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魚

第三章(3)

“啊,阿皓果然在這。

小燕子,阿皓就交給你安慰啦,這時候你比我們這些做兄弟的有用多了。”

阿奇搔搔頭感歎地說。

語燕用力地點了點頭,朝遠方的人影奔去。

來到於皓身後,她靜靜地看著他仰望天空,才歎口氣坐到他身邊。

於皓發現語燕時怔了一下。

“你說的很對,飛機起飛真是好看。”

語燕也抬頭望著天空。

於皓眼神再度望上藍天,仿佛在回想些什麽,“是啊,小時候我立定誌向,要跟我爸爸一樣當空軍。

不過自從我爸爸飛機失事以後,姥姥寧可累到骨頭散掉,也不願意讓我報考免學費,還有生活費能領的軍校。

她總是說,因為飛機,她賠掉了兒子跟媳婦,她不能再讓飛機奪走她的孫子……”於皓聲音有點迷惘,有些苦澀,“但是她算不算是為了飛機賠上自己?”語燕靜靜地聽著,看著於皓難過的表情,她似乎可以體會他的痛苦。

“姥姥……什麽時候出殯?我想去上個香。”

“明天。”

“這麽快?”語燕吃驚地說。

於皓嘲謔地一笑,“我沒有多餘的錢可以付殯儀館的費用,那裏一天要六千。”

語燕聽見,心都替他酸了起來,“於皓,你不用一個人撐著,找大家樂捐……”於皓用力地搖頭,“不,我要靠自己,我隻靠我自己。”

語燕愣了一下,才輕聲說:“我知道你很獨立、很堅強。

我相信,你姥姥在天之靈一定會以你為傲的!”她的語氣那麽堅定,於皓低頭看她,望進她仿佛母親般堅定溫柔的雙眼,於皓再也支撐不住。

他抹抹臉,試圖微笑卻無法如願,當他再度伸手抹臉時,眼淚終於從指縫間滴落。

語燕瞧著他顫抖的身子,紅著眼眶拍拍他的背, “哭吧,哭出來會好一點,真的……”她哽咽,也跟著落淚。

於皓顫抖著,趴在語燕肩上,像?群埃?窒袷潛???拗?乜拮擰?/P>一架飛機再度劃破天際,兩人這樣緊緊依偎著,天地之間好似再也沒有什麽比這一幕更美、更動人的畫麵。

回到家,還沒從悲哀的氣氛中回複過來,語燕隨即麵對著父親如排山倒海般湧來的怒氣。

“去哪了?這麽晚才回來?”“小美……同學家啊。”

語燕努力想讓自己看起來鎮定,可惜不擅長說謊的她才開口就透著顫音。

果然父親臉色嚴厲,破口大吼:“你還說謊!”母親在旁邊搖頭,“唉,你教官下午來過家裏訪問了,你……”母親像是失望至極。

“你啊你!就叫你別接近那些太保,你看,才多少時間?逃課、說謊,你哪樣沒學會?啊?連這種成績也考得出來?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啊?”裴父揚了揚語燕藏起來的那張六十五分考卷。

從來沒有被父親這樣嚴厲責罵過,語燕害怕地低下頭,不敢答腔。

“好了,她也不是故意的,別這麽凶。”

母親在一旁看了心疼,連忙想過來說幾句好話。

“你還好意思幫她說話?女兒天天給太保接送上下學你居然都不知道?”父親遷怒到母親身上,不耐煩地要她閉嘴,“語燕你給我聽著!從明天開始,上下課由我接送!沒我允許,電話不準接,也別給我踏出這家門一步!”說完他火大地轉身走人,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

語燕想追上去辯解、反抗,但是看到母親擔憂的眼神,想到父親的憤怒,隻好打住腳步,難過地獨自回房。

看著房裏的鋼琴,想到還在門外等她捎安全訊息的於皓,她含著淚,顫抖地彈下一連串急躁的音符。

她知道,聽到這音樂,於皓會知道她要他趕快離開。

過了一夜,裴父的怒氣緩解,一大早將語燕送到學校以後,不顧她的阻攔,他徑自往教官室走去,準備斷了她和於皓之間的聯係。

被廣播叫到教官室的於皓,一進門看見裴父先是愣了一下,才禮貌性地問好:“裴伯父好。”

發現裴父不怎麽友善的眼光正上下打量著自己,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儀容,赫然發現胸口沒扣的兩顆扣子在此刻看起來有多不雅。

瞧了他一會,裴父才開口:“於同學,我希望你以後不要跟我女兒來往,語燕的人生,不應該出現像你這樣的……朋友。”

於皓沉默了半晌,抬頭,“裴伯父,我知道了,以後我不會接近語燕的。”

“哦?”裴伯父抬高了眉毛,有些訝異於於皓的爽快,“好,我相信你說的話。

對了,聽說你奶奶過世了,這些奠儀……”於皓看也不看那白包一眼,“裴伯父,我們非親非故,我不能收你這份禮,如果沒事,我先走了。”

話畢,於皓揚著頭,帶著受傷的自尊離開了教官室。

踏出教官室,外頭的太陽忽然間似乎刺眼了許多,想起裴父的話,還有語燕為了他所遭受的事情,他覺得仿佛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

他好想就這樣立刻消失,腳步不由得越踏越快,忽然熟悉的聲音從後頭傳來。

“於皓!”語燕氣喘籲籲地從後頭追來。

他頓了一下,然後再度抬腳疾步往前走,不顧語燕在後頭的追喊。

“於皓,我知道我爸爸一定說了些什麽,我跟你道歉!”語燕追了上來,攔在他前頭急急地辯解。

於皓深吸一口氣,痛下決心,再度望上語燕的雙眼時,他已經藏匿起全部的情緒,冷冷地開口:“裴大小姐,別再來煩我了好嗎?我說過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不應該有任何交集。

我累了,沒時間也沒力氣陪你這種大小姐瞎耗。”

語畢,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走,留下語燕一個人愕然地站在原地流淚。

兩人決裂的消息很快就傳到單子跟阿奇的耳裏,雖然替於皓跟語燕難過與遺憾,他們卻也什麽也無法做。

而從那天開始,於皓像變了個人似的,不時跟紅豆出去飆車,而且還故意選在放學時間,刻意在語燕麵前,和紅豆出雙入對。

單子把這一切看在眼裏,不用說也知道他們兩人心中有多痛苦。

他不忍於皓傷心,更無法承擔語燕的眼淚。

好幾次,他都跟在她旁邊,想擔下於皓送她上下學的責任,但卻隻能望著她的身影歎氣。

隨著時間越久,於皓越是頹廢。

畢業考將近了,連阿奇都乖乖地抱起佛腳,於皓卻還是三天兩頭飆車,看也不看書本一眼,好像打從心裏想放棄自己一樣。

單子跟阿奇除了幹著急,祈禱於皓千萬別被當掉,給塗教官一個踢他出學校的好理由以外,也不知道還能怎麽辦。

畢業考那一天,他們兩個最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

考試才剛開始沒兩分鍾,他老大連筆都懶得拿出來,大剌剌地趴在桌上睡覺,直到監考老師提醒於皓現在是考試時間,他才打個哈欠,隨便填了兩三個字後交卷。

連阿奇都著急地要他別鬧了,會被留級的。

於皓卻隻是不在意地聳肩,繼續抽他的煙,仿佛要考試的不是他。

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第二堂考試時,阿奇終於看不過去,趁監考老師不注意時丟了張小抄給於皓,示意他快點照抄。

哪知道於皓連看也不看小抄一眼,隨手想塞進抽屜時,塗教官忽然從他後頭冒了出來,居高臨下地截走小抄。

“終於讓我抓到了吧,於皓!”他得意地笑著,於皓則是百口莫辯。

於皓作弊被抓的消息很快就傳到語燕耳中。

看著塗教官硬要逼於皓承認作弊的嘴臉,一個忍不住,語燕推開在教官室外圍觀的眾人,走向前去,在大庭廣眾之下硬是跟塗教官對衝。

加上單子跟阿奇在旁邊你一言我一語的,把塗教官給氣壞了。

搞到最後,還把輝叔跟裴父都請到學校來。

看著語燕為自己仗義執言、輝叔苦苦求情、裴父一臉憤怒的混亂場麵,於皓再也克製不住,“夠了!你們都不要再說了!要我認,我認就是了,我,於皓,承認作弊,這樣可以了吧!要記什麽過都隨你!不過,衝著我一個人來,不關我任何朋友的事!”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教官室。

處罰的公告很快就公布了,語燕因為忤逆師長被記了個小過,至於於皓,則得到大過處分,加上他之前累積的 “紀錄”,於皓被退學的命運就這麽定了。

對語燕這好學生來說,小過的確駭人,但是一想到於皓居然就這樣被退學,她難過得沒時間替自己感到委屈。

退學,怎麽能被退學……踩著淩亂的腳步,語燕急切地想去找於皓,經過轉角時,終於看見他的身影,但也在下一刻看見了自己的父親。

裴父一看到語燕,不由分說地拉著她,“走,我跟學校請假了,你馬上跟我回家。”

語燕無法抗拒,隻能睜大眼睛看著於皓背著書包,不馴的身影就這樣緩緩地踏過她身邊。

擦身時,她幾乎可以聽見自己急切的心跳聲,對上於皓的眼神似乎飽含著千言萬語。

那瞬間,她差點喊出口,無奈父親就在身邊,她隻能睜大眼,怔怔地看著他孤單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出她的視線。

眼前仿佛有一道平行線,兩人就這樣硬生生地被推往不同的方向,被逼著前進,被逼著不準回頭。

不過是回頭,這麽簡單的動作,他們竟都無法隨心所欲。

走出校園,語燕感覺全身冰涼,腦袋一片空白。

“你到對街等我,我去開車。”

裴父叮嚀,轉身往停車場走去。

語燕無力地點點頭,心裏麵充斥的全都是於皓的聲音,以及過往愉快的點點滴滴。

紅燈亮了,她沒有發現,恍惚地持續往前走,才踏出步伐,就差點被從麵前急駛而過的機車撞上。

她嚇了一跳,往後踉蹌一步,沒抓好的書包掉落,書散了滿地。

“走路不長眼睛啊!”緊急煞車的騎士開口罵道。

“凶個屁!你騎那麽快趕投胎呢!”語燕正要道歉,後頭凶悍的聲音卻搶先她一步。

她回頭,詫異地發現替她出頭罵人的,居然是幾個禮拜前抓著自己又罵又打的紅豆。

紅豆罵走了騎士,彎身替語燕撿起地上的書,然後又伸手扶她起來,“你沒事吧?”她把書還給語燕,問道。

語燕更為驚訝了,不了解紅豆怎麽忽然對她友善起來。

聽著紅豆關心的語氣,想起於皓也曾這樣關心地問著她,頓時鼻頭一酸,瞬間淚眼盈眶。

“喂,你哭什麽啊?我這次又沒欺負你!”紅豆被語燕忽然掉落的幾滴眼淚嚇得手忙腳亂。

“沒事,我隻是想到於皓。”

語燕連忙搖頭,抹掉眼淚擠出笑容。

“喔。

喂,於皓在哪啊?”紅豆抓抓頭發問道。

“我不知道。”

語燕又再度搖頭。

“你是他馬子你會不知道?哎呀,我承認我是喜歡於皓,不過那是以前的事了,我不會無聊到跟你搶,你不用騙我啦!反正、反正從頭到尾也隻是我單戀而已。”

紅豆的聲音由大轉小,說到最後,還露出稍許失落。

“你別這樣說,我跟於皓之間沒什麽的,就算有什麽,也都過去了。”

語燕吸了吸鼻子,神情黯然。

“沒什麽?少來了,那天於皓那種表情,我可從來沒看過。

我想他一定是真的很喜歡你,你就別安慰我了,我紅豆也不是輸不起的人,反正啊,男人多的是!”紅豆又恢複了她原有的開朗,“不過想不到你這種乖乖女居然也會為了挺於皓被記過,我真是不得不佩服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