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三章 那微光
“他果然現身！”
大元宮中，十仙奴大喜過望，而一旁道人卻是歎了口氣，不再多言。
“國師緣何歎息？”
心情快慰的太後看著袁洪，掌中竟有一枚權印，其上流光溢彩，十種力量在糾纏，五道封印在閃爍。
袁洪看到這枚權印，心神微動，恭恭敬敬地對太後道：“貧道歎息的，是那魏昊今夜就要身死道消。”
“剛直莽夫，死不足惜……”
微微一笑，太後自信滿滿，捏死魏昊這個逆賊，群妖誰敢不從？鬼神何敢不敬？
這就是殺雞儆猴！
然而，袁洪心中卻是充斥著不可名狀的悲哀，他是水猿大聖的爽靈所化，是水猿大聖僅存的人性，所以才能以真正的人形於天地間修行。
爽靈又稱人精，他此時此刻，是真的從魏昊的行為中，感受到了人類的善意。
即便依舊想要置魏昊於死地，但是，魏昊為冤魂挺身而出的那一刻，袁洪就已然心生敬佩。
他不會去真的嘲弄這種舉動，他會認為此舉不智，但正是這種不智，才使人族走到了今天，成為神州的霸主！
“拿下魏昊！”
太後下旨之後，袁洪微微行禮，然後飄然離去。
今夜，天網恢恢，必殺魏昊！
“魏昊！哪裏逃——”
“哈哈哈哈哈哈，魏昊，你中計了，拘捕冤魂不過是為了引你出來！你為了區區幾個冤魂，竟然就現身，真是不知所謂——”
“這一次，你無處可逃！太平渠你去不了！夏邑你離不開！整個京城，你插翅難飛！”
不知道多少披甲妖兵魔將現身，它們身上的甲胄，全都是敕造上品，而且一個個手持千牛刀，顯然都從屬於千牛衛。
無人的大街上，魏昊背對血月，手持鋼刀，無形的國運壓製得自己難以喘息，那種負重前行的艱難，讓魏昊牙關緊咬。
他雙目沒有去看妖魔，亦沒有理會手持法寶的修士，而是死死地盯著孤魂野鬼……
不，他們不是孤魂野鬼，他們有家人，有在世的親族。
他們隻是冤魂，在這個世道中卑微的死去。
此地，沒有勾魂使者，沒有人回來救贖這些無路可逃的魂靈。
“今夜……”
魏昊盯著那些哀嚎的冤魂，沉聲道，“五峰魏昊，非地府府君，甘為黃泉勾司人！！”
嗡！
刀鳴，每一次的毅然決然，不會放棄自己的，隻有這把刀。
還有掩藏在剛毅軀體之中，那顆絕不輕易停歇的火熱的心！
“嗬……”
輕輕地吐了口氣，春夜，吐氣成霜！
“來吧。”
嘩啦。
披風，裹住了全身。
能在這國運壓製之下無所顧忌的寶物，隻有人祖披風。
“大庭氏”的雙目，為什麽從不閉合？
因為他死不瞑目！
因為他絕不瞑目！
就算是死了，也要成為豐碑！
噌。
“烈士氣焰”瞬間爆發，然而，又瞬間熄滅。
夏室，不需要烈士！
國運的壓製，讓魏昊無比難受。
“都不用怕他——”
“他現在沒有‘烈士氣焰’——”
“他死定了！”
“大家一起上——”
空曠無人的大街，不知道多少甲兵正在圍過來，不知道多少修士飛天遁地隨時出手。
以魏昊為圓心，那是一個巨大的花環，那是一個巨大的包圍圈。
然而，三十丈內，無人靠近。
即便沒有“烈士氣焰”，魏昊的凶名，在妖魔之中，早就是一個傳說；在修真宗門之中，也是一個禁忌。
“你們不上……”
魏昊緩緩地將手中長刀纏住，刀鋒劃破了自己的掌心，手指沾染了自己的鮮血，緩緩地塗抹了長刀刀鋒。
“我要上了。”
話音剛落，魏昊猶如瞬間暴起的猛虎，恐怖的氣勢奪人心魄，明明沒有“烈士氣焰”，但是直麵魏昊的妖兵，竟然還是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感。
“斬——”
單刀直入，人至，刀落，身首分離，血濺三尺！
“我乃夏邑勾司人——”
一聲大喝，妖兵法器之中的冤魂掙脫束縛，就像是失散的孩童找到了雙親，撲到了魏昊身上，躲藏在了他的背後。
刹那，魏昊神色微動，一聲歎息：“願君來世安康。”
這句話，不是對群敵所說，而是對這個掙脫束縛的冤魂。
它的頭七未過，它的生前悲慘，在病痛和饑餓中，結束了年輕的十六歲。
勾司人之所以千挑萬選，甚至會從人間賢人中選擇，那是因為，心誌不堅之輩，在將亡魂引渡黃泉之時，會走馬觀花體會到亡魂過去的一生，稍有不慎，就會感同身受。
死亡時的痛苦，生前的艱難，各種喜怒哀樂，都會經曆一遍。
勾司人是地獄的使者，但他們行走的每一夜，或許都比地獄還要艱難。
十六歲的亡魂聞言，頓時大哭，而在人間，還不知道有幾人會因為他的離世而痛哭。
可是，這份悲傷，此時此刻，竟然還有人想要利用。
魏昊的熱血，早已沸騰！
“鎮殺他——”
妖兵魔將頂在前方，天上地下，陣法寶光顯露，巨大的封印突然出現，毫無疑問，這是早有預備。
魏昊火眼金睛抬頭看去，頓時冷笑：“真是看得起我啊。袁洪——”
巨大的熔爐，緩緩形成，整個熔爐，就是一個封印。
天為頂，地為底，以風為壁障，以水負重！
“魏昊，你屢次以下犯上，罪孽深重，如今有此下場，便是因果釋然。種下什麽因，自然會結什麽果。”
一個聲音響起，伴隨著聲音的響起，魏昊感覺呼吸都變得困難。
渾身的血管暴起，躲藏在魏昊背後的少年冤魂害怕得大叫，它能感覺到，這是魂飛魄散的天威，是永世不得超生的鎮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昊狂笑不止，神情也越來越猙獰，“我可以死！我也可以輸！但是，你以為我會低頭，我會服軟嗎——”
“袁洪——”
魏昊肆無忌憚地咆哮著，突然抬手指著無形的虛空，“我一無所有而來，就算一無所有而去，又有何妨——”
“我就在這裏！”
“五峰魏昊的性命！”
“就在這裏——”
“來拿吧！”
“有種就來拿吧——”
刹那，魏昊的速度突然加快，所有妖兵隻要近身，都是被瞬間砍死，絕無重傷，也不會有重傷！
隻有死！
“他這是垂死掙紮——”
“他沒有‘烈士氣焰’——”
“不用怕他——”
“注意陣型！不要亂了陣腳！”
叫喊聲、咆哮聲，充斥在大街上。
安康坊、七王宅、春明大街、皇城……
一片亂象，入夜的百姓，入夜的達官貴人，入夜的夏邑，都知道此時此刻發生了什麽。
痛快的聲音，痛快的刀，痛快的殺戮！
“我乃五峰魏昊，聽聞此處有冤魂不識冥途，特來引渡，凡是此間亡魂，皆可受我庇護……”
“凡有役鬼煉魂者，皆判陰司大罪，當入無邊地獄，遭受一元會之刑……”
“冥頑不靈者，斬！”
明明不是高聲疾呼，然而，整個夏邑，竟然聽得清清楚楚。
“斬！”
嗤！
一刀，刀罡如月輪，斬斷三十妖兵身軀，法器碎裂，冤魂遁走。
數十個冤魂跟十六歲少年一樣，都是情不自禁逃向了魏昊，它們根本不會在意魏昊會不會承受什麽壓力，它們隻知道，唯有逃到魏昊這裏，才能得一息安寧。
“值得嗎？”
袁洪的聲音再度響起，“為了這些孱弱魂靈，經受他們生前的喜怒哀樂，你……扛得住嗎？”
“這世上，本就沒有聖人；這世上，有著趨利避害本能的人，才是人。”
“人，就是這樣的。”
然而魏昊沒有回應袁洪，他隻是繼續劈砍群敵。
耳邊，已經傳來了甲胄碰撞的聲音，夏邑的正規軍，應該已經蓄勢待發，不知道又會用何種方法來對付他。
已經不重要了。
“呼……”
嗤！
再度砍死一個妖兵之後，魏昊一躍而起，躲開數十道雷光電擊，身形快速在街道上移動，身後密密麻麻的都是箭矢、投槍，各種符籙甩出來，不是火焰就是冰霜，防不勝防，但依然不得不防。
“啊——”
“他的血——”
“他的血有問題——”
“是他的血——”
終於，當魏昊劈砍的身形出現了第一次遲滯的時候，有人發現了問題。
“烈士氣焰”不能釋放，但不代表“烈士氣焰”沒了！
每一滴熱血，都是自己的戰意、鬥誌！
血未幹，鐵在燒！
“哈哈哈哈哈哈——”
魏昊得意地狂笑，持刀遙遙一指，“妖兵魔將，皆為禽獸！某盡斬之！”
“不要被他靠近——”
諸多投靠夏室的修真宗門，此刻也派出了他們的高手，鬼仙境界有三百之數，但都沒有跟魏昊近身肉搏，哪怕是劍修，也是如此。
“烈士氣焰”會克製法力，直接燒個幹淨。
但是萬萬沒想到，國運壓製之下，魏昊竟然還能想出這種極端的辦法來彌補不足！
“他的血不是無窮無盡的——”
“總有流幹的時候！”
“都不要怕！這是國師大人布下的‘社稷熔爐’大陣！他逃不掉！我們也不要怕！就算死了，國師大人重演地水風火，一樣可以將我們複活——”
喊聲傳達京城，巨大的熔爐進一步凝聚，魏昊的皮膚，已經有了灼燒帶來的傷患。
人祖披風也在一刹那有些暗淡，這種暗淡，是一種意誌上的消磨。
哪怕是人祖，也會心生悲哀，也會迷茫，也會退縮，甚至也會想要認輸。
但是，人祖之所以能夠頂天立地，便是因為總能闖過來，總能於人類至暗的時刻咬牙堅持、挺身而出！
被眾生拋棄那又怎樣？
被眾生忘記，那又如何？！
被眾生唾棄……也無所畏懼！
我即眾生！
我為眾生，亦為己身！
轟！！
魏昊氣貫全身，雙目綻放金光，天穹上的星辰有著微妙的光芒傳遞到人間，那是多麽微弱的光，跟巨大的太陽相比，根本不值一哂。
浩瀚星空之中，那一顆顆繁星，就是一個個神仙、天仙的洞府、居所，他們是驕陽，是皓月，是不滅的星。
他們擁有一切，尊貴、長生、強大！
咳。
咬緊牙關，血水輕咳溢出，魏昊凝視著虛空，星光護手逐漸凝聚，然而在成型的刹那，竟然仿佛玻璃碎裂，直接散成熒光，飄灑在四周。
“沒用的，在‘社稷熔爐’麵前，地水風火都可以重練，沒有什麽不可以焚燒殆盡。魏昊，不要再做無謂的掙紮，現在低頭認輸，貧道可以保證，封你一個護國戰靈，後世也會銘記你的鬥誌，你的強大……”
“啐。”
別過頭，魏昊吐了一口血水，依然保持著癲狂的笑容，“哈哈哈哈哈哈……你不過是那隻臭猴子的一道分神，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敢在我麵前狺狺狂吠。哈哈哈哈哈哈……”
向前猛地跨出一步，還是那麽凶暴，依舊如此剽悍，那種無形的殺氣、戰意，驚得群敵齊齊後撤一步，如此凶威，諸多修真宗門弟子都是聞所未聞。
“大師兄的提醒果然沒錯……”
“此人不可以常理論。”
洛水劍派的劍仙，此時竟然心生膽怯，有了躲藏在同道身後的念頭。
“魏昊！你這北陽匹夫，今夜必死——”
“道友，不要刺激他！”
洛水劍派的人聽到有個別派同道竟然出口相激，頓時慌忙勸說。
然而這時候，魏昊已經鬥誌再度拔高：“匹夫不可奪誌也——”
這一聲大吼，嚇到的不僅僅是洛水劍派的劍修，也不止是周圍妖兵魔將，還有躲藏在魏昊背後的數十個可憐冤魂。
這一聲大吼，將它們的怯懦喝斷，將它們的鬥誌點燃。
這裏是熔爐，這是絕境，沒有撤退可言！
沒有退路！
它們生前已經孱弱卑微，死後，何必繼續屈辱！
匹夫不可奪誌也！
魂魄在顫抖，在戰栗，在爆發！
沒有星光，那又怎樣！
鬼魂緩緩地凝聚，依附在魏昊的手上，那崩解的星光護手，以一種奇詭的形態重組。
“助魏公——”
“助魏公！！”
從來都是一無所有，那麽，此時此刻，又有什麽好怕的。
因為，我們本就沒有什麽可以失去！
魏昊緩緩地抬起手，星光護手的形製依舊在，但是，沒有星光，隻有一個個卑微魂靈在死後綻放的最後一點光。
那大抵上，是它們曾經生而為人的人性吧。
“此戰，並肩殺敵，諸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