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年(47)
祁究用指腹碰了碰殘留在手背上的胭脂,而後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將胭脂擦幹淨。
這是之前紙人念念在走廊上交給他的手帕,手帕裏包著一枚打火機。
雖然在戲服迷宮的結界內,身為旅人的祁究無法打開係統界麵,但他把手帕和打火機順利帶了進來。
也許那家夥正是預料到了事情的發展,才讓紙人念念將這兩個重要的道具親自交到他手上。
祁究按下打火機,把被胭脂染紅的手帕點燃,而後他迅速將燃燒起來的手帕塞進距離自己最近的一件戲服裏。
對於火焰而言,懸掛得密密麻麻的戲服無疑成為最佳燃燒原料。
祁究看著青藍色的火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蔓延,頃刻間,整個戲服迷宮在聚光燈之下熊熊燃燒,青藍色的火苗像無數從戲服裏探出的鬼手,在戲台的燈光下互相交織、纏繞、重疊,張牙舞爪似乎要把戲台之上的祁究拽入火海地獄。
劈裏啪啦的燃燒聲混雜著許之唯絕望的尖叫,戲服在火焰中扭曲變形,原本令人眼花繚亂的錦緞在瞬間失去了色彩,變成一團逐漸扭曲的灰色。
鬼火越發熾烈狂熱,仿若盛大的演出終將落幕,斑斕的戲服迷宮頃刻間毀於一旦。
許之唯尖銳刺耳的叫聲漸漸低了下去,最後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為什麽…可以告訴我到底是為什麽嗎?我做錯了什麽?要被永遠留在那場大火裏?”
“那場事故發生之後,所有人都在勸哥別回頭,我知道、我知道一個人要活下去必須從傷痛中走出來,可是…我是自私的,哥,你知道我的本性,也知道我在害怕什麽,對嗎?你從來都是最了解我的人…你知道,我被永遠留在那天的大火裏,如果你再也不回頭看的話…你還能看到大火裏掙紮我的嗎?你還會記得我嗎?我們還是彼此從出生開始就連接在一起的那個人嗎?”
“哥,我是已故之人,而你是活下去的人,你要開始新的生活,新的生活裏沒有我,哥你最後一定會把我忘掉的吧?你會在每年清明的時候到我的墓碑前說幾句話,無聊又客套,生疏得像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我討厭這樣!”
“哥,我害怕你擁有隻屬於你的嶄新人生,我害怕被獨自留在過去那場大火裏,所以…”
“哥,我不會讓你開始真正的新生活,因為我清楚,戲曲和我永遠是你生命裏最重要的東西,你的記憶就是我們的延續,沒了我們,你也不再是你了。”
……
許之唯的啜泣聲越來越遠,無數明亮的灰燼飄出聚光燈照明的範圍之外,往更高更遠的地方飄去,就好似無數被困在華服裏的亡靈終於得到了解脫。
遠處沒有光亮,也沒有邊界。
“你的禮物很好用。”
祁究站在戲台之上,對著鏡子裏被火光照亮的“自己”說道。
或許因為燒起來的是以怨念為燃料的鬼火,從始至終他都感受不到火場的熱度。
在被許之唯拉入戲服迷宮的第一時間,祁究就下意識摸向自己的上衣衣兜。
當他確認打火機和手帕此刻好端端地待在上衣口袋裏時,祁究就好像摸到了護身符一樣,頓時鬆了口氣。
許之唯說他永遠逃不出這個戲服迷宮,既然逃不出的話,那就燒掉好了。
把迷宮徹底毀了,還擔心出不去嗎?有時候,經過思考的暴力是解決事情最高效的辦法。
就如許之唯的鬼魂自述所言,戲服和他象征著「過去」。
「過去」是困住許之問的東西,隻有把關於「過去」的一切毀掉,才會有「新生」的希望。
而且「火」在這個支線裏扮演著非常關鍵的角色,兄弟倆的故事就是以大世界劇院那場火災為分界線,走向了「生」與「死」兩個不同的方向。
所以當079托紙人念念將打火機包裹在手帕裏拿給他時,祁究就猜到了打火機和手帕的用途。
透過化妝鏡,祁究看著衝天火光發了會兒呆,而後將打火機重新裝回兜裏。
這裏燒毀的隻是用怨念搭建的戲服迷宮,是結界緯度的物件,許之問收藏的戲服現在應該還好端端地藏在203的衣櫃裏,等從鬼壓床的夢境中順利逃離,他還得按照之前的計劃,在午夜時分燒掉從501偷出來的所有戲服。
鬼火還在持續地燒,鏡子倒影了整座燃燒迷宮,火焰吞噬了所有色彩,讓這個燃燒的夜晚亮如白晝。
在火光映照下,祁究的眼睛起了層薄薄的水霧,仿若黎明時分森林深處的綠色沼澤被晨霧籠罩,灰蒙蒙的映照著逐漸亮起來的天光。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鏡像裏的自己,而後用手指抹掉殘留唇角邊的胭脂。
“禮物你喜歡就好,我也是在角色的職責範圍內給你提供道具,這是你應得的獎勵。”
079的的聲音從鏡子裏傳來,低低的,有點嘶啞,這樣大火燃燒的夜晚讓人口幹舌燥,祁究自己的喉結也隨之滑了滑。
“你的這場表演,我同樣很喜歡,也很享受。”
對於079的角色而言,燃燒用許之唯的怨念搭建的戲服迷宮結界,比尋常供奉香火更能讓他獲得足夠的能量,祁究放火燒戲服的行為,相當於給這位被迫廢棄的角色投喂了足夠的能量、讓其飽餐一頓。
祁究學著他的語氣抿了抿唇:“你喜歡就好。”
鏡子裏明明隻有一個人,但祁究知道,那家夥當下就在這裏,隱身在鏡子的對麵、在他的鏡像裏。
“祁究,你解開了我在這裏的封印,接下來,你會收到解鎖隱藏角色所獲得的禮物,相信你也會喜歡的。”鏡像裏的079有些神秘兮兮道,聲音裏藏著笑意。
比起初次見麵時的冷冰冰,這位位高權重的家夥現在要調皮多了,總喜歡賣關子。
祁究微不可察地彎了彎唇角,而後將鼻尖貼著鏡麵,與周遭逐漸升高的溫度不同,鏡麵依舊是冰冷的,令他熟悉且又有足夠安全感的溫度。
“是嗎?我很期待。”
祁究笑,對方也笑。
“祁究,你這個樣子,真好看。”
鏡像裏的家夥終於卸下了偽裝,祂在祁究沒有任何動作的情況下,兀自舔了舔自己右手的拇指,因為指腹上殘留了最後一點被祁究抹掉的胭脂。
他很樂意品嚐胭脂的味道,畢竟這是從祁究唇邊抹下來的。
祁究笑:“謝謝誇獎,你也是。”
“——真好看。”
祁究調皮地動了動嘴唇,故意沒發出聲音。
鏡像裏那家夥當然知道他在說什麽,他們從來都知道。
“合作愉快,我很期待。”
——在祁究將手貼在鏡麵上的瞬間,身後青藍色的鬼火像巨浪洶湧而來,被異化的結界徹底崩塌了。
*
祁究醒來時天已經徹底黑了,當他看到祁小年緊張得發灰的臉色時,就知道自己昏睡了很久。
他下意識瞟了眼掛鍾,好家夥,已經晚上十一點了,他從午睡被鬼壓床後直到現在,在那個迷宮裏待了差不多十小時。
祁小年給祁究端來了滿滿一杯水,因為嘴裏發幹發苦,祁究一口氣就把水喝幹了。
“晚飯前許太太來看過,見你怎麽叫都叫不醒,怕你被不幹淨的東西纏上了,就給你煮了柚子葉符灰水,還捏開你的嘴灌了進去…”祁小年看祁究有些擔憂道。
祁究:“……”
難怪醒來時嘴裏發苦,原來是喝了柚子葉符灰水…
雖然祁究醒了過來,但祁小年依舊不太放心:“哥,你沒事吧?在你昏睡這段時間,有個不好的消息,許太太下規矩今晚禁足,所有人在天黑後都不能離開房間。”
“我沒事,”祁究皺眉:“許太太為什麽突然禁足?難道她猜到了今晚客人們有所行動嗎?”
祁小年搖頭:“五樓又出了點事,502的紙人念念突然變得瘋瘋癲癲的,在各樓層的走廊上瘋狂拍門大喊‘祂回來了、祂回來了…’嚇得原本正在打麻將的許太太直接下規矩,讓所有客人和紙人都回房間亮好燈,天黑之後絕對不允許踏出房間半步。”
“祂回來了?”祁究重複了一遍紙人念念的話,心思微動。
祁小年點頭:“是的,而且林主播在和許太太打麻將的時候,還了解到相關線索,說當年念念因為意外懷孕被強製送去墮胎,因為墮胎的愧疚感加上對死去胎兒的思念,她之後就變得恍恍惚惚的,甚至不知從什麽渠道找來邪僧,偷偷用邪術供養打下來的死胎,據說是比養小鬼更邪的術法,可以招致最陰邪的怨靈。”
“因為了解了念念的情況,我們推測,是不是有哪個玩家不小心觸碰了禁忌,導致念念供養的邪靈回來了,所以不光是我們客人,許家人也很害怕。”祁小年將下午了解到的信息同步給祁究。
祁究非常自然地問了一句:“為什麽害怕?”
祁小年當下直接愣住:“……因為是最危險的邪靈,如果林主播的推測沒錯的話,這位被念念當做死嬰供養多年的邪靈,在副本裏幾乎是相當於boss一樣的存在。”
祁小年偷偷看了眼哥哥的神情,其實當時提到紙人念念時,他心裏隱隱約約有所預感,此時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嘴:“哥,念念供養的這位邪靈,是不是和你有關…”
畢竟就在不久之前,念念還等在五樓的走廊上,將手帕親自交給了祁究。
這個舉動怎麽想都很可疑。
祁究模棱兩可道:“現在還不能確定,就看今晚了。”
祁究將已經發生的一切、以及現在收集到的線索信息快速梳理了一遍。
玩家去501偷竊戲服的行為會導致被鬼壓床,鬼壓床的後果是被許之唯拉入其用怨念搭建的戲服迷宮。
當時079托紙人念念將祁究先前獲取的手帕、以及一枚特殊的打火機交給祁究,不僅僅是提前做了預判,幫助祁究逃離迷宮,更是借助祁究之手燒毀戲服迷宮,以此獲得更充足的能量得以“回歸”。
從某種角度來說,點燃戲服迷宮的祁究就像是生火煮飯的投喂者,那個嗷嗷待哺的家夥早就不滿足於紙人念念供奉的香火了。
祂很需要飽餐一頓,然後心滿意足地“回家”。
兩人都能從彼此的合作中獲得絕對的好處,祁究喜歡這樣互利共生的關係,也喜歡那個家夥,無論於公於私。
既然喂飽了那家夥,接下來,自然就要請“祂”幫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