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言欲

第80章 到底是愧疚 還是喜歡?

從昨晚到現在,不足24小時,我仿佛走完了一半人生。

窗外熟悉又遙遠的燈海,是摸不到輪廓的未來。

我慢慢蹲下身體,將雙膝抱進懷裏,低聲痛哭。

似曾相識的壓抑和痛苦穿越數年時光再次以萬箭穿心的速度向我襲來。

白天太忙亂了,連痛苦都無處見縫插針。

而現在我的手開始發抖,渾身戰栗。

就在今天前,一直都自詡是個幸福小孩。

曾經麵對沈矜的煩惱,沈暨白的壓力,林兮的遭遇,我還總問自己,為什麽唯獨我這麽幸運呢?

原來隻是那件事之後大腦啟動了自我保護機製,給我編織了一個“生來無慮、恰好被愛”的幻境。

也正是這種錯覺,支撐著我活到現在。

我試圖學著當年心理醫生對我的幹預治療那樣,用精神暗示法安慰著自己。

但絕望還是如決堤的潮水般席卷而來。

我掐不準它來的時間,也不知道它將何時結束,明明上一刻還在飯桌上談笑聊天,下一刻就突然生無可戀。

就像江南綿延斷續的雨季,任你掙紮,怒罵,都終將陷入命運的泥濘。

反反複複,無限循環。

我掛著眼淚輕笑出聲——這種折磨太熟悉了。

所以當年的我,才會擠過那個狹窄的走廊天窗,不顧一切結束自己的生命。

臥室門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打開,頎長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我麵前。

房間沒有開燈,今晚圓月高懸。

透過窗外的光,清晰可辨沈暨白俊美的輪廓。

我蹲在地上仰頭看他,眼眸泛紅,閃爍著晶瑩。

那個身影隻是默默地靠近我,然後高大身軀下的暗影籠罩下來,他單膝跪地,把視線調整到與我持平的高度,試圖伸手擦拭我的眼淚。

手指觸碰到皮膚的那一刻,我下意識的躲閃。

一種發自心底的恐懼,致使渾身戰栗。

他臉上沒有錯愕,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隻是我從朦朧的視線裏抬頭,發現他眉頭皺得更深了些。

我哭了太久,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鼻音呢喃,“現在並這不是我最差的樣子對嗎?”

他點頭,“嗯,不是。”

那一刻我竟為他的坦誠而產生些許釋然。

他真的很神奇,即使我隨時都可能跌落回最差的狀態裏,即使連我自己都為此深感恐懼,他卻依然拿捏有度地淡定麵對著。

在沈暨白這裏,一切存在都是合理。

“我最差的時候什麽樣?”我問。

“你割腕,自殘,有次差點毀掉自己的臉。”

語氣裏沒有情緒起伏,坦誠到讓人無比信任。

“這些你都見過?”我愣愣地問。

那些記憶深處的細節,終究還是在隨著時間模糊。

“嗯,見過幾次。”

大概當時他也被我的樣子嚇到了,所以後來我在療養院的日子,便沒再見過他。

“你在家的時候,我每周都去看你。”

他不厭其煩地一遍遍伸手給我擦眼淚,我也從躲閃到逐漸慢慢接受。

任憑他得寸進尺地摸著我的臉。

世事時而神奇,你認為自己恐懼的東西,若它有足夠的耐心去一點點接近你,一點點展露它可怕的樣子,你便會在某天突然發現這場仗早已不戰而勝。

沈暨白確實是懂如何安撫我的,就連說話的語速都很慢,昏暗的房間裏,他像在娓娓道來一個故事,

“後來你去了療養院,我也依然每周去看你,隻是沒出現在你麵前而已。”

眼淚順著臉頰,湧到脖領,再流入真絲睡衣裏。

它劃過皮膚的每一處痕跡,逐漸洶湧,胸口有些癢意。

所以,那些徘徊在失控和麻木之間的日子,他都一直都在。

當年在那所療養院裏,我一直是被優待的那個,住著最豪華的套房,所有的醫護都對我輕聲細語。

現在想來,很難說這裏麵沒有沈暨白的功勞。

他見過我最不堪的模樣,也參與過我至暗時刻的人生。

不動聲色,卻又無處不在。

我接連著回想失憶後無數個假期裏我們的相遇。

那些親切的疏離,和冷漠的靠近。

總以為他不愛陪我玩,是因為年齡差距,殊不知他隻是在替我守著劫後餘生的秘密。

他不能說,甚至不敢露出一絲端倪。

還有林阿姨,我終於明白為什麽第一次見麵她就那般親切,眼睛裏充滿了無限憐惜。

我以為那是錯覺,當年大大咧咧地隻當自己被視為留守兒童,她出於母性才多加照拂。

後來相處久了我們變成了親人,也便不再為這段緣分的由來而多加思忖。

原來被蒙在鼓裏這麽多年。

再後來我到美國念書,那些節日也不過是沈暨白給我轉錢的由頭罷了,什麽複活節、感恩節、聖誕節,乃至我生日,他不年輕了,看起來哪像是有這份閑心數著每個洋節的人。

他大概是怕我過得不好,又不敢靠得太近,隻能通過這種方式來不斷確定我近況。

他一直在,保護著我的幻境。

眼淚把真絲襯衣都弄濕了一大片,濕噠噠地貼在胸上,起伏著我哭到不穩的呼吸

從眼圈泛紅到雙眼紅腫,隻不過在他寥寥幾句的時間裏,

本能地吸了吸鼻子,我看向沈暨白,他依然蹲在原地陪我,情緒穩定地可怕。

“我失憶以後,原本那年,你是應該從香港畢業回家的,但為了躲我,所以才去了英國讀研,對吧?”

“嗯,是。”他直言不諱。

“後來我們重新認識了,你對我愛答不理,也是怕喚起我的記憶,對吧?”

他勾了勾嘴角,討好般地衝我笑,“我爸我媽,不讓我在你麵前晃,他們明令禁止過……”

林阿姨和沈叔叔為了不讓我想起以前的事,竟然不惜讓自己的兒子遠赴英國……

那沈暨白呢?

他即使因為當年沒能及時救下我而後悔自責,也已經被我綁架了這麽多年,早已不欠我什麽……

或者說,自始至終,他都沒欠過我任何。

“所以,你對我到底是愧疚,還是喜歡?”

我終於問出了藏在心裏一整天的問題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半晌。

“我愛你,江梨。”

聲音輕輕的,在黑暗中撩撥我脆弱不堪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