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倚籠

第3章 舊時,錯付

“你從前不是這樣的。”沈戮眼底的冷意又攀升一些,他居高臨下地俯瞰著麵前的女子,從容不迫地問道:“怎到了如今,竟會如此懼怕於我?”

容妤背脊逐漸有冷汗滲出,她聲音帶出一絲顫抖,拚命地想要克製失態:“殿下貴為太子,臣婦理應恭敬殿下,不敢有半點不尊。”

臣婦。

這倒令沈戮笑了笑,他抬手彈彈衣袖,自是位居高位般地睥睨著她,也立即改回了稱謂,“皇嫂這話就生分了,我亦不是那仗勢欺人的東宮主,皇宮上下再如何對待南殿,我又何曾怠慢過你們半分。”

聽了此話,容妤心中有了一絲希冀,她趁勢求道:“臣婦今日求見,便是鬥膽懇請殿下將餘下月俸撥給南殿,此月不比從前,實在是寒冬將至,無論是炭火還是藥食,都是缺一不可的……”

沈戮語調輕巧,表現的自是通情達理:“皇嫂都親自來了,我也不會駁你顏麵。”

容妤露出些許喜悅之色。

不料他話鋒一轉,冷聲道:“但宮裏查賬查得緊,拆了東牆補西牆,總歸要有出處。”

容妤一怔。

“更何況,南殿自己做事也要拿得上台麵,一再拒參宮宴,太後都已對南殿心生不滿了,我又如何能繼續幫襯你們呢?”

容妤歎息一聲,隻得道:“殿下叮嚀,臣婦銘記在心。從今以後,臣婦必定會謹慎行事。”

“這便好辦了。”沈戮點頭道:“你今日也來得正好,太後三日後要在東宮設宴,皇兄這次便不能再稱病相拒,你夫妻二人先要露麵在太後那裏討個好,我才能和她提口你們的俸祿。”

“可我家侯爺的確是病得緊。”容妤忍不住為夫君開脫,迎麵卻撞見沈戮淩厲的眼神。

她不敢再多話,聽見沈戮說道:“東宮不強人所難,我也會讓你自己來選,願與不願,你說了算。”

室內靜可聞針,憑容妤如今的處境,哪裏配做選擇?尤其是那雙眼睛淩駕在她的頭頂,似遊走的蟒蛇,恨不得一口氣遊進她心底窺探究竟。

容妤認命地點頭:“臣婦自當心甘情願。”

沈戮冷眼掃過她,終於命道:“好了,免禮吧。”

打從她進來這般久,他總算是肯讓她直起身形。

恰逢侍女在這時端了香茶前來,沈戮回到桌案旁落座,也對容妤做出“請”的手勢,漠然道:“皇嫂,品品這茶。”

容妤心裏雖記掛夫君,但也不敢違背沈戮意思,她如坐針氈地端著茶碗,覺得自己仿若要被屋內可懼的沉寂吞噬入腹。

直到沈戮輕描淡寫的一句:“茶底有白蓮,和過往時的淳厚相似,但也更勝一籌。皇嫂覺得如何?”

他口中的過往,令容妤不由得心虛了幾分。

明知他是有意而為,她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零星舊事。

作為曾經的定江侯的嫡長女,打從剛剛出生起,她就被皇帝親口指婚給了七皇子沈戮。

隻因七皇子是日後的儲君,太後與皇帝都屬意沈戮統領東宮。

可惜的是七皇子並非皇後所生,當年奪嫡之爭中黨羽皆敗,母妃全族被誅,七皇子做質離朝,定江侯也是急於與七皇子撇清關係,無奈之下參與了幫助皇後為其嫡子五皇子爭奪儲君一位的密謀。

好在事成之後,皇後念及定江侯有功,容妤又血統高貴、樣貌出眾,便在五皇子成為太子後,欽點容妤做了太子妃。

哪曾想風水輪流轉,七皇子回朝後的第一件事,便是與皇帝合謀殺皇後,廢太子,搖身占了東宮,血了前恥,複了惡仇。

可憐容妤的父親定江侯還被囚在家中不準外出、等待新太子黨嚴審。而作為被廢太子的夫人,容妤也是自身難保。

隻是,她偶爾也會在心中埋怨他的不記舊情。

白蓮茶的水麵映著容妤那張愁苦的容顏,她緊閉著眼,不願再想,端起手中茶盞,竟是一飲而盡。

急迫喝下的不是香茶,而是過往。

沈戮打量著她這番行徑,眉頭一點點蹙起,他抬了下手,別開臉,是在傳守在門外的宮女道:“送客。”

容妤愣了愣,宮女已經來請容妤,她立即放下茶盞,起身時向沈戮恭候一禮,轉身隨宮女朝外走。

身後傳來他淡淡一句:“三日後的酉時,東宮內院。”

容妤趕忙回身應道:“臣婦牢記在心。”

待到一路回去了南殿,阿婉已在門口翹首以盼多時,見容妤是獨自回來的,她歡喜地上前道:“夫人可算回了,平安便好!”又見連個車輦也沒跟著,阿婉怨道:“哼,東宮那班勢利小人!”

容妤同她搖搖頭,隻趕著回去院內,“侯爺可曾與你問起我?”

“問了好多遍,阿婉都是按照夫人交代的話回的。但侯爺非要等夫人回來才肯用膳,怕是這會兒也涼了,阿婉一同端去後廚熱熱。”

待阿婉推開房門端走桌上的木盤,守在桌旁的男人抬起頭,一眼見到容妤走進來,他麵露喜色,起身迎向她:“妤兒!”

容妤被她家夫君攬著肩頭坐到椅上,盡管聽阿婉說了,沈止還是要問上一句:“你抓個藥怎抓了這般久?我等你等得焦急萬分。”

容妤苦笑道:“夫君慣會說笑,何必焦急?我又不會丟在皇宮裏。”

沈止抱著容妤在懷中,生怕真會弄丟了一般,以臉頰廝磨著她鬢發,歎道:“宮裏豺狼虎豹多,我總歸是要提防些。”

他這話似藏暗示,令容妤不敢提及自己去東宮見過沈戮的事,斟酌片刻,隻能說:“今日,崔內侍來過了。”

“可是來送俸祿的?”

“送是送了,但少了許多。”

沈止憂心忡忡地垂下眼,又聽容妤道:“崔內侍還交代了,三日後……要你我夫妻二人去東宮參宴。”

一聽此話,沈止徒然睜大了雙眼,他看向懷裏的容妤,當即否道:“我們不能去,隻管稱我生病,回絕了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