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東宮新主
一別三月有餘,容妤再次造訪東宮,已是物是人非。
待車輦落定,她獨自走下,便發現東宮的朱門已經改成了金朱色的漆,宮簷下懸掛的不再是琉璃燈,而是在燭火外罩著一層玉色翡翠。
一進裏頭,便見假山旁修建出了偌大蓮池,哪怕這時節蓮不開,也還是硬生生地在水麵上嫁接滿了姹紫嫣紅。
容妤跟在崔內侍的身後走在其中,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途經長廊拐角處,漸漸聽見深院裏傳來刀槍棍棒的聲音,她眼神飄去那裏,崔內侍便側頭同她提點了句:“是太子正與九皇子、十一皇子在切磋劍藝。”
容妤本不在意,但還是不由得心頭一沉,想著有另外幾名皇子在場,談月俸之事有傷顏麵。
而這會兒的庭院瓦簷下滴著晨露水珠,一藍一白兩抹衣身影正在亭前空地上揮劍比試。
容妤則忽然停住了身形,她僵硬地站在走廊這頭,不再向前。
崔內侍明白她意,說著由自己前去亭中與太子通報,要容妤在此稍作等候,自己則直奔庭院小榭內的高座。
而那上頭坐著的,是名身穿月白底子赤紅鳳鳥紋錦袍的青年男子。
他腰間配著鑲有白狐尾毛的琉璃玉,於晨光之下閃耀著璀璨明豔的光暈,映著他那張淩厲淡漠的容顏。
聽聞腳步聲,他一轉眼,看向了崔內侍,聽了幾句後,便又抬頭定睛,找到了長廊這邊的容妤。
容妤迅速低下眼,不與他對視。
他視線停留在容妤身上片刻,起身轉去了庭院後麵。
容妤餘光瞥向他,見他烏青色的長靴踩在一地白晃晃的落花裏,幾簇流光飄飛在他的錦袍衣角,倒是透露出一股子得意。
崔內侍則在這時回過身,盯著容妤看。
直到她抬眼與崔內侍目光相會,他一側頭,示意容妤跟去後院。
片刻過後,廂房的門“吱呀”一聲被容妤推開。
刺目光束照亮了陰暗潮濕的房內,許久不曾見光的屋子裏浮起灰塵,沈戮正站在紫檀木的桌案旁,抬手掀開桌上的茶碗,皺眉之後,又重新蓋了回去。
“我要人看茶吧。”他低聲一句,負過手去,示意門外的容妤:“你且先進來坐。”
容妤略顯局促,隻低頭道:“不必看茶了。”
沈戮並未在意她的要求,向前一步時,她不由地後退一步,感到身後有侍女匆匆前來的步伐時,她又心中不安地別開臉,似怕被人瞧見。
侍女們向沈戮躬身,他隻令道:“白蓮底子的熱茶。”
“奴婢遵命。”侍女們退下後,沈戮也轉身回去桌案旁,尋一幹淨的椅子,坐了下去。
容妤躊躇一會兒,邁進門檻。
她並未落座,站在距離沈戮較遠的逆光處,艱難地低頭,作揖,見過太子。
沈戮不急著免禮,無意識地摩挲著拇指上玉扳,抬頭眯眼時,目光掃過她周身,見她烏黑發鬢挽成矮墮,隻戴著一支素淡的紅玉簪子,連玉翠都免去了。
他斂下眸,低聲道:“崔內侍說了,你有要事尋我,想來你這般急匆匆的,定是有所訴求。”他不以為然地:“所為何事呢?”
容妤始終微低著頭,她站在門旁不敢靠近,隻小心翼翼道:“太子殿下,敢問南殿月俸遭到克扣一事……可是陛下的意思麽?”
沈戮蹙起眉,道:“克扣?怎麽,你南殿月俸少了?”
容妤困惑地抬起頭,撞見他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她臉,令她心下一慌,趕忙低下眼睛,恭恭敬敬地道:“回稟殿下,比起上月,足足少了一百五十兩。”
“哦?”沈戮“嘶”一聲,“可崔內侍送去你南殿的東西,都是由我事先一一過目的,斷不會出差頭。”
容妤垂首道:“還請殿下明察。”
沈戮目光便略過她眉間的愁苦之色,不由地前傾了身子,再道:“倒是你南殿上月出了赤字,東宮自掏腰包補了許多,你這月理應是要還上的。”
容妤鬥膽問道:“不知何來赤字?殿下請明示。”
沈戮在這時起了身,雙手負在身後,緩緩踱步向容妤,冷聲道:“兩月前我繼任東宮,大小宴會不斷,賀禮也堆積如山,南殿卻未曾有人來請安,已是不敬。但內侍房仍舊按照規矩扣除了南殿上月的月俸,總歸是替你們南殿表明了忠心與禮數。”
容妤默默聽著,不敢插嘴。
他語速放慢了些,繼續道:“再來,是上月。太後生辰,宴請到了東宮,指明要帶著南殿侯爺夫婦一同參宴,但你傳給內侍的話是‘侯爺病了,怕晦氣了喜宴,便不來了’。可這賀禮也是不能少,東宮照例為你們補上,也算東宮宅心仁厚了。”
他字字珠璣,毫無客氣可言,如尖針一般刺進容妤心口,令她恍然意識到,他把這些細枝末節算計得清清楚楚,隻待她登門請罪。
然而,當真是南殿有罪,還是她有罪?
她又何罪之有呢?
沈戮低眼瞥她,忽然冷聲問:“皇嫂,怎一言不發了?”
皇嫂二字,實乃諷刺,容妤心中一陣鬱氣,可又不敢繼續沉默,隻得道:“殿下怪罪的是。”
她將頭垂得很低,鬢發上的一縷烏黑垂落下來,劃過她細如白瓷的臉頰。
沈戮側目,凝視著她瑩白的脖頸上,可一轉眼,便看見了上頭的淡淡紅痕。他眼底浮現森然冷意之際,反倒是那久違的親昵稱呼從口中滑出:“妤兒。”
這一聲“妤兒”著實嚇得她心驚肉跳,不由地退後了幾步,直到撞到冰冷牆壁,她躬身的模樣極具狼狽與局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