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炮灰贅A後

第89章 第八十九天

許樂遙一時無言。

她倒是也能理解,葉漁歌自小感情就淡薄,哪怕對自己這個生死之交的好友也並不如何熱情,雖然不知道她和小葉姐姐究竟是怎麽改善的關係,但她似乎將親情全部傾注在葉浮光一人身上了——

岐王的親衛、朝中勢力幾乎全在燕城戰後被陛下剪除,如今沈景明在朝堂可謂君權獨大,可惜卻無意挑起戰事,但西域各族被逐漸強大的大衹橫掃,先帝留下的“以夷製夷”政策也被大衹瓦解,一旦大衹靠著吃大宗的歲幣不斷擴張,統一草原與沙漠的各個部族,則大宗危矣。

無論皇帝是昏君還是明君,沈驚瀾都逃不過領兵再度出戰的命運,屆時葉浮光要麽作為她的眷屬被皇帝扣於永安不得出,成為沈驚瀾的人質;要麽被看出沈驚瀾軟肋的敵人想辦法除去,總之就是在風口浪尖。

許樂遙在心中合計自己的計劃,又思及小葉之前給的酒方、皂方等發財點子,最後發現,於公於私,讓葉浮光離開岐王這事,都是可行的。

以她的性子,確實也不適合再呆在岐王身邊。

屋裏再度靜默許久。

隻有淺淡的、不知是爐香還是信香的味道在空氣中緩緩漂浮。

許樂遙隻道,“此事還得徐徐圖之,相信你也看出來了,岐王遇此一事,對小葉姐姐會更加執著,恐怕不肯放人。”

葉漁歌很冷淡,“她不放也得放。”

“永安皆知岐王側妃身死,天下人亦如此,她與皇帝已生嫌隙,失了帝心,強留浮光,也不過是等悲劇再現——再者,她如何將人名正言順帶回去?是想讓浮光作自己的替身嗎?本就是沒上皇家族譜的側妃,現在難不成還要再降身份,去做她的外室?”

許樂遙:“……”

她小聲嘀咕,“道理是如此,但你話說得未免太難聽,明日再見岐王,你若如此激她,你是想讓小葉姐姐在你們倆當中難做嗎?”

可惜葉神醫不買她的賬,“正確的道理,總是難聽的。”

“……”

許樂遙抬手掩麵,過了會兒,隻能道,“此事不便由你出麵,你若真想要浮光離開,不再卷入岐王與皇帝之間,便聽我的。”

頓了頓,她又說道,“況且如今你我都住在薑家,你行事太張揚,倘使薑家認出你的身份,會有更大的麻煩。”

等了半晌,沒有回應。

許樂遙不由將聲音抬高了些,“小魚,你別裝聾做啞,聽見了麽?你若不應,我絕不會幫你。”

葉漁歌冷笑一聲,目光好似帶著能穿透黑夜的力量,看向對床那一側,“你是真心想幫我,還是也想幫你自己?”

沒等好友回答,她又意味深長地說道,“在我這兒,岐王不行,你也不行。”

許樂遙:“……”

她本來也沒怎麽藏過自己的心思,現在更是坦然,“行不行的,你說了也不算。”

……

這兩人各懷心思,一夜未眠。

天剛蒙蒙亮,外頭響起不知誰家的犬吠聲,隱隱綽綽,許樂遙沒什麽睡意,起來更衣、易容,裹上舊道袍,慢悠悠地又往靈堂那片去了。

才走沒幾步,葉漁歌也跟了上來。

兩人過於醜陋的相貌讓薑家的小廝頻頻投以目光,可惜誰也不是在意外人視線的類型,倒是有那麽幾分世外高人的裝模做樣。

聽著他們嘴裏胡扯著“果然隻有身子殘缺才容易修道”的話語,許樂遙不以為然,還從兜裏拿出點西域帶來的小玩意過去跟他們套話。

一路走一路閑聊。

輕易讓許樂遙打聽出了消息。

原來當初薑鈺是自己看上的葉榮,在他隻過了鄉試、成為舉人時,就在放榜時路過瞧見他模樣,認定此人日後必有大作為,可惜家裏人誰也不同意,即便那時薑家還沒有如今的模樣,但薑家當家人皆認為此人未必從此平步青雲,科舉並非如此簡單。

過了鄉試,還有府試、縣市,最後還得去永安再考一場。

區區一個舉人——

江寧城裏每次科考都有百來個,這個葉榮,也不過是其中一人,少年自有少年狂,以他們看人的眼神,這葉榮是有些心高氣傲,卻不似能成大器者,不肯成全女兒。

即便彼時薑家尚未起勢,他們也覺得掌上明珠,當配秀才。

誰知薑鈺偷偷跟這葉榮私會,定了終身,引得父母勃然大怒,眼見這門親事將成定局,隻能黑著臉把女兒嫁了,給了十裏紅妝,以期女婿認準家庭地位,能夠善待良人。

薑鈺倒是也知曉自己的行為讓父母蒙羞,她努力供養葉榮,想讓他高中,後來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加上發現他無心研學、在外麵不倫不類地廝混,她有些心灰意冷,意識到自己是瞎了眼,後來薑家發達,她卻不肯攀附娘家,反而自認給家中丟臉,主動和薑家斷了聯係。

後來薑家的家業,都是庶出的一位長子在打理,倘若不是岐王側妃身死、岐王送葉側妃的棺槨回鄉,薑家這兩位老人都不知曉薑鈺的孩子,竟然成了岐王的側妃。

當然。

這些也不都是下人跟許樂遙多嘴多舌嚼的主人家瑣事。

是她聽聞如今做主的是一位庶出的長子,硬是拉著葉漁歌出門用早膳,在人來人往的早餐攤子上,打聽來的故事。

葉漁歌捏著勺子,食不下咽。

許樂遙努力讓自己的表情不要顯得太津津有味。

結了賬之後,她欲言又止地拍了拍葉漁歌的肩膀,“咳咳,有些長輩做的孽,那是上一輩的賬,倒也不必往自己身上攬。”

穿著灰色道袍,明明也其貌不揚,偏偏眼神特別冷冽的葉神醫瞥她,在人來人往的街上看了會兒,去旁邊買了份新鮮糕點,語氣淡然地撇了句:“從前我也欺負了她很多次。”

許樂遙:“?”

她立刻跟葉浮光同仇敵愾,“那你是應該懺悔,你太過分了。”

不過那會兒的葉浮光和現在不同。

葉漁歌想到自己第一次被母親帶回家,和葉浮光見麵,被她當著大人們的麵,直接推進葉家門旁的臭水渠裏,渾身髒汙,抬頭看她,隻得了她一句,“外室子,也敢來我這裏耀武揚威,你就應該像溝渠裏的老鼠,永遠不能見光。”

下一刻,葉榮巴掌聲落下,拍在葉浮光背上,讓她打了個趔趄,訓斥她不友愛親人。

父女倆大吵一場。

那時候的葉浮光會在她讀書的時候,讓小廝進來撕壞她的書,將她硯台摔壞,潑她一身墨,父親給她一個書童,葉浮光就讓人打走一個——

並且對她說,“在這個家裏,有你沒我,有我沒你。”

葉漁歌從頭到尾都不和她動手,也不和她爭辯,隻是平靜地看著她,心裏想的卻是,她也不想當一個外室子,如果出生能選,她也想自己是母親堂堂正正生下來的、生來就擁有全部繼承權的孩子。

可是因為她的父親,因為她的母親,她在葉浮光麵前,永遠不能理直氣壯。

她既無意替母親爭奪什麽,也無意與葉榮父慈子孝,她隻想逃離這個畸形的家庭,所以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自己的聖賢書,實在忍不了葉浮光的打擾,就會設計讓有勇無謀的姐姐在家長麵前找她麻煩,然後被葉榮教育、禁足。

這樣葉漁歌就能有一段消停時光。

之後就成了惡性循環,葉浮光越是找她茬,卻每每受挫,於是愈發憎恨她,與她水火不相容,她忍得、她那被扶正的母親卻忍不得,在她與許樂遙在官學念書時,慫恿葉榮做出了一場設計,把葉浮光送到了岐王府。

一切就是從那裏開始改變的。

入贅岐王府短短幾日,回門時的葉浮光看著她已沒有從前那般惡之欲其死的眼神,甚至還用拙劣的演技,引她為岐王治病。起初她是沒有看出來的,但這麽久了,葉浮光這全然大變的性子,葉漁歌就是再蠢也該看出來了。

不過那又怎麽樣?

她喜歡這樣的葉浮光。

不會時時刻刻提醒她的出身,作為她的親人、卻能很正常地同她相處,甚至以為藏得很好的對她的關愛,這樣就夠了,其他事情葉漁歌都能當不知曉。

漂亮的、五顏六色的涼糕連碗盞一同被買下,用油紙袋裝著,被賣家遞了過來。

葉漁歌抬手接住,瞥了許樂遙一眼,隻應:“是。”

她說,“所以以後不管她要什麽,我都會給她。”

……

兩人回薑家的時候,靈堂的耳房裏,葉浮光再睡一宿,總算攢了些氣力。

她餓得不行,聞著外麵的香燭味道,看著抱著自己睡得熟、還沒醒的沈驚瀾,滿腦子想得山珍海味,視線卻被她濃鬱且黑的眼睫毛吸引,沒忍住抬手去觸摸她的睫毛,結果剛有動作就被人快速捉住手腕——

緊接著,那雙傳神且銳利的鳳眸睜開。

沈驚瀾靜靜凝視著她。

而後才動了下眉梢,問她想做什麽。

葉浮光小聲道,“餓了。”

她舔了舔唇,想到自己現在在薑家“複活”,怎麽也算是人多眼雜,沈驚瀾也在這裏,像是在為她守靈,倒是不好用她的身份叫什麽大魚大肉,於是安靜了會兒,倏然道,“我的貢品……都有什麽啊?”

給她的貢品,她享用,這很合理吧?

沈驚瀾表情難看了一秒,片刻後,像是知道她本性那般,改為幾分無奈,屈指彈了下她的額頭,讓她在這裏等著,隨後起身開門,喚來如意,吩咐了什麽,不多時就有一碗熱騰騰的粥呈來。

因為屋窄且長,加上沈驚瀾門開得不大,所以從頭到尾外頭的人都看不到躺在偏**的她。

直到一身縞素的女人端著粥回來,卻發現**的人姍姍坐起來,卻在發呆——

葉浮光的視線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那裏有一道非常……鮮豔的線。

細長,且紅。

一端係在她的腕上,中間蜿蜒綿長,另一端沒入沈驚瀾的衣袖下。

她呆呆地抬了下手肘,看著那紅線貼著自己的手肘垂落,雖然腹中鼓鳴,卻難得沒有去看那碗粥,而是用明澈的眼眸與岐王相對,揚著腦袋,舉著手道,“王爺,這是什麽?”

沈驚瀾一手端著碗,另一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語氣平靜地說道,“怕你離我太遠。”

她說完,用勺子攪了攪熱粥,在騰騰的水汽裏,舀起一勺,在唇邊碰了碰,顯然覺得有些燙,於是又吹了吹,而後勺子遞到了葉浮光嘴邊。

“?”

葉浮光愣了下,說,“我現在有些力氣了。”她可以自己來。

但她伸手去握勺子的時候,沈驚瀾卻沒鬆手,隻淡淡道,“張嘴。”

“……”

好像有點凶。

她眨巴著眼睛,看了眼粥,又看了眼沈驚瀾有些削瘦、顯得她眼眸輪廓更銳利的麵龐,半晌後好像意識到了什麽,乖乖地張嘴,任由沈驚瀾一勺一勺地給她喂完大半碗粥。

估量著她的食量,即便她如今隻有八分飽,沈驚瀾也沒有把剩下的給她喂完,扣著碗沿將剩下的喝了,她隨手把碗放到旁邊棺槨的邊緣,同葉浮光出聲道,“你很久沒進食,不能吃太多。”

葉浮光確實還餓著,但是不敢再要吃的。

腳榻邊的狐狸也被她們的香味吵醒,這會兒抱著不知哪裏來的一根骨頭在磨牙,骨頭撞在木榻上,磕出輕輕的咚咚響。

小王妃盤腿坐在**,觀察著沈驚瀾的動作,發現她眼下有些陰影,當是很久沒睡好,於是任由她重新攬著自己歇下,隻在她入睡時,悄悄地冒出一句:“妻主……是不是被我嚇到了?”

本來合上眼簾的女人霎時間睜開眼。

葉浮光有些心虛地抖著睫毛,小聲道,“我、我等了你很久,怕你還沒回來,也怕禁軍牢獄裏的刑罰,所以才出此下策,不是故意嚇你的——”

沈驚瀾定定地看著她,黑色眼瞳像是什麽光都無法透入。

將人看得慎得慌。

好久,她才很輕地應了聲,“嗯,不怪你。”

感覺到懷裏人假死這一遭消瘦下來的身軀,腰上那些軟肉也消失,她把人抱得更緊,很低地說,“我知你不會拋下我。”

葉浮光鬆了一口氣,內疚感減輕了些。

她下意識地道,“那為什麽還要跟我一起睡在棺材裏?”

“……”

這次沈驚瀾安靜了很久。

直到葉浮光感覺到她指腹一節節順著自己的脊骨往上逡巡的力道,按得她有些疼痛,才聽見沈驚瀾喑啞的回答,“因為我害怕。”

戰無不勝、百無禁忌的岐王,從生死的鬼門關裏走了一遭回到人間,終於有了恐懼的事情。

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也害怕葉浮光真的醒不過來。

所以,倘若這噩夢成真——

浮光沉睡的地方,也是她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