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章 一石落,滿城驚
“……陛下寬慰之心,老臣感激涕零,但事已至此,老臣不敢心懷僥幸。”
“唉,宰相大人節哀。”慶帝輕歎著說道,“這樣吧,祭天之事再推幾天,你且回府休養,監察院那邊繼續挖掘,一旦有什麽新的進展,朕會即刻派人送去相府。”
聽到這句話,林若甫這才站起身來,恭敬行了一禮,哽咽道:“謝陛下隆恩!”
“老臣告退!”
說完,林若甫恭敬地低頭拱手,倒退著離開了禦書房。
慶帝目送林若甫離去,待其腳步聲漸行漸遠,他才若有所思地開口道:“候公公,你說,這林珙到底死沒死啊?”
旁邊候著的太監立刻恭敬地回道:“回陛下,老奴覺得,若林二公子當時已經離去,或許還有一絲生還的希望,但如果當時林二公子也在莊園,那想必已經隕於天威之下了!”
慶帝點頭道:“朕也是這麽想的。”
“天威……天威啊……”
慶帝坐在龍床邊上,眼神無比深邃地望著窗外宮牆上的明月。
與此同時,監察院中,也有一個人正透過天窗望著那輪明月。
捏著手中的折子,輪椅上的陳萍萍忽然想起了白日裏見過的那個神秘青年。
“天庭……天庭……”
“若天庭真的存在,引出這般天威,應該是易如反掌吧?”
陳萍萍低下頭,望著手裏的折子,眼神變得無比複雜。
隻是,如果天庭真的存在,那為何過去不曾現身呢?
還是說,天庭也隻是大一點的慶國?
倘若真是如此,那就隻能靠你了,範閑……
……
……
當天晚上,京都城內各處都因天罰之事而無心睡眠。
範閑自然也是如此,而且他還要頭疼林珙的處理事宜。
因此他思慮一夜,直到清晨雞鳴,才推開房門,頂著滿臉的疲憊,苦笑著望向天空。
“林珙啊林珙,你讓我拿你怎麽辦才好……”
“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嗎,非要行此極端之事。”
“若是我身邊真有人因你而死,你說我是殺你,還是不殺你呢?”
範閑心中長歎,雖然他對林珙的所作所為依舊感到不滿,已經隱隱傾向於放過林珙。
畢竟牛欄街刺殺一案,除了毀掉一輛馬車以外,他沒有任何損失,反倒是林珙差點因此被他身邊的兩個強力保鏢幹掉。
當然,以上那句話隻是從結果來看的結論。
若從起因來看的話,林珙確實做的有些過分了。
範閑思索了一夜,最終對林珙的行為做出了八字評語——
其心可誅,其情可諒。
畢竟林珙對妹妹的好他是知道的,而他來到京都後,為了退婚自汙名聲,在疼愛妹妹的哥哥眼中確實是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形象。
考慮到未婚妻林婉兒的態度,範閑最終還是決定,放過林珙。
不過在放走他之前,他打算跟這位動不動就刺殺妹夫的二舅子好好聊聊。
正當他打算走向亞牧的房間,詢問林珙關押之處時,妹妹範若若忽然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哥,門外來了個人,聽他的意思,好像是相府的幕僚。”
“……相府的幕僚?”
範閑愣了一下,而後微微皺起眉頭,搞不清楚相府幕僚為何會今日來訪。
難不成相府知道了林珙在他手上?
這怎麽可能?!
稍加思索,範閑決定先去見見那位幕僚。
“敢問先生尊姓大名?”
花廳中,範閑笑著向那位幕僚拱手。
幕僚也笑著回禮,開口道:“在下袁宏道,乃是相爺府上的幕僚,今日前來,主要是替相爺向範公子傳遞一些消息和態度。”
“……什麽消息?”
範閑不動聲色地問道。
袁宏道笑道:“也沒什麽,就是相爺想問問範公子,這婚期該怎麽定。”
聽到這句話,範閑不由得愣了一下。
待回過神來,範閑目光炯炯地說道:“這……這得讓聖上做主吧?”
袁宏道一拍腦袋,起身笑眯眯地向範閑拱手:“範公子說的極是,是袁某糊塗了,既是陛下指婚,自然要由陛下決定,袁某這便告辭!”
說著,袁宏道拱手行禮,就這麽轉過身,幹脆利落地離開了花廳。
如此虎頭蛇尾的見麵,令旁邊候著的範若若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就走了?”
範閑此時已經回過味來,當即嘴角一翹,瞥著她說道:“話都傳到了,自然要走。”
範若若一臉茫然,眨巴著大眼睛問道:“什麽話,怎麽傳的,我怎麽聽不明白?”
範閑笑著端起那杯沒有被碰的熱茶,輕聲道:“林相這是在借婚期之事,向我傳達他的態度——他已經讚同了我與婉兒之間的婚事!”
範若若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個意思。”
範閑放下茶杯,搖頭道:“隻是這種程度的善意還不夠,我得去相府找他聊聊。”
“啊?”範若若驚訝道,“聊什麽?”
範閑歎了口氣:“聊以後的家庭和睦。”
說完,範閑立刻起身,找到了房中的亞牧。
“牧哥,陪我去趟相府。”
“……”亞牧瞥了他一眼,“現在?”
範閑鄭重點頭道:“嗯,而且如果可以的話,最好不要讓別人發現。”
……
……
半個小時後,兩道黑影竄上了宰相府的房頂。
亞牧蹲在範閑身邊,指著院中一處假山旁邊的房間道:“林相在那。”
範閑驚奇地望向亞牧:“你怎麽知道的?”
亞牧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氣息。”
範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而後吐槽道:“牧哥,不是我說你,你現在說話怎麽跟五竹叔一個味,莫不是被他給傳染了吧?”
亞牧嘴角一扯,歎了口氣道:“有沒有可能,我本來就是沉默寡言之人?”
“你?沉默寡言?”範閑詫異地瞥著亞牧,搖頭道,“看不出來。”
亞牧翻了個白眼,抬手抓住範閑的衣領,沒好氣道:“少說廢話,快點下去吧你!”
說完,亞牧抬手一扔,範閑立刻低呼著飛出,於半空中調整身形,精準地落在書房之外。
待落地後,範閑穩住身形,抬頭瞪了亞牧一眼,回以中指,而後整理了一下衣衫,大步走到書房外。
此時,袁宏道已經回到相府,正在書房中與林若甫交代今日的會麵。
“……依袁某來看,那範公子頗有幾分智計,我隻是提了一句,他便立刻明白了相爺的意思。”
林若甫點頭道:“範閑能寫出《登高》這樣的絕句,自然不是平庸之輩。”
袁宏道遲疑道:“隻是以範公子的身份,似乎很難逃脫政治上的傾軋,以後的生活極難安定,將來若將大公子和晨小姐托付給他,似乎也不是很安穩。”
林若甫搖頭道:“就算他不姓範,隻要娶我女兒,也注定逃不出這些網。”
袁宏道輕歎一聲,而後低聲道:“那長公主那邊?”
林若甫眼中閃過一絲寒芒,冷聲道:“李雲睿雖然是個瘋女人,但她最了解陛下。”
“她讓吳伯安籌措暗殺之事,乃是一舉三得之計,殺死範閑,她可以重奪內庫之權,說動珙兒,她可以此為繩,將我相府牢牢捆在她的身上。”
“隻是她沒有想到,範閑並不是這麽好殺……”
話音未落,書房外突然傳來一聲響動。
林若甫和袁宏道立刻警覺,冷聲喝道:“什麽人?!”
書房外沉默了片刻,隨後緩緩打開,露出範閑那張麵無表情的臉。
“……是你?”
袁宏道滿臉驚愕地望著範閑。
範閑沒有理會他,隻是死死盯著林若甫,緩緩道:“原來是長公主……”
林若甫皺了皺眉,轉頭瞥了袁宏道一眼,示意他離開。
袁宏道會意,拱手朝著林若甫,而後又朝範閑行了一禮,這才邁開腳步,從範閑身邊經過。
範閑並未阻攔,隻是定定望著林若甫道:“為什麽?”
林若甫一揮袖袍,坐在書桌後方,瞥著範閑道:“你不是已經聽到了嗎?”
範閑淡淡道:“您說一舉三得,我隻聽到了兩得,還有一得呢?”
林若甫搖頭道:“這第三得與你無關,乃是陛下的宏圖偉業。”
“當年陛下北伐,未競全功,一直耿耿於懷,如今李雲睿指使程巨樹殺你,也算是送給了陛下一個極好的開戰理由,陛下就算不喜她自作主張,也要承她這份情,不可能重罰於她。”
“所以,你就把此事忘了吧!”
說完,林若甫沒有在意範閑的反應,輕輕招手道:“我就不問你是怎麽進來的了,既然來了,那就過來坐坐吧,正你我好好聊聊。”
“……”
範閑神情複雜地走過去,坐在林若甫對麵。
林若甫靜靜地打量了他一會,忽然語出驚人道:“對於珙兒想殺你這件事,你怎麽看?”
範閑愣了一下,旋即平靜道:“我進京後,為了退婚,做了不少自汙名聲的荒唐事,二公子不想讓自家妹妹嫁給我,也是理所當然之事,況且……您剛才不是說了嗎,刺殺案的主謀乃是長公主。”
林若甫皺眉道:“都說了要你忘記此事。”
範閑微笑道:“已經記在腦子裏的事情,可沒有這麽容易忘卻。”
林若甫搖了搖頭,責怪道:“還是太年輕了……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長公主此舉甚合陛下的心意,就算你將其捅破,也無法讓長公主因此獲罪,最多也就被陛下責罵幾句。”
“我讓你忘掉此事,不是讓你跪地求饒,而是要藏起獠牙,靜待天時。”
範閑眼神微動,忍不住問道:“相爺為何如此為我考慮?”
林若甫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忽然淡淡道:“老夫這一生,隻有兩子一女,長子幼時患病,雖身體在名醫手中痊愈,但心智卻無法成長,始終維持在三四歲孩童的水平。”
“小女雖然心智如常,但天生體弱,患有癆病,身份也不可為外人道。”
“老夫身為人父,卻從小女出生開始,就未能與她見過幾麵。”
“三個孩子中,隻有老二珙兒是林氏一族未來的希望,但如今,他與那狗賊吳伯安……”
說到這裏,林若甫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寒芒與哀傷。
緊接著,他輕聲問道:“你知道吳伯安嗎?”
範閑立刻回答道:“知道,而且不隻是吳伯安,隕石與莊園的事情,我也知道。”
林若甫眯起眼睛:“範府與監察院竟然互通至此嗎?”
範閑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林若甫擺了擺手:“罷了,總之,如今珙兒生還希望渺茫,老夫為子女生計,隻能將希望寄托在你這個未來的女婿身上……”
範閑若有所思道:“所以,您才想知道我對此事的態度。”
林若甫點了點頭:“沒錯。”
範閑眨巴著眼睛說道:“巧了,我也有些事,想看看相爺的態度。”
林若甫挑了挑眉:“你說。”
範閑盯著林若甫的眼睛,同樣語出驚人道:“林珙還沒死,他在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