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倚籠

第229章 “殉情”

馬蹄翻騰,煙塵滾滾。

容妤策馬飛馳在山林之間,頭頂斑駁樹影將月光篩落在她臉上,凝了血汙的容顏帶著三分慘烈,七分鬼相。

即便是她自己,也分不清如今這身子是人還是鬼。

她時而抬起頭來,仰望著頭頂淒涼的月色,心想著這圓月真美,若死了,便再也見不到這樣的夜晚了。

可若活著……

也要被囚禁在那巴掌大的一方天地裏,行不自由,哭不盡興,連夜晚與白晝,都要受他的掌控。

她受夠了。

可身後卻在這時傳來了追趕的馬蹄聲,她醒了醒神,側頭回身張望,刹那間,她瞪圓了雙眼。

是沈戮帶著人馬來追趕她了!

容妤心驚肉跳地再次揮鞭,她很怕他會抓到她,也怕他會再拿出血淋淋的阿滿的物件!

跑!

她要跑得再快一些!

“駕!”

眼看著前方馬匹似脫韁一般疾馳飛奔,沈戮雖緊咬不放,卻還是無法追得上她,加上山林間老樹繁茂,枝條打在臉上,劃出了幾條血道子,他“嘖”一聲,命身後的侍衛分開去追,從兩側包抄。

宋珩也陪在沈戮身旁,他抓緊了馬韁,衝上前來提醒道:“陛下,前方就是斷崖了,這夜色又重,隻怕娘娘會有危險!”

“與寡人說這些做甚?!”沈戮的怒氣殃及無辜,“抓了她,同她去講!”

宋珩被罵得狗血淋頭,自是不敢再多嘴。

而再繞過一片山林,便聽見前方傳來了碎石落崖的聲音。

此時此刻,容妤在千鈞一發間勒住了馬韁,她前傾了身子,望著懸崖下湍急的河流,她驚魂未定地喘起了粗氣。

隻差一步之遙就連人帶馬地跌了下去。

容妤心跳如鼓,聽見身後傳來勒馬的聲音,猛地轉頭去看,見是沈戮已經翻身下馬,正疾步匆匆地朝她走來。

他滿眼怒氣,一邊大步流星地走著,一邊斥她道:“回來!馬上給我回來!”

容妤迅速地看了一眼自己身後的斷崖,怒河翻滾,似能淹沒世間蒼生萬物。

她沉下眼,猛地轉回臉,對他冷冷一句:“別過來。”

這話如同咒語,當真令沈戮不敢再動。

隻因他察覺到了她語氣中的沉怒。

她不是在說笑的。

正是因此,沈戮感到全身竄起了涼意。

晚風拂麵,陣陣穿心過。

崖下巨浪拍打著怪石,一輪明月碎在浪濤間,濺起無數顆晶瑩剔透的珠子,星星點點地掀飛在容妤的臉上、鬢間。

她不知為何會在這時想起自己嫁入東宮成為太子妃的光景。

那日萬臣跪拜,紅妝鋪出十裏。

她被定江侯與蕭氏送出容府,沈止的車輦等在府外。

他站在皇宮盡頭,向她伸出手,露出喜悅的笑意。

可轉瞬就被血海與殘骸淹沒。

已死的七皇子竟然殺回了宮中,他手持利劍,屠戮不忠,滿朝血河染白骨,沈戮站在浴血的中央處,他轉過臉,望向她的眼神顯露鬼氣。

他本是個死人。

卻鳩占鵲巢,搖身一變做了太子,又平步青雲,成了當今皇帝。

打從他繼位那日起,曾經血仇被他以寥寥幾筆重新改寫,自是雲淡風輕。

容氏定江侯罪孽滔天,她容家支離破碎。

烏衣巷裏堆屍骸,**誕出仇人子。

容妤仰起頭來,她望著夜幕皓月,多想與月長眠,就此不問人間愁苦。

偏生那紅塵煉獄中的惡鬼非要將她從天巔拉扯下來,他小心翼翼地喚了她名字:“妤兒。”

她恍惚地低下頭,看向他。

那一刻,她竟從他臉上看到了驚懼之色。

他是親手殺死皇後、與兄弟反目、迫害罪臣、殺盡一切負他之人的……帝王。

連自己親生骨肉,也可以殘害。

隻要一想起那塊血淋淋的皮肉,容妤便感到崩潰,她握緊了手中馬韁,厭惡至極地對他說出:“你真該被天誅地滅!”

比起震怒,沈戮此刻隻覺得心口絞痛,他什麽也不敢說,是她臉上的決絕令他怕了,他伸出手,試圖安撫她,“你先過來,那裏危險,你回來我這裏。”

容妤冷笑出聲,她肆意地放聲大笑,笑了許久,笑得沈戮與在場的宋珩頭皮發麻,以至於沈戮不得不說出:“你怎能這般疑我?全當我是衣冠禽獸,也不可能真對阿滿下手!不過是騙你的招數,是企圖讓你服軟的把戲!你莫要真信了!”

已經為時已晚。

容妤根本分不清他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亦不知日後等待她的還有什麽慘痛之事,她心力交瘁的最後看了一眼沈戮,隻留下一句:“放過阿滿吧,以我命來抵他一生順遂。”

話音落下,容妤沒有任何留戀地翻身後仰,從馬背上墜落崖下,落入呼嘯浪裏。

沈戮隻愣了一瞬,待反應過來後,他竟不受控製地追去崖邊,隨她跳了下去。

“撲通”!

沈戮墜落水中!

“陛下!”宋恒與侍衛們驚慌失措地跑了過去,他們探頭張望下方,河流湍急洶湧,根本不見二人身影。

其中兩個侍衛已癱倒在地,癡癡地說著:“陛下死了,咱們也完了,這就要易主了……”

宋珩心中浮現竊喜,可嘴上還要裝模作樣地吼道:“胡說八道什麽?!還不快去下遊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都閉緊了嘴,誰都不可走漏了風聲!”

侍衛們諾諾應聲,也隻得聽從宋珩吩咐。

而臨走之前,宋珩再望了一眼懸崖下頭,浪濤凶猛狠辣,簡直連人的骨頭都能拍得粉碎。

怕是沒有活路了。

思及此,宋珩沉下眼,轉頭看向了皇宮的方向。

嶽印宮中。

沈嶠震驚地站起身來,錯愕地問著麵前之人:“此話當真?我七皇兄真的跳了崖?”

來者正是宋沅,他輕點了點頭,不疾不徐地回道:“我的耳目親眼所見,錯不了。”

沈嶠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先是恐懼,很快又喜悅起來,緊接著開懷大笑,展開手中折扇高聲道:“真乃天助我也,竟不曾想事情進展得這般順利……皇位,總算是要輪到我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