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番外一:婚後(完)
朝會結束,群臣恍惚地走出宸極殿。
沈驚瀾將皇叔暫時留下,有些無奈地捏著鼻子問他,方才在朝會上說的可是真的,他是在府中那些門客裏挑到了心儀的人,還是出於其他的考慮?
結果沈澤坤的話語完全出乎她的想象。
“既無心儀者,亦非出於其他考量。”
在沈驚瀾讓鬱青添的太師椅上坐下後,在一整個朝會都蔫巴、直到最後語出驚人的沈澤坤麵上仍是那副略有些柔弱的姿態,倘若有沈家的其他人此刻還在,應當能看出他與沈家這些英俊兒郎都不同,是最弱不禁風的類型。
沈驚瀾略微一怔,“那皇叔此舉是為——?”
沈澤坤還在慢條斯理地整理自己襟帶上的玉掛墜,聞言猝不及防給出個回答,“因為臣自覺……應當很擅長生子?”
見過很多大場麵、但著實沒見過這種場麵的沈驚瀾:“?”
等會兒。
皇叔你方才說你擅長什麽?
與此同時,長春宮內。
“皇叔當真如此說?”正在小廚房裏挽著衣袖、準備和麵的葉浮光人都呆了,本來還在思考加水的比例,現在冷不當深吸一口氣,把空氣中紛飛的麵粉末子都吸進了鼻子裏,再不小心惹得鼻尖發癢——
“阿嚏!”
本來還在膳房門口因為被攔住不許進而在鬧脾氣的白狐狸見狀,忽然像一隻乖狗般垂下尾巴,蹲坐在了廚房門口,甚至在那漫天紛飛的麵粉裏,還不著痕跡地後退了好幾步。
葉浮光被如意一邊勸出廚房,一邊扭頭看到它的模樣,哭笑不得地罵她,“臭美人,你在嫌棄誰?”
狐狸又後退了好幾步。
葉浮光滿臉的麵粉印子,不得不拿沾濕的手帕開始擦臉,走出膳房解下自己身上的那層襟布,又再度摸了摸自己的鬢發,揉了揉鼻尖,轉頭跟如意強調,“方才是我一時失手,本宮廚藝真沒這麽差,你讓本宮進去再試試。”
可是長春宮小廚房的那些宮人都一臉欲言又止地看著她。
如意賠著笑,“娘娘,倒也不是不信任您,隻是這和麵之事繁瑣又麻煩,您本來就不擅這力氣活,讓老師傅先來揉好麵團,您再親自參與後頭的部分豈非更有趣些?”
葉浮光,“你就是不信任我。”
如意用真誠的目光看著她,“奴婢沒有……”
你有。
皇後還想這麽說,可是想想自己現在在外的形象,隻能將嘴邊的幼稚回答咽了回去,改而道,“本宮隻是覺著……親自參與這碗麵的每個過程顯得比較有誠意。”
如意轉而道,“可是即將生辰的並不隻陛下一人,娘娘您的生辰也在這幾日,若是一同賀壽,您也是壽星,可有何想要的壽禮?”
……
生辰這件事,還是鬱青提醒了葉浮光。
去年她入贅王府的時候,岐王彼時陷於毒症中昏迷不醒,又因為燕城的戰敗聲望跌落穀地,整個府內上下誰也沒有心思提起這事,所以最後也就不了了之。
至於葉浮光,雖說葉家將她的生辰八字一同交予欽天監,原主的生辰就在定在婚期的那幾日,不過入贅岐王府時早就過了,而葉家剩下的人都巴巴等著拿她的婚事來攀富貴,自然也沒有人記得這種日子。
於是直到現在,沈驚瀾即為、帝王要賀壽時,經滿宮上下的人提醒,葉浮光才想起來她們倆在一塊兒都過了次年,竟還沒有一同過過生辰。
而且——
她自己的生日和原主是不同的。
在原來的世界裏,倒和沈驚瀾是同一天。
這讓她愈發好奇當初欽天監那些人到底是怎麽算的原主和沈驚瀾相配,甚至還讓如意去請欽天監看天象的大師移駕長春宮喝口熱茶,不過自從沈驚瀾登基,欽天監的監正就臥病在床,平日裏的事務俱由他的大弟子出麵。
這次也一樣,聽見中宮皇後的人來訪,監正身體抱恙、不便迎客,不過他似乎算準了皇後的來意,讓弟子交給她一副錦袋,裏頭裝著兩張紅紙。
紅紙裏是兩句不同的簽:
“宛如仙鶴在囚籠,四海世事萬般空,東南西北皆難去,憑君難抵九霄宮。”
“否極泰來咫尺間,抖擻君子出於山;若遇虎兔佳音信,立誌忙中事不難。”
葉浮光看到這兩張批文之後,忍不住扶著額頭在殿內笑出聲。
如意對此感到好奇,她便順手將這兩張紅色簽文遞給了如意,順口道,“這位監正……還挺有趣。”
但如意卻對此剛拿到不滿,“這就是個江湖騙子!難怪陛下如今親政,他卻稱病不敢出,原來是個牆頭草,他肯定是麵對景帝時拿出的第一張,然後現在怕陛下與娘娘查起從前的事,才這般做兩手準備!”
葉浮光笑著搖搖頭,“是大師。”
倘若是原主和沈驚瀾結婚,這樁婚事確實如第一張批文所言,岐王府會成為沈驚瀾的囚籠,從此她直到死亡,也無法再改變自己的命運,三春過後,野蠻生長的隻會是她墳頭的草。
但自己卻是出現的虎兔,是逆轉她命運的人——
所以沈驚瀾否極泰來了。
她讓如意將這兩張紅字條收起來,等晚上和皇帝一起看看,然後便有了先前那一幕想要試試自己做長壽麵的場景。
……
比起葉浮光那擅長吃卻不太擅長做飯的進度,被專門請到長春宮的廚子倒是非常利落,甚至還準備了很多種不同硬度的麵團給皇後,有的非常勁道、適合撣扯做拉麵,有的比較硬,可以對滾水下鍋做刀削麵……
還有專門可以被扯成一長條,一頓隻吃一根的腰帶麵。
以及細長條方便祝壽的長壽麵。
給足了葉浮光發揮的可能。
她還不知道沈驚瀾比較喜歡吃哪種,準備借著這機會自己琢磨些好吃的麵臊子,這樣平日裏也能換換口味。
這一忙就在膳房待到了天黑。
好消息,葉浮光興致勃勃地宣布,湘南地區的木耳長得最好,雖然送到北方沒有新鮮的不過幹貨泡發之後,細細地切成絲,再配上肉絲一塊熗炒出來的臊子最完美。
壞消息,這個配米粉好像比配麵更好吃。
得出結論的葉皇後陷入了短暫的呆滯。
然後她就聽見門外的一聲輕笑。
惱羞成怒的小狗轉過頭想看看是誰這麽過分,陡然撞入那雙熟悉的鳳眸裏,不由怔了怔,“皇上怎麽今日這麽早……”
話到一半,她才注意到沈驚瀾身後的天色早就全黑了,平日裏這個點她都該在宮中讓人傳膳,準備和對方一起用晚餐了。
結果今天過分沉迷廚房科研,連吃飯都給忘了。
沈驚瀾抱著手臂,好整以暇地重複她的話,“早?”
葉小狗摸摸鼻子,拿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掌心,又摸了摸臉確定沒有沾染之前的麵粉痕跡,這才快步走到她身邊,“不早了,你餓了吧?要不要先嚐嚐我剛才研究出來的超美味醬拌粉?”
沈驚瀾沒什麽特別的口腹之欲,看她興致大發,便從善如流地點頭,“嗯。”
而後越過她往裏頭看,發現膳房台麵上擺了很多東西,思索片刻,“聽她們說你在學著做長壽麵……你喜歡什麽味道?”
“啊?”
“你找鬱青學做燕地舊王府的長壽麵,這是你送我的禮物,但你生辰選在與我同一日,我自然也要送你禮物,還是說,你家鄉的習俗,並非吃長壽麵?”
“唔……”
葉浮光挽著她的手,同她一起穿過這宮牆邊的草叢,因長春宮處處都栽著綠意盎然的山茶樹,又被擅長園藝的宮人打理得極好,便在這時節悄悄一朵兩朵盛開在樹林深處,發出淺淡的甜香。
因她平日裏總是很活潑,不怎麽按宮中規矩來,所以如意後來也沒給她選那些雍容華貴的釵環,而是用鏤空的一些精致輕巧的發夾來配髻,即便她蹦蹦跳跳也不容易從發間掉落。
這時候發間有隻金色的小蝴蝶,就隨她偏著腦袋輕輕動了動蝶翼,似想振翅飛到那花叢間,“也有那樣的,不過,我不知道。”
她很坦然地出聲,“我有記憶以來,就在福利院裏生活……院長說把我撿回去的那天定做我的生日,後來福利院——就是統一收養這些棄嬰的地方,給每個孩子過生日都是找那幾天一塊兒孩子湊在一起,吃蛋糕,許願望,發糖果,發熱心人士捐贈的文具或者是書當禮物……”
因大家年年都如此。
但葉浮光對那裏的歸屬感也並不強烈,她既沒有想象過自己原本的家庭模樣,也沒有把那裏當成自己的家,就好像她一直是漂泊在世界上的蒲公英,風吹到哪裏,就落到哪裏。
也像是雲層裏的雪。
被風吹到任何地方,就落在任何地方,可始終是冰冷的。
直到遇到沈驚瀾,她才出現這麽濃烈的情感波動——愛與不舍,心疼與委屈……
沈驚瀾側過頭去看著她。
雖然葉浮光在說這些的時候並沒有流露出傷心和遺憾,可是卻再一次讓她感覺心髒共鳴般跳動。
她曾經有過家,卻很快又失去,後來在長兄身邊處處受掣,猶如天地一逆旅,一直到這個人被陰差陽錯送到她身邊——
她們組成了一個新家。
……
沈驚瀾倏然出聲:“讓膳房的人先做,我會去學。”
“什麽?”
“蛋糕。”
“……啊,那個啊,不太容易弄出來,沒關係啦,很甜也很膩,也沒有很好吃,就是擺著好看而已,不過倒是可以用一些花糕做法平替一下……”
“嗯,我會去學,長壽麵也會給你做。”
“不用這樣啦,你這麽忙,每天還要操心朝廷的事情,之前我聽他們說你還要去城郊的農田裏看看工部研究出來的灌溉農田的新水車……”
“那是公事,你是私事,並不衝突——還有呢?”
“什麽?”
“其他的願望。”
“……”
即將從光線昏暗的宮道走進燈火通明的長春宮殿裏,那邊的盞盞燭火將這片天地照得明耀,連她們倆此刻臉上的輪廓都被照亮柔和。
葉浮光止住步伐,與沈驚瀾身上帝服同色的衣裳上流光婉轉,她彎了彎唇,故意道,“其他的願望,太難實現了。”
“說說看。”沈驚瀾動了動眉梢。
皇後與她對視片刻,湊到她的臉側,耳垂上墜下的流蘇耳環輕而冷劃過沈驚瀾衣領下的喉嚨,輕飄飄地說道:
“我想讓這樣的日子——永遠持續下去,每一年的生辰都無願可許。”
是很貪婪的願望。
因為隻有事事如意的人,才不必在這些特殊的時日,向蒼天向神佛祈願。
沈驚瀾卻笑了,略微偏過頭,薄唇從她冷冽的珠環上吻過,最終落在她的唇畔,帝王的金口玉言便落在此處:
“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