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麽多年(下)
一年沒見,他仿佛又內斂了好多,愈發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成熟氣息。
周圍,校園的風輕輕拂過,吹動了少女們飄逸的裙擺,路過的很多女同學,都不經意間紛紛側目看他。
我拔腿就往樓下衝去。
在課間熙熙攘攘的走廊上,穿梭在湧動的人群中,努力地在那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麵孔間,搜尋那個久違的身影。
“哥!你回來啦!”
樓梯間,我氣喘籲籲地登上幾級台階,站在比他略高的地方,與他目光相對。
這樣的站位,正好縮短了我們身高上的差距。
他嘴角微揚,語氣裏帶著明顯的調侃,“嗯,剛回來就聽說某人把腦子落家裏了。”
沈暨白伸出手,將一個沉甸甸的資料袋遞到我手中。
“嘿......謝謝哥......”我滿臉通紅,聲音依然帶著喘,剛才跑太急了。
上課鈴聲恰好響起。
“好好上課。”他微微側目看了眼樓梯,淡然地示意我上樓。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急促的呼吸,然後抬起頭,衝他微笑,“好的,哥,回頭見!”
踩著鈴聲飛速往教室奔去。
說心裏話,單講沈暨白回來這件事,並不值得激動,但一想到晚上可以去林阿姨家蹭“接風宴大餐”,就立馬相當開心了。
我異常熱衷於一大家子人湊在一張大圓桌前的那種傳統家宴的熱鬧氛圍。
這邊算盤正打得劈裏啪啦響,一抬頭發現課桌前圍滿了補習班同學——全是女生!
“江梨,今天樓道裏那個男人是誰?”
“和你什麽關係?”
“他好帥啊!”
“你倆不會是......吧?”
“你早戀了江梨?”
“他看起來是個有錢人誒。”
“不你會被包養了吧!”
眼見著問題越來越離譜,情急之下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脫口而出,
“他!是我哥啊!親哥!”
“你不是單親嗎?哪來的親哥?”同桌發出靈魂拷問。
“誰說我單親了,咱倆一個學校你還不知道?每次家長會都是我媽來開,沒看見嗎!”
眾所周知,一個謊言的後續,往往就是要用無數個謊言來圓。
一聽是親哥,女生們紛紛開始“餓狼撲食”般地向我索要“親哥”的微信,並為此瘋狂討好我。就連我最頭疼的數學作業,學霸同桌二話不說都幫我包辦了!
多方權衡利弊之後,我最終覺得還是數學作業的正確率沈暨白的清白。
於是我撂下一句話,“你......你們各憑本事吧我不包售後!”,然後慷慨地把沈暨白的微信推給了包括同桌在內對我價值斐然的幾個女生。
為了防止謊言被戳穿,我思慮周全地又給沈暨白發了條串供信息:
“哥,我有幾個同學加你,你通過一下,一定要通過啊求求了!給你挑的都是形象好學習好的,指不定裏麵就有個養成係女友呢!嘿嘿~”
“切記,他們問起來,你一定要說你是我親哥,咱倆一個媽生的,別穿幫了!”
已讀不回。
沈家大宅今晚的接風宴很盛大,來了好多沈叔叔的商業夥伴,縱然這麽隆重的場合,林阿姨還是讓我坐在她旁邊的座位,一邊應酬著,一邊幫我剝蝦。
隨著在沈家混吃混喝年頭的增長,我的地位也日漸水漲船高,有時候甚至覺得沈暨白回來倒像是個外人,而我才是這家真正的孩子。
席間有人談論著要給沈暨白介紹某個財團的千金,我手一抖差點把剛到嘴邊的蝦扔地上。
想起那一摞一摞的數學卷子和同桌的黑眼圈,我一咬牙,掏出手機,在飯桌上偷偷給沈暨白發了條信息:
“大哥你能不能晚點再談?如果非要談戀愛,別發朋友圈啊!起碼這個假期別發,讓我同桌看到,我就死定了!”
然後衝他擠眉弄眼,提醒他看手機。
我正好坐在他斜對麵的位置,他隻需要稍微抬頭,便能看見我的臉。
他大概是不想理我的,但又實在無法無視我著急到扭曲的表情,隻能淡定垂眸,點開了信息。
然後放下手機,繼續吃飯。
沒回複,也沒看我一眼,嘴角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我才不管,沒拒絕就代表同意!
隨著補習班課程的結束,那個假期後續的故事,也隨著夏天的風,漸漸消散在潮濕的空氣裏。
青春期懵懂的一時興起,大都會隨著時間無疾而終。
那時的我眼裏,根本沒有男女情愫,至於為什麽希望沈暨白是我親哥,因為如果那樣,林阿姨就是我失散多年的親媽了。
年少又快樂的我,以為林阿姨慷慨的母愛可以永遠蹭下去。
但一場車禍讓一切戛然而止。
我至死都會記得那天。
那個稀疏平常的傍晚,放學回來正好碰見沈家大宅門口堵滿了人,我透過縫隙,隱約看到人群中間被簇擁著上了一台商務車的那個高挑出眾的身影是沈暨白,他帶著墨鏡,車窗顏色太深我看不清他表情。
不年不節,他咋回國了?沈宅大門緊鎖,我站在門外,心裏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
磨蹭半晌,隻好無趣地回了家,保姆告訴我,林阿姨走了。
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奪走了林阿姨的生命。
也斷了我餘生對母愛全部的念想。
我爸匆匆趕回來,把還處於恍惚中的我交給保姆,便前去吊唁,並沒有帶我一起。
長年在外的沈暨白和我爸都不知道林阿姨於我而言的意義——世界上沒有比她更親的人了!
她甚至親過我爸!
大人們去走他們覺得體麵和心安的流程,而我卻死活沒有勇氣去見她最後一麵,周遭充斥著害怕和恐慌,她平時那麽溫柔,最後卻對我這麽殘忍。
我連哭都哭不出來。
那一刻,生命中有一道裂痕悄然炸開。
在突如其來的巨大悲痛麵前,人體的脆弱與堅韌並存。它先將我推向麻木的深淵,讓我如同行屍走肉般地周身無感,意識卻清醒得如同被寒風刺骨的刀刃劃過。
然而,那痛楚卻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隔絕在外,讓我得以在短暫的安寧中喘息。
人體保護機製下產生的麻藥終究有失效那天,隨後的幾個月裏,我無數次被夢魘纏繞。
夢中兵荒馬亂,醒來便是無法呼吸的悲痛。
它讓我實在沒有勇氣繼續留在這個地方了。
因為每天放學時,路過那沈家大宅的門口,我的心就如同被刀刃切割,連刀鋒的走向都清晰無遺。
我主動跟我爸提出留學,去了美國。
而沈暨白回國了。
林阿姨走後沈叔叔整個人頹了很久還是無法走出來,最後他去了新西蘭療養,沈家祖上的龐大家業不能無人繼承。
就這樣我和沈暨白繼續隻有假期裏,才能在一個城市遇見。
我在漸漸長大,傷痛也在漸漸愈合。
在美國過了18歲生日,沒有盛大的成人禮,淩晨12點卡點,我收到了沈暨白發來的超大紅包,金額震驚我這個富二代。
醉眼朦朧中我翻看著我們過往的聊天記錄,驀然發現留學這些年,隻要逢年過節,他作為哥哥會很稱職地無時差給我發來紅包。
但除此之外,我卻很少會想起他。
為了淡化掉林阿姨的傷疤,這些年我刻意不去觸碰所有能勾起回憶的人。
但那晚我把沈暨白星標置頂了,備注:親哥。
那些洶湧的記憶,如果努力了很久還是忘不掉,就讓它盡情吞噬我吧。
我爸要求我每年必須回國一次。
其實家裏沒啥可看的,我硬著頭皮回來,也無非是和初中時候玩得比較好的那幾個老同學徹夜轟趴,這其中有個叫沈矜的,是沈暨白的表弟,他二叔的兒子,和我一樣,也是學渣一枚。
我倆是圈子裏最鐵的臥龍鳳雛,湊一起就沒幹過正事。
記得有個假期,他跟我說沈暨白最近正被家裏安排相親,對方是個門當戶對的千金,叫宋亦心。
我心想關我屁事,來繼續喝酒。
然後沈矜喝得爛醉如泥,我搬不動,大著舌頭打電話給我們共同的朋友林兮救援。
不知道為啥越火的酒吧越喜歡開在巷子裏,我擔心林兮找不到,就坐在酒吧門口深夜的秋風裏,邊醒酒邊等她來。
路過幾個醉酒的男人。
“妹妹跟哥走吧?哥哥會讓你舒服的……”他們幾乎是扯著嗓子,向我發出歇斯底裏的調戲。
我,好歹也是漂亮國蹦了五年迪的亞洲浪裏小白龍,啥場麵沒見過,他們這種的殺傷力,對我來說簡直就是花園寶寶在跟我說“嘛卡巴卡”
隔著馬路,我揚揚眉衝他們豎了個中指。
耀眼的車大燈從前方晃來,在我還沒來得及收起中指的時候。
車燈熄滅,一個高大的身影從一輛幻影上下來,寬肩窄腰,即使隔著剪裁考究的西裝,也依然能讓人感受到對方腰腹線條的硬朗,和那與生俱來的優雅矜貴。
他的襯衣扣子解到恰到好處的第二顆,眼神冷漠,清逸如畫,向我大步走來。
“……沈暨白……你咋來了?林兮呢?”
我站起來,醉眼朦朧,搖搖晃晃。
“林兮也喝多了來不了,她打電話讓我來的,你們幾個天天除了喝酒就沒點正事可做嗎?上車”。
他邊說邊徑直路過我,進去找沈矜了。
看得出來,對我們這些醉鬼,他有些不耐煩。
沈矜被扛上車,一路醉話連篇。
在酒精的刺激下,興奮神經還在蹦迪,我才不管沈暨白臉多臭,隻顧在他副駕上一邊回頭拍視頻一邊樂得發癲。
至少這條視頻發到群裏,我的酒量比沈矜好那麽一點點這個事可以在圈子裏吹一陣子了。
他隻是餘光掃了下我,皺眉,聲音冷冽,“安全帶”。
“奧奧奧,”我一邊回著群裏大家調侃沈矜的消息,一遍潦草地試圖把安全帶扣到身上,酒後失焦的眼神讓我幾次都沒成功,最後還是開著車的沈暨白伸出胳膊一把扯過安全帶,把卡扣按進了卡槽裏。
他全程沒正眼看我。
然後我也不記得是什麽時候酒勁發作昏睡在沈暨白的車上的,等我醒來,已經是後半夜,我身上蓋著一件軟軟的羊毛毯子,花色和手感像極了當初林阿姨沙發上的那條。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緊緊抓著毯子閉眼繼續昏睡。
夢裏林阿姨抱著我,她說孩子別怕,沈家就是你的家,永遠都是。
我喊著林阿姨,哭得稀裏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