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為營

44.最終的疑憾

天氣漸漸地變暖了.翌日一早,又柔急衝衝地跑進房裏來.

“福晉,門口有人找你.”

她正對著鏡子簪花,不由地問道:“是誰啊?”

又柔神神秘秘地將臉湊了一湊,俯在她耳邊低語道:“方淩萱。”

“方淩萱。”聽了她的話,妙晴的眼梢微微一霎。“那不就是徐澤柏的夫人。”

她忐忑不安地走到院子,往那門洞裏一張望,有一個窈窕修長的身影正徘徊著。她往前走了幾步。方淩萱也看到她了,臉上流露出欣喜的笑意,而眉宇間卻充溢著濃濃的憂傷。

“福晉。”她喊道,聲氣中隱隱地帶著一股沙沙之聲。

“徐夫人。”她喚了她,似笑非笑地眱了她一眼。

“淩萱若不是逼於無奈,不敢前來驚擾福晉,隻是迫於燃眉之急,不得不來懇求福晉。”她愴然地說著,兩行熱淚從眼角溢湧出來,雙膝跪下地上。

“徐夫人。”她心內砰砰作響,已有不詳的預感,見此景,她忙將淩萱攙起來。“有什麽事你就開門見山的說吧,不必拘禮。

“福晉,澤柏已經快不行了,這兩天連床都下不了,大夫說過不了這幾日了……”她抽抽噎噎地說著,忙將衣襟上掖著的手巾抽出來摁在臉上,在那略陷的眼凹裏拭淚。

她耳朵裏嗡地一聲,猶如亂箭攢心,身子也跟著瑟瑟顫動。那個夢,竟然變成了事實。

“福晉。”又柔替她焦心,忙扶住她的胳膊。

“你能不能去看看他,他的腦子已經不清楚了,但是他嘴裏還叫著你的名字……”

前幾日一早起來,徐澤柏覺得精神尚好,還吃了兩碗肘子粥.方淩萱陪他在花園裏散了一會兒步,新紮好的籬笆上交纏著白木香,茶靡, 鳶尾,香雪球,徐澤柏看起來心情大悅,連咳嗽聲也小了許多.方淩萱一時之際竟認為他的病患漸漸有了幾分起色.哪知到了夜晚,他接連的咳嗽聲不斷,每一聲都像是摳盡全力在咳

著,還咳吐出好多血。她給他吃了藥,灌了熱水.他漸漸地咳得沒了力氣,便脫衣上床,這一臥床便是以後再也沒有起來過.

又柔聽了,不禁悄悄地扯了扯她的箭袖,她眼尾悄悄一瞟在又柔的臉上,她不斷地遞眼色給她,讓她不要去.

“淩萱知道福晉很是為難,但是我怕澤柏熬不過這幾天了,也就是讓你抽出一會兒功夫去瞧瞧他,也好遂了他的心願……“說著,方淩萱捂著臉嗚嗚地哭起來。

“那好,我進去換身衣裳你在門口等我一下吧。”她沉吟片刻,便答應下來。

她疾步走向房間,又柔亦步亦趨地跟著她,一直跟著她走進門內,才道:“福晉,你有想過去的後果嗎?你這一去,萬一被四阿哥知道後果不堪設想。你不是說我們在這王府裏要守規矩,該做的不該做的,心裏都要有本譜……”

她一麵解著身上的鏤金絲牡丹花紋的錦衣,一麵回頭對她說道:“又柔,現在是人命攸關的事,我不能不去,即使冒這個風險,我也一定要去見他。”

她的口吻是那樣的堅定強硬,仿佛誰也不能忤逆她的意思。又柔止住了嘴不再往下勸她,隻是心裏隱隱地起著漣漪。

方淩萱領著她到了徐澤柏的房前,雙手一推,那門咿咿啞啞地在她眼前徐徐地乍然開來。她局促地邁進門檻上,徐澤柏臉色死白地躺在檔上,雙手平放在胸前,平靜地像隻是盹著了。

天氣乍暖,屋子裏仍生著銅爐,彌漫著一股微嗆的暖意。屋子熱得她像是要通體冒汗似的,她愣愣地站著。方淩萱急匆匆地揩抹著眼窩上的淚漬,唇角擠出一點笑,湊到徐澤柏的榻前,伏身在他的耳邊低言了幾句。

“是佳瑤來了嗎?”他微微地張開眼睛,鼻尖上是涔涔的冷汗。他咳了幾聲,聲音已經幹嘶沙啞,仍撐起半邊身子,將那臉轉過來。

他枯瘦的臉上隻剩下骨骼在支撐,兩腮深凹進去燒成陰影,因此眼窩顯得特別的陷落。他仿佛意識到了,抬起瘦骨

嶙峋的手,那窄小的袖子直往臂膀上溜下去,顯得那袖管空蕩蕩的,好像裏麵沒有東西在支撐。

她隻一睃視,眼眶裏便沾滿了微溫的淚。

“我的樣子是不是很磣人。”他想擠出一個笑,卻差不多動用了臉上所有的肌肉,在頰上顯出幾條深刻的皺紋。

她的身子略微向前傾,伸長了手臂。

他一排鋼條似的的手指緊緊地握住她,他的手竟是灸熱的。再一瞧他的臉上,雖是慘白的,嘴唇竟出現不調和的病態的血色來。

她騰出另一隻手摸在他的額上,他在發燒,驚人的熱度,多放一會就像會烤熟的一樣。

“對不起,對不起。”她望著他,豆大的淚珠脫眶而出,撲簌簌地滾下來。

如果不是她的出現,不是她短暫地與他相愛,也許他不會死,他會娶方淩萱這樣的女人,再生幾個孩子,快活簡單地度過一生。她為此自責不已。

“傻丫頭,你說什麽呢,這跟你又有什麽關係。”他的手指輕輕地拂去她臉上的淚珠,“別哭,我最怕見到你落淚了。”

屋子裏靜悄悄地一點聲息也沒有。她發現不知何時起,下人連同方淩萱都出去了。不時有沙沙的風從門洞裏窗縫裏鑽進來,卻一點也不感到冷的,她延挨著他坐下來,他將她攬在懷裏,她靠著他的胸前,竟聽到像爐上咕嘟咕嘟煮著東西的聲音。

“一直沒有跟你好好地再說過話。”他喘著氣低低地說著,“如今我要走了,卻還能再見到你……”

她從他懷裏探出頭來,手心圈住他的幹裂蒼白的嘴唇,“我不許你再胡說。”

她的手心隱隱地帶著點香氣。他笑了,也眉眼間也沾著點笑意:“人終將一死,我亦此生無憾。”

“不,遇到我才是你最大的疑憾。”她的眼珠子被淚水浸泡得發亮,眼白微微牽著幾條血絲也顯得淒愴的清麗。

“胡說。”他含笑嗔道,他將她的手偎在唇邊,輕輕地吻了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