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倚籠

第389章 大結局

時值夏末秋初,細雨迷蒙之中,船就要到岸了。

那是一隻從外城來的漁船,即便船身很大,坐在其中也能夠感覺到顛簸的厲害。沒坐過船的好些個百姓自始至終都在“哇啦”、“哇啦”地吐不停,船身下頭的清水都要被染髒了。

孟翮站在船頭,他望了一眼烏雲密布的天際,眼神變得越發沉重。旁邊有位穿著灰色長衫的商賈問了他一句:“這位公子,你也是要去皇城的嗎?”

孟翮看向他,點頭稱是。

那位富商便極為感慨地望著水麵,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同孟翮聊天,“看這景象,皇城內外已經是大變樣了。想當初,這天下還都是咱們中原人的,如今全都變了樣子。改朝換代的,到頭來都是要苦了生活在底層的百姓。”

孟翮陷入了思慮,他沒有接話,那人也知趣,轉身離開了。

半柱香的功夫後,船終於靠岸,孟翮第一個下了船。

抬頭就可以看到城內的市集兩側皆是小販的攤位,他也沒帶多餘的行李,連侍從也沒帶上一個,就這樣獨自一人地回來了皇城。

按照約定,他站在了城門處最為茂盛的那棵老樹下頭等候。

站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後,接應的車輦總算是來了。

來接他的人是曾經跟在父親身邊做事的劉副將,如今已經解甲歸田,隻做一些百姓們才做的事情。一見到孟翮,他很是熱絡,請孟翮上了車輦後,他又講起自己最近在為誰做事,都是為了養家糊口,離開皇宮的日子總歸不是那麽好過的,可卻也自由。

劉副將說:“這年頭,千金難買自由身了,困在皇宮裏為那外族皇帝做事,可不是中原人該做的。”

孟翮聽了一會兒,忽然問他:“劉副將,我想做身新的外衫,帶我去城裏最好的鋪子吧。”

劉副將就帶他去了自己主子平時經常光顧的鋪子,是他們的熟裁縫。見劉副將帶了人來,那裁縫就率先給孟翮量好尺碼。劉副將在一旁笑眯眯地說:“這位是我時常和你說過的原來那主子家的少將軍。”裁縫很明白事理,笑道:“放心吧,小的做事麻利得很,最近人多,小的把別人的拖一拖,首先趕出少將軍的來。”

孟翮在離開時道了聲:“有勞了。”

接下來,劉副將帶著他去了自己現在這主子的府院。

到了那住處,遠遠地就見到已經有一行人等候在了門外。車輦一停下,劉副將趕忙下來為孟翮撩開車簾。

孟翮走下來,見到來者迎上前,這就是托了人脈搭上的關係之人,他雖不在皇宮,卻偶爾會為皇宮裏的內侍做事,那內侍伺候在蕭帝身邊,手裏掌握著各路消息,一見到孟翮,他趕忙躬身頷首道:“在下朱某人,見過少將軍,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孟翮已經很感激有人能在這個時候出手相助,他做出“請”的手勢,沉聲道:“我們進一步說話吧。”

這位姓朱的大人很是懂事理,他點了點頭,側過身來為孟翮引路。

屋子外麵有人望風,孟翮坐在大堂內,麵前是侍女剛剛端來的香茶,對麵椅子上的朱大人問道:“少將軍是打算盡快行動麽?”

“自然是越快越好的。”此時此刻,孟翮連喝茶都是不耐煩的。他盯著白瓷杯子中的清澈**,垂著眼,“若朱大人需要周轉,我這邊是不愁銀兩,你隻管開價,我都會呈上。”

“少將軍言重了,我朱某人絕不是貪財之人,不過是與劉副將交情頗深,而他又格外看重少將軍,朱某人也是要幫定了這個忙。”

孟翮似苦笑道,“有勞朱大人了,我如今已不了解皇城內外的情形,但蕭奪若是這幾日從外城歸來的話,我就必須要今夜行動。”

朱大人打量著孟翮的神情,不由得有些好奇,“蕭奪蕭將軍是那外族皇帝麵前的紅人,而少將軍這番行動,自然是要在太歲頭上動土。冒昧地問一句,蕭將軍帶走的人,是少將軍的什麽人呢?”

孟翮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說出:“她是與我有著婚約的女子。”

朱大人有些意外道:“蕭將軍竟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奪妻之事,可不光彩啊。”

孟翮歎道:“此事說來話長,朱大人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我向你保證,今夜過後,我絕不會再出現叨擾,朱大人盡快放心。”

朱大人隻是緩緩一笑,神色釋然。

時間過得緩慢,不過是半個時辰,孟翮已經覺得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挨到了那時辰,天色終於暗下,可以行動了。

車輦已經安排妥當,是隱匿於夜色的黑墨顏色,連拉著車輦的馬匹都選了黑色,朱大人的心思的確是縝密。

也是因此,孟翮才把伶兒從蕭奪的魔窟裏偷偷地帶了出來,他幫助伶兒尋找到了沈戮和容妤,也因沈戮一直做著天清門的道長,他的道術稍稍治好了伶兒的眼疾,也能讓她可以稍微看得見萬事萬物。

這一切都揭開了謎底。

聽盡了這全部的敘述後,坐在沈戮麵前的沈容不敢置信地抬起了頭,他感到絕望、震驚,竟不知這位自己苦苦懇求的道長就是生父。

“你……你不是已經死了?”沈容顫抖著嘴唇,問出了這一句大逆不道。

沈戮隻是淡漠地望著他,沒有怨怒,也沒有恨意,打從他方才發現沈容是自己的孩兒的那一瞬,他就已經決定接納這宿命。

“容兒,我知道你恨我。”沈戮歎息道:“可時勢造就了你我的命運,而如今你已成為帝王,我便不能再出現在你往後的餘生中,隻盼你能好好養育你自己的孩兒長大,不要同我一樣鬧得骨肉分離。”說罷,他將自己的一包藥推到沈容麵前,“拿去吧,這是可以治你孩兒病症的解藥。”

沈容狐疑地望著那藥包,他不知該不該信,直到門外傳來腳步聲。

容妤帶著伶兒緩緩走進房內,她望著沈容,眼神裏充滿了憐惜與留戀,但說出口的卻是:“不要被父母影響了你的一生,容兒,你是你自己,不是任何人,我與你父親帶給你的痛苦已經結束在了過去,今夜過後,你還是會做回你的沈容,更不要把這些恨意強加在你愛的人身上——”

她仿佛知曉沈容的悲傷與不順,安撫道:“要做一個明君,更要做一個好的夫君,與堅強的父親。”

沈容沉默不語,他並不覺得容妤有資格對他說這些,而他此時此刻的心思,也隻有回去皇宮救下自己的孩兒。

於是,他拿過了那藥包,什麽也不再多說,轉身出去了屋子,看向站在門外的雲施,沉聲令道:“回宮。”

雲施愣了愣,立刻轉身去牽過馬匹與車輦,他受了傷,行走不算便利,卻也一心想著要執行沈容的命令。

沈容撩開車簾,坐了進去,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回頭看過身後的庭院一次。

但他能感受到沈戮與容妤站在院外目送他離開,他也清楚,這將是自己見到他們的最後一麵。

今夜過後,他們一定會離開這院子,去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唯有那樣,他沈容才會是永遠的帝王,而不是那個曾被爹娘拋棄過的稚兒。

隻是,當他的眼神望向車簾的縫隙之外,看到的隻有無盡的夜色與寥寥星辰,他品味著容妤方才同他說過的那一番話,細想著自己與金籬所經過的種種。

也許,真的是他待她太壞了……

倘若她還能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要彌補自己的所作所為。

隻是,他並不知此時的皇宮裏,金籬因被二皇子染上病症已經高燒不止,二人都開始口吐鮮血,亦不知是染了什麽怪病。

她漸漸氣若遊絲,懷中抱著自己的孩兒躺在床榻上,已經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宮女們驚恐焦急地圍在她身邊,哭的哭,叫的叫,誰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在金籬閉上眼睛的最後一刻,她想到的是自己的金家村,是自己的父母、爺爺,還有阿瑁……

唯獨沒有回想起沈容的臉。

她覺得若能永遠地不與他相見,這樣一閉眼,也是,甚好。

那輛載著沈容的車輦越來越靠近皇宮,他卻不知他要救的人,已經永遠都不必救了。

這是他的宿命,亦是沈家王朝的悲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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