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俠

第四百四十五章 明鬼

精神、意誌、信念……

那些無法具象的概念,此時就像是誕生了靈性,讓巨大的鬼神揮舞著巨大的刀。

刀罡之上,紅黑焰火交織,唯有抵近觀察,才會發現,那黑色的,是磅礴鬼氣;那紅色的,卻是熾熱鮮血。

“斬——”

喀嚓!

刀鋒傳來崩裂的聲響,祖傳的寶刀,承受不住如此殘酷的戰鬥。

但是,它堅持住了。

刀鋒即便崩裂,刀身不斷,便能劈斬。

嗡……

寶刀在顫抖,在悲鳴,但是,它堅持住了。

“受死——”

刀罡如月輪,從幽泉直劈天穹,無畏的刀,無畏的巨人,無畏的鬼神!

隻剩下殺意的魏昊,形貌已經越來越不像人類,他的指甲尖銳,齒如虎牙,一雙火眼金睛更是平添詭異血色。

“你看看你現在的模樣,真是醜陋,哪裏還有人類的樣子……”

袁洪無視了刀罡,手中拂塵隨意一揮,太清煉天火晶瞬間演化出紅色巨盾,其上四靈齊全,隻是迥異真正的四靈。

麟、鳳、龜、龍,四靈的存在,是代表“社稷熔爐”中的生命總體,以四靈為盾,自有道理。

然而那似慢實快的刀罡,在最後的刹那,卻產生了詭異的力量。

演化出來的麒麟,率先被擊中,根本來不及騰挪,直接震碎,重新歸元太清煉天火晶。

這一幕來得太快,袁洪原本保持著的風度,也因為這一幕而直接消散。

“星紋?”

袁洪有些錯愕,那刀罡斬殺麒麟的瞬間,竟然還有星紋?

抬頭看去,真正的天路遠方,死兆星依舊暗淡。

“不是死星?”

袁洪不解,他飛快地推算著,但是算不到魏昊到底還有什麽星光加持。

原本以為隻是死星,所以他用麟鳳龜龍來消耗,四靈意味著一個世界活物的總和,拿來抵消魏昊此刻的殺意、死氣,絕對是恰如其分。

“算不到……”

他的推衍之術,還是差了叔叔袁君平太多。

“都得死——”

麒麟被斬之後,演化出來的靈龜一個照麵,直接龜甲粉碎,四足削去。

隨後,已經宛若鬼神的魏昊,從深淵中爬出了地麵。

砰!

手掌隻是扣住地麵,就引發了劇烈的震**,半個東城都在搖晃,太平渠瞬間斷流。

被籠罩在“社稷熔爐”中的城內百姓,於房倒屋塌之時,親眼目睹了巨大鬼神的咆哮。

“殺啊啊啊啊啊——”

轟!

一躍而起,渾身紅黑纏繞的鬼神拎著大刀殺向天空,人們親眼所見龍鳳起舞,那本該是吉祥的場麵,但巨大鬼神的出現,卻讓祥瑞狼狽逃竄。

“還在掙紮。”

袁洪再次揮舞拂塵,“社稷熔爐”的壁障,竟然出現密密麻麻的符文,每一個符文的核心,都在噴射風雷。

那風不是簡單的風,助龍鳳扶搖直上,又能讓鬼神血肉消融;那雷也不是凡間驚雷,而是能讓龍鳳吐納使用,又能劈中鬼神之骨。

這是降妖除魔的風雷,是妖魔聞風喪膽的災厄。

“玉清風雷!”

鬼神目眥欲裂,竟是被這風雷直接從空中擊落。

“沒有‘烈士氣焰’,你又能如何抗衡?”

袁洪隨手捏了一個印決,“魏昊,你還有什麽辦法?你已經無計可施。龍鳳呈祥,你難道真的要以一個鬼神的模樣,命喪在此?投降吧,我可以保證,你會成為後世稱頌的戰神。”

龍鳳飛舞,風雷交集,新的麒麟和靈龜也誕生了。

四靈神獸都是張牙舞爪,裹挾著雷霆,充斥著強悍的意味。

更有一種淩駕眾生之上的威嚴。

因為,麟為百獸之長,鳳為百禽之長,龜為百介之長,龍為百鱗之長,四靈就是眾生之長。

袁洪看著墜落在地,砸出一個巨大深坑的鬼神,一臉的欣慰,這就是主宰的感覺嗎?

真是愉悅啊。

在這裏,哪怕是英雄,也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讓他扮演英雄,讓他扮演罪孽,一念之間,天壤之別。

在這裏,再也沒有什麽人祖人皇挺身而出,哪怕真的又有大無畏的瘋子站出來,那也沒什麽,戲台上,總要有輾轉,總要有跌宕起伏。

否則,造物主的神奇,造物主的全知全能,如何能夠體現得淋漓盡致?

袁洪甚至想著,當真正執掌一個世界的時候,像魏昊這般的“反派”,就應該不斷地扶持。

而後,他再欽點正義的英雄,將“反派”殺死。

生靈歌頌英雄的同時,也是在讚美全知全能主宰的仁慈、憐憫。

咳。

血水從嘴角咳出,鬼神模樣的魏昊看上去氣勢衰弱了不少,尤其是那種滔天凶焰,仿佛已然衰退。

然而這鬼神以刀罡為拄杖,單膝跪地,終究地爬了起來。

殺意,如潮水一般退去之後……再如潮水一般湧來!

“龍鳳……”

“我行走天下,當有人稱讚他人傑出時,會說那人是‘人中龍鳳’。龍鳳,還真是吉祥的話……”

“但是,猴子,你到底搞明白沒有,你要打造的社稷神器,如果真是一方世界,其中的生靈,沒有人的話,那是什麽?”

鬼神的話語,低沉而平穩,不緊不慢,沒有任何猶豫,也沒有任何驚慌失措。

重組的四靈,威勢驚人,使得廢墟之中瑟瑟發抖的普通百姓情不自禁頂禮膜拜。

那是神獸,那是聖靈,有著強大的力量,怎會不讓人敬畏?

然而隨著魏昊的話語傳播出去,袁洪臉色大變:“住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鬼神猖狂地大笑起來,“猴子!你發現了問題所在!你的世界,沒有人——”

“沒有人啊!!”

獰笑的鬼神,獠牙反著寒光,特殊的星光,乍然間垂天而落,不是因為魏昊的呼應,而是魏昊背負的眾多冤魂,已經有了共同的念想。

龍鳳?

人中龍鳳?

老子殺的就是人中龍鳳!!

火光,開始搖曳,哪怕是太清煉天火晶,也隔絕不了那火光。

“熒熒火光,離離亂惑……”

袁洪終於色變,雙目圓睜:“原來,你掌握的,不僅僅是死兆星——”

輔星、暗星、死星,都是同一個,都是內斂而低調,即便是不詳的星辰,卻不會顛倒貴賤尊卑。

更不會冒犯帝王將相,也絕不會行大逆不道之舉。

可是此刻,火光,熒熒火光,正在泛濫,正在醞釀,正在膨脹!

不是魏昊一個人的膨脹,是所有冤魂的孤注一擲。

反!

造反!

反了這不公不正的天!

“熒惑星……”

皇城,尚書房中諸多相公臉色大變,本以為一切已經大局已定,他們甚至已經準備好了明天的朝賀。

連太後本人,都已經準備好了明日的華服。

隻待鎮壓妖孽之後,就能太廟告慰先靈。

然而現在,天路之上,沉寂的火光開始暈染星空,在這個瞬間,夏邑城外,一邋遢道人衝入地府陰兵陣前大吼:“府君有難,爾等還不速速救援——”

蔣判官一愣:“你是何人,竟能窺視鬼神!”

“休要聒噪!還不消磨國運——”

邋遢道人高呼道:“再不出手,府君必將身死道消——”

聞言,獨角鬼王頓時喝問:“可是袁君平?!”

“閉嘴!”

轟!!

一道天雷,憑空出現,直接殺向邋遢道人,好在一枚桃符飛出,直接抵消天雷的突然襲擊。

這一幕來得太快,根本等不及反應,離邋遢道人不遠的數百陰兵鬼卒更是猝不及防遭了這麽一下,當場四分五裂,差點魂飛魄散。

碎裂的陰兵鬼卒重新聚合之後,也是鬼氣大殘,顯然是受了重創。

“鬼王,不可直呼其名!”

有個牛馬大神跳了出來,連忙道:“此間城隍,乃是升福明靈王,便是國運隔絕,也當能召喚。如今黃泉難至,恐有大變。”

蔣判官臉色深沉,看著仿佛依舊平靜的夏邑,他拿不定主意。

在他這雙陰陽眼看來,夏邑,一如既往,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可是,不得而入,本身就有問題。

“莫非大王真的有難?”

但要消磨國運,這就是幹涉人間,要承受極大的反噬,搞不好,會引發規則,使得天界可以合理地派出天兵天將,前來幹甚陰陽衝突。

原本降世人間需要種種手段,一旦有了理由,那就完全不一樣。

以現在陰兵鬼卒的數量,十萬天兵天將前來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蔣大判!抬頭看看吧——”

交錯的紅色星光,綺麗而詭異,蔣判官見狀,當機立斷:“眾將士聽令——”

百十萬陰兵鬼將,當即衝向夏邑的護城國運。

一瞬,巨大的撞擊,法力、鬼氣在崩潰,就是這麽一瞬,身處夏邑大陣之中的魏昊,就像是溺水之人,終於露出水麵,得到一口新鮮空氣。

好似垂死掙紮的鬼神,竟是頂著越發沉重的壓力,開始進一步膨脹。

“你這該死的猴子——”

“老子哪怕做鬼,也要跟你鬥到底——”

斬!

刀罡並沒有之前的霸道,脆弱得就像是琉璃,撞擊在玉清風雷上,瞬間被吞噬。

沒有關係!

再斬!

轟隆!

“社稷熔爐”搖晃了一下,大陣雖然沒有崩塌,卻已經不再完美,畢竟,這還不是完整的社稷神器,它差了一些東西,差的不多,但不是就不是。

袁洪雙目圓睜:“熒惑守心……你這個凶鬼惡神,你猶自反抗——”

“不錯!我是凶鬼!我是惡鬼!”

魏昊呼吸沉重,背負成百上千魂靈,就要背負成百上千的過往,每一刻都是經曆著別人苦難、悲傷,他沒有因此而崩潰,已經是千磨萬擊之後的堅韌體現。

這成百上千的過往,卻又成了力量,人性的微光,哪怕化作陰鬼,也不會煙消雲散。

再如何卑微的凡人,也會有智勇仁義信。

什麽是鬼?

魂魄嗎?

靈體嗎?

背負著千鬼沉重的魏昊,這一刻終於明白,鬼不是簡單的魂魄,人死後,精魄幻化出來的,是生前的記憶、意誌,是無數龐大規則中的億萬分之一。

每個人心中都有準繩,都有原則,智勇仁義信,五德必居其一。

“明鬼。”

魏昊突然說出這兩個字,張口一吐,血水重染鋼刀。

悼念亡者,是告別,也是獻上敬畏,敬畏的,或許是某種品德,某種感情,但不管是哪一種,善惡、親疏,都是微弱的規則。

因為這些規則,生者的一世,依然要相伴。

“你的世界,非人無鬼……”

刀緩緩地劃出一條優美的曲線,刀鋒所過,風雷消散。

四靈的高高在上,那種尊貴、美麗,被僭越,被踐踏,被衝擊!

熒惑守心!

大凶之兆!

鬼神模樣的魏昊,已經是徹頭徹尾的凶神惡煞。

“不妙,國運衰退太過劇烈!不可長久!”

皇城之中,十仙奴連忙提醒:“大國師!事不可為——”

城外在發生著什麽,有什麽東西在衝擊著夏邑護城國運,這種消耗非常劇烈,劇烈到已經影響“社稷熔爐”的維持。

袁洪臉色大變:“陰兵過境?!地府大膽——”

但這些動靜,都不如眼前魏昊的變化來得詭異,四靈的壓製,竟然失效了。

為什麽?!

袁洪心中冒出了疑惑。

當看到魏昊背後千鬼咆哮,助漲其通天凶焰的時候,袁洪瞬間明悟:“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這些可憐冤魂,竟然跟著魏昊一起,否定了“社稷熔爐”之中正在醞釀的世界。

它們不認為這是人間,因為沒有人;它們不認為這是人世,因為沒有道德原則。

隻有禽獸的世界,不是人間。

“就算你躲得過鎮壓,你也得身死道消,你離不開夏邑——”

袁洪勃然大怒,“社稷熔爐”瞬間縮小,將魏昊壓縮在了其中,周遭廢墟則是被析出,那些驚魂未定的尋常百姓,抬頭環顧四方,這才發現,鬼神早就沒了蹤影。

若非大街上的溝壑,倒塌的房屋,他們甚至以為,自己隻是做了一個噩夢。

而在陣法核心,不斷縮小的“社稷熔爐”,終於壓縮到隻有三丈,魏昊在其中艱難地撐住了爐頂。

他能感覺到“社稷熔爐”的漏洞開始增加,但是想要跳出去,沒那麽容易。

“魏公——”

“魏公!!”

咬牙堅持的魏昊逐漸獠牙退散,凶暴的鬼神形象也衰退,重新恢複成人形模樣之後,魏昊一聲大喝,雙手**,立即揮刀爆砍。

這一掄,竟有琉璃破碎的動靜,一聲喀嚓,魏昊猛地撞破“社稷熔爐”,跳出來的瞬間,千鬼再度顯現,隻不過,它們的形象已經暗淡,不再有任何厲鬼氣息。

“魏公快走——”

“魏公速走——”

轟!

之前還需要魏昊庇護千鬼,竟然融為一體,形成新的大鬼,然後將魏昊甩了出去。

魏昊如離弦之箭,橫跨半城,撞碎數棟高樓,這才在南城的瓦礫之中艱難地爬了起來。

“休要走了魏昊——”

“哪裏逃——”

妖兵魔將,再次恢複精神,馬不停蹄追殺過來。

天上,劍修化作一道道流光,同樣立即追蹤而來。

瞬息之間,就是要將魏昊留下。

此時此刻,魏昊雙手發顫,頭腦也是昏沉,他現在前所未有的難受,可靈台依舊有一個認知,自己並非脫離險境,而是還處於危機重重之中。

恍惚之間,魏昊雙手拄刀艱難站著,本能地想要繼續來一場廝殺。

正是這個緊要關頭,一個聲音響起,讓他靈台陡然清明。

“喵~~”

那是一聲貓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