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九十七天
葉浮光被神醫的針法紮得奄奄一息。
她意識到了葉漁歌選擇了最痛的針法,後來扒拉著床沿,根本記不得什麽失眠不失眠的小事,在對方起身時,抬手抓住了那片竹香的衣角——
“我會去的。”
她斬釘截鐵地說著。
葉漁歌霎那轉回身來,手裏沁著藥香的木箱往床沿邊放著,居高臨下地睨她,“你在挑釁我?”
葉浮光:“?”
她往床角縮去,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本來想硬氣地表示,不管葉漁歌用什麽酷刑自己都不會屈服且改變意見的,但是話到了嘴邊想起來這位是那種吃軟不吃硬的類型,或許真的會用醫術給自己表演一遍十大酷刑,隻能從眼尾擠出幾滴淚。
薑大小姐哭得格外……動人。
醜得極具特色的臉上落下嘩啦啦的淚,像是衝洗妝容的水,葉漁歌繃著神色瞥了眼,似是覺得傷眼睛,麵無表情地轉開了腦袋。
“哭也不行。”
她冷酷地回答,“我不吃這套,總之不準去。”
葉浮光坐起來,也不搞那些惡心煽情的東西了,很認真地看著她,“我若是不去,她必定知曉我已知她的身份,不會再入這一局,若是再丟失她的行蹤,我們又要被動了。”
葉漁歌,“你不去,她就認不出你?”
“……”
葉浮光開始耍賴,“反正我得去,告訴你是為了讓你知曉我的決心,你若不同意——”她就偷偷去。
葉漁歌冷漠地看了她半晌。
把藥箱重新拿了起來,很淡然地走出了房間,臨走前丟下一句,“我同意了,你要去便去。”
這舉重若輕的態度,倒是讓葉浮光愣了一下。
直到葉漁歌的人影消失,她才恍然反應過來,“你同意你剛才紮我幹嘛?”
她就說這家夥是公報私仇!
……
葉浮光氣鼓鼓的,直到叫來丫鬟,讓更衣,往二叔們在的廳堂走去,想要聽聽他們有沒有聊出關於跟貨的章程——
事實也不出她所料。
這些庶家的叔叔們本就不願意跟那樣來路不明的貨船,並且這個季節去琉球的航路也危險,即便對方傭金給得高,但畢竟薑家最近的船員並非他們訓練出來的,自家的斤兩他們自己都不信,隻覺前幾次能夠防海盜都是出於運氣。
一言以蔽之,沒人想去。
“既然叔叔們不願走這趟,”藏藍色花鳥紋的金邊袞裙在議事堂的門邊出現,伴著來人有些微啞的聲音,“那侄女便替薑家接下這份委托——”
“這般不菲的傭金,錯過可惜了。”
她一開口。
本來氣氛還有些微妙的議事堂,刹那就迎來了春暖花開。
本來這些庶出的、已經從兩位老人那裏接手了許多家族產業的長輩們就很不高興老人家到了這個歲數還從外麵認了個幹親野種、現在還做出這些一鳴驚人的事情,讓他們不爽至極。
現在她要出海,若是不小心遭了海難,豈非……?
諸位長輩紛紛低頭喝茶。
隻是眉眼互相走了輪官司,而後不知誰最先開口,出聲提醒,“出海這事,還需謹慎,小雪,你年歲尚小,不知海上凶險,若是出了岔子——”
“三叔不必多言。”
模樣醜陋、卻很自信的姑娘笑道,“薑家的船丁皆是用我的法子招來訓練的,倘若我自己不敢上船,日後怎麽讓大宗的其他家族相信我們的實力?此次出海,我生死自負,各位長輩也不必憂心。”
這副少年心高氣傲的模樣,當然是正中各位老狐狸的下懷。
他們象征地勸過之後,開始給薑雪打氣,議事堂一片和樂融融的氛圍,充滿了長輩給晚輩鼓舞的雞湯。
離開的時候,薑雪的麵頰都紅了,乍看像是鼻梁上的曬斑蔓延過去,她拿起手帕擋著臉,直到離開議事堂,回到自己的院落裏,才將帕子揭下,雙眸一片清明,哪裏還有剛才那副被大話吹捧得飄飄然的模樣?
她搖了搖頭。
“這些家夥……”都巴不得她趕緊出海難,好瓜分她剛建立起來的產業。
丫鬟不解她方才到現在的變化,“小姐?”
葉浮光回身瞥她,也沒說其他話,隻道,“此事已定,替我收拾行囊,我會出海一趟,但不必告訴兩位老人家。”
……
江寧城,海運港口。
遼闊的東海海麵,碧藍色連綿不絕,潮濕的味道滲進這季節的海風裏,葉浮光帶著家丁登上風帆大船之前,回頭看了眼城外的方向。
代替沈驚瀾留在那裏的,聽聞是舊時很擅長易容和縮骨術的一位親衛後人,現在朝廷的人去到城郊,也不知那小孩的扮相有幾分像岐王,能將人瞞著拖住多久——
北方沒有任何消息傳來。
滯塞的情報仍停留在道聽途說、茶館閑聊的程度,最近因為大衹王庭可汗被刺殺、生死不明,所以西北邊境多有流寇和一些部族的小勢力騷擾,朝廷給邊境各州都下了旨意,讓他們守住邊關。
但更多的……
卻什麽也沒有。
葉浮光既不知道大宗和大衹的使團談判進行到了哪裏,也不知道沈驚瀾有沒有達成她的目標,更不知道許樂遙能幫助她幾分。
她回過頭,往麵前這艘停泊的大舟走去。
踏板長且平,幾乎讓人感受不到海浪的波紋與搖晃。
可是在走上甲板、進入船艙之後,她聽見了那些浪花拍在船身的動靜。在這潛藏的飄搖命運裏,她聽見自己的艙門被敲響,來人語氣恭敬地說,“我們當家的久仰薑姑娘大名,不知可否有幸請您前去共飲一杯茶?”
她轉過身。
葦簾下依然隱約可見那張醜陋的容貌,唯有露在外麵的黑眸耀耀生輝。
葉浮光仔細打量傳話的人,沒從他身上看出什麽塞外民族的特點,隻是個平平無奇的中原人。
她很輕地眨了下眼睛,“能支持我們生意的,都是貴客,薑某自然恭敬不如從命,待我更衣過後,便去拜見貴客。”
……
“她答應要來?”
同一艘船。
對角線,另一頭的頂層船艙裏。
燦烈的秋日日光從窗戶外照進來,將中原衣衫打扮的一道倩影照得半邊明媚,半邊晦暗,她也戴著葦簾,卻沒有刻意給自己做易容打扮,此刻那顆唇角的痣就藏在若隱若現的白紗下。
聽見下人的匯報,她彎了彎唇,扣著陶瓷茶杯的邊緣指尖微微曲起,又去看站在窗邊陰影裏的人,“如何?是我們的熟人嗎?”
“是她。”
宓雲頷首,神色卻沒有一貫的從容,想到北境這些時日該來、卻一直沒有飛來的信鷹,不由開始憂心貴霜的計劃。
他必須要為這一切做最壞的心理準備——
“何時行動?”他問。
貴霜給他們的命令是,隻要她離開大宗,他們探得這位岐王側妃的具體下落之後,倘若她還活著,他們必須把她帶到跟前,因為她有大用處。
而貴霜不該在這個時間點就離開。
他們落入了大宗的陰謀裏。
那麽得到一枚足夠有用、值得交換的棋子就變得更重要。
“你這麽著急嗎?”蘇挽秋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在這種時候著急,可不是好事,或許還會讓你的主子陷入更糟糕的境地。”
宓雲沉默片刻。
忽然開口道,“這不是你能隨心所欲的任務。”
蘇挽秋收回目光,漫不經心地答,“但在這裏,我就是你的主人,你太僭越了。”
她帶著警告的話落下之後,船艙裏陷入一時沉寂。
片刻後。
她又帶著笑,往門口的方向看去,眼眸彎了彎,“而且——”
“我邀請的客人來了。”
所有人都察覺不到的……
但靠近卻讓她覺出一股有別於海風冷意的信香味,已經進入她的世界。
薑雪。
獨釣寒江雪——
是來咬鉤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