要咳出一些血來,延請了多少名醫都起不見效。而方淩萱伏侍得更加用心了,她嫁過來半年,卻沒料到她的丈夫會生這樣嚴重的病,她千方百計尋的珍貴藥材,一帖帖藥服下去,卻絲毫沒有起色。

這一日天尚未明,澤柏幽幽地醒來,一眼望見枕邊的她,她睡得這樣的酣,盡管如此才二八芳齡的她眉宇間卻有著淡淡的乏倦,厚重的漆黑的眼睫毛下給略青的眼瞼塗上了幾分淒涼的顏色。這些天來為她的盡心盡力所感動著,她雖是名門千金,

卻任勞任怨。他咽喉深處呼地癢唆唆起來,他騰地掩住口,不讓自己咳出來,知道自己這一咳會驚擾她。然而他的臉被緊憋得通紅,胸口像壓了一塊重甸甸的石頭,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他飛身而起,走到屏風後麵,猛地咳起來,黑夜中這一連串烈劇的嗽聲無疑是更為明晰高亢。漆黑黑的夜裏他看不見自己的樣子,他想他的臉一定蒼白異常,他呼嗤呼嗤地喘著氣,傴下身子,恨不得將雙手掏進喉管裏,他覺得自己快要腐爛了。他感覺到自己的口角淌下帶腥味的**,他悄悄地抹去,終不再咳了,但是咽喉又幹涸得很,他摸摸索索地扶著桌沿,卻不料將擱在桌麵上的瓷壺茶具碰得叮鈴當啷地作響。

“你怎麽起來了?”方淩萱還是醒了來,半崛起身子,從綠布帷幛中探出頭來說道,盡管眼前黑沉沉的一片。她的手摁在方才他睡過的被褥上,猶帶著溫熱。

“我……咳咳……想喝點水,咳咳……你別起來。”他按著自己的胸口,斷斷續續地說著。他終於摸到茶壺了,但是一摸上去壺身已經冰涼的了,他知道他一喊涼,她便要起來張羅著幫他灌熱水,這樣冷的天這樣暗的夜,他還是覺得不必打攪到她,於是顫巍巍地將壺子提起來,衝入到杯中,也不知水是否溢出來了。

“這會兒功夫水該涼了吧,我去廚房幫你衝壺熱水來,你喝冷水不行的。”她說畢,發出窸窣窸窣的聲響來。

“不必了,水還溫熱著呢。”他說罷將冰冷的杯子捏在手上,直起脖子咕噥咕噥地灌下去。幾盡幹裂的喉管因著這冷水緩解了痛楚,卻引發他更為嚴重的咳聲。

“別凍著了,快上/床來吧。”她聽著他撕心裂肺的咳聲,心如刀割。

他挨挨蹭蹭地摸上/床來,鑽進被窩裏,卻不料是在她的被子裏麵了,貼著她滑膩的肌膚,他微紅著臉,語無倫次地說:“對不起。”

她攬過他的脖子,將身子愈發地貼緊他:“你的手好冰,我們都已是夫妻了,你還說什麽對不起呢。”

他直僵僵地側躺著,卻受到她的溫暖,胸口也堵得不這麽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