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倚籠

第230章 落幕與新生

清冷夜風吹來,烏雲始終不散。

子時已過。

湍急的河流下遊聚滿了舉著火把的燕山衛,他們連夜從皇宮趕至此處,是為了秘密尋找沈戮的屍身。

為首的二人騎在馬上,他們摘下帷帽,是沈嶠與宋沅。

火光映照著他們充滿野心的臉孔,沈嶠急不可耐地吩咐燕山衛要找遍河流中的每一個角落,就算是碎了的骨頭,也要想方設法地撈出來。

燕山衛得令,數百人分散開來,其中不乏數名調水師。

這群人已經在此忙活了一個時辰之久,來來回回地在岸邊、林間、上遊和下遊翻找,別說是屍體了,就連衣衫、鞋襪都是沒有找見的。

沈嶠緩緩地駕馬走在河岸邊,他嘴上裝模作樣地念叨著:“隻有我七皇兄沒死,咱們嘉億就尚存一絲希望。”

可他心裏巴不得沈戮被淹死在河水中,再被驚浪拍打得粉身碎骨,連骨頭渣子都不剩才好。

又忙了半個時辰。

有一名燕山衛匆匆來報:“回稟九皇子,屬下在下遊附近發現了幾樣皇家首飾!”說罷,便攤開來呈上。

沈嶠策馬湊近些,接來手上細細打量一番,簪子都變了形,還有個樣式小巧的銀鐲子,也都彎彎曲曲的,都是被水浪拍打得扭曲。

沈嶠蹙眉,心中暗道:連這樣的金簪子都是這般下場,更何況血肉之軀了。七皇兄雖然是擅水性的,可皇嫂乃名門貴女,自小便閨閣不出,如何見過這等驚濤駭浪?七皇兄自己一人尚且能存活下來,再去救一個的話……

怕是沒有活路了。

沈嶠攥緊手裏的物件,沉下眼,已是有了定數。但他還是命人繼續找,不找到骨頭殘渣,誰人也不準回宮。

燕山衛們都是忘不掉九皇子那幾日表現出的悲戚模樣的,整天隻關心找到陛下的屍體,就好像嘉億真的要亡了一般。

實在是搞得人心惶惶。

而在找了三天三夜後,這消息也無法在皇宮裏按下去了,皇帝駕崩一事開始隱現,許多妃子也都坐立不安,但眾人也都懷揣著一絲僥幸心理,隻要無人宣布了此事,那嘉億就不會易主。

羨貴妃和幾名妃嬪才是最為不安的,她們雖說不是沈戮的專寵,但也要比其他妃子多了幾次召見,若是沈戮真的死了,她們的日子必定不會好過。

又過去三日。

皇宮裏一片哀色,說什麽的都有,連奴才們都敢議論著就要改年號了。

朝臣之間的爾虞我詐更是因此而再上高峰,各派黨羽展露廝殺之意,都為了爭奪帝位而暴露出了肮髒的欲望。

可沈戮畢竟還留有兩個皇子,幼子沈容尚小,卻也是實打實的皇脈,即便沈戮死了,也得讓沈容來繼位才行。

奈何其母妃是叛臣之妹,再加上此番也是不明不白的沒了音訊,更是無人同意將皇位傳給沈容了。

而另外一個阿滿是沈戮的私生子,其母身份不詳,要不是沈戮出了事,阿滿的身份也不會暴露。

想來,宮中大多數人並不知曉沈戮與沈容生母究竟是如何死的,也無人關心這事,他們隻在乎誰來做新皇帝、自己的日子會不會好過。

羨貴妃最怕的是自己與容妤關係緊密,保不齊要拿她先開刀。

便與幾個姐妹在私下裏計劃著逃跑。

眼下皇宮亂糟糟一片,跑幾個妃子也無人顧及,扮成宮女、官宦都成。

然而卻遭人揭穿,還沒等跑出皇城大門,羨貴妃那五個妃子就被抓了回來。

索性她們隻是被關進了冷宮,比起其餘那些統統都要去給沈戮殉葬的,實在是幸運多了。

“殉葬?”冷宮之中,羨貴妃在得知此事後,驚愕地瞪圓了眼睛。

前來送飯的管事同她悄聲說著:“娘娘算是好福氣了,逃過這一劫,其他人就慘了,一個個的都要活活地入皇陵,實乃清理門戶。”

羨貴妃哆哆嗦嗦地問了句:“到底……到底是何人下了殉葬之令?”

管事歎息著回了句:“九皇子舒王,沈嶠。”

沈嶠當然會讓後宮的妃子們都盡數殉葬了。

他一個鍾愛男子屁股的,隻會覺得女人臭氣熏天。

再加上他受沈戮壓製多年,如今得了勢,又有宋沅幫襯,再加上晏景為他在朝臣裏東奔西走,勢力大於其他奪嫡者,尤其是托舉出沈容做苦肉計,他口口聲聲喊著要為了容兒來照看天下,哪怕是“垂簾聽政”也甘願。

就這樣鬧騰了七個多月,嘉億最終還是改了年號。

嘉億四年十一月底,沈嶠登基,改年號同昌。

元年一月,同昌帝迫不及待地封了侍郎晏景做右丞相,地位與宋沅平齊,群臣一致反對,卻不敵同昌帝決意,且兵權被劃分到晏景手上,沈家朝由此開啟了最為荒**無度的一代皇帝的曆程。

同昌元年一月十七。

大雪紛揚而落。

偏遠荒蕪的村莊背靠遠山,雖人煙稀薄,卻也有一番遠離塵囂的別致靜謐。

村間小路上有一道人影急急走過。

頭戴鬥笠的男子一邊張望著四周,一邊步履不停地趕路。他手握寶劍,身穿道服,腳上的烏雲靴繡工不俗,穿過皚皚雪簾,隻身走向山巒峰林下的村落。

雪很大,夾雜著雨水,冰冷徹骨。

附近的遠山在這烏蒙的氤氳中近乎失了輪廓,形貌極為渾濁模糊,而腳下的路也是深一腳淺一腳的朦朧。

村口兩旁栽著的紫藤花早已枯萎零落,墮落汙泥道,夜深無人見。

他已跋涉三日有餘,幹糧已盡,水源全無,唯剩一雙寶劍護身,他抬起鬥笠下的臉,一張清俊的容顏迎上雨雪,左臉頰上有一條細長如殘月的疤痕。

待到進入了村口,才發現這村子死氣沉沉的,連拴在門外石柱上的狗也是瘦骨嶙峋。

他謹慎地打量著屋舍,見毫無光亮,但卻能聽見微弱的咳嗽聲,便知這村子是有人居住的。

直至走到最裏頭的那一屋舍,他見門是敞開的,有燭光搖晃,他慢慢走到門前,裏麵圍坐在一口煮著湯的鐵鍋旁的幾個人,都不約而同地轉過頭看他。

他見狀,率先合拳報了姓名:“在下封無,是北城天清門的道士,正要前往周國,如若方便,還請同意在下於此留宿一晚。”

屋內的老者點點頭,招呼他進來,“道長快進屋吧,你全身都是雨雪,怪可憐的,來喝口熱湯吧。”

他感激地走了進來,但沒立刻坐到鍋前,而是彬彬有禮地將鬥笠摘掉,端放在門口,又拍打掉肩、膝上的積雪,待到一切都處理妥當,他才抬眸走近,腰間係著的玉佩晃了幾晃,其中若隱若現的,是刻在玉中的一個“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