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劇透

第151章

溫晏然對大臣們的預判沒錯,入夏之後,上折子請求暫緩修運河的人便絡繹不絕,今年旱情重,朝廷必要為救災做準備,人力物力都十分緊張,實在沒力量用在大型工程上頭。

而且在時人看來,南邊乃是煙瘴之地,人口少,隻要注意維護邊防,不要讓南濱一帶造成太大的混亂就好,所以許多大臣都無法理解,皇帝非要修運河的原因。

戶部那邊,從二月開始,就在仔細計算各地存糧,其他部台的官吏雖然瞧不到具體數據,但從戶部尚書憔悴的表情看,情況應該不太美妙——維係朝廷正常運轉要錢,賑災要錢,官學推廣要錢,皇帝煉丹要錢,修運河更是要錢。

盧沅光才剛剛三十五,官帽下頭就已有了白發。

可能是考慮到心腹愛卿的辛苦,天子讓人給留守在城裏的盧沅光帶話,勉勵了她幾句,順帶賞了些郊外摘的新鮮瓜果,與此同時,又把告假在家的工部尚書給召到了桂宮。

“黃卿,工部當中有沒有善於築城之人?”

黃許怔了一下,道:“人才自然是有的,隻是近年來少有修城之事,恐怕經驗上會有所不足……”

溫晏然笑:“罷了,也不急在一時半刻。”擺了擺手,讓黃許退下。

她早就有再建一座都城的打算,靈感來源於聽過那句詩“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

溫晏然想,為了確保能把昏君之路走得更加踏實,除了修運河之外,還可以再做點別的事情,考慮到自己對坐船興趣平平,她便打算在運河修好後,再新建一個陪都。

不過眼下工部的精神被運河給占據了大半,就算真要動工,也得等上幾年,溫晏然今天召黃許過來,隻是讓他心中有個準備。

黃許確實清楚地領會到了天子的意思,也更加堅定了要挑個合適時機乞骸骨歸鄉休養的決心。

……

建州一帶的天氣越來越熱。

陽光刺目,蟬聲擾人,郊外一帶的冰塊愈發緊俏起來。

唯有在這種時候,溫晏然才會覺得先帝眼光不錯。

其實建平的夏天並不如現代那麽炎熱,至於桂宮這邊,一天中溫度最高時也不過剛超過三十度。

然而後世雖然溫度高,卻存在著美好的電扇跟空調。

晏然回憶往事,在心中為自己生活水準降級而歎息。

坐落在京郊的桂宮與瑤宮都依著山勢而建,有山泉通入宮苑當中,溫晏然憶甜思苦的時候,一時興起,選取了許多碗口大的竹子,將竹子中間打空充當管道,一路將泉水引至自己的寢殿處,然後做了一個小水車,用竹筒中流下的水力帶動其旋轉。

水車中間連著一個橫軸,而橫軸的另一端,接著一個類似風車的物體。

隻要水車旋轉起來,風車就會跟著一起轉動,達到扇風的目的。

[係統:

玩家獲得[水風扇]。]

其實隻要不是煉硫酸那麽離譜的化學活動,一些自我娛樂的行為還是能被夠勉強被承認為昏君行為,考慮到溫晏然的路越走越偏,係統不得不放鬆標準,抓緊機會給宿主做出提示,希望對方能多多鹹魚,當一個安於享樂的合格昏君。

溫晏然注意到了這條提示,她其實不太理解這條提示的意義,思忖片刻後,覺得係統可能是想提醒自己把水風扇的原理利用到其它地方去,於是找了少府的工匠過來。

“卿家且用心研究,看看此物可否用在旁的事情上頭。”

工匠俯首聽命,然後將水風扇的圖紙仔仔細細地繪製下來。

今年旱情嚴重,皇帝特地造了一個簡單的水車出來,自然是想讓他們研究研究,判斷一下這些東西能不能用在農田灌溉上。

……

天子移駕桂宮,而豐肅侯作為近支宗室留在了城內,她雖然被留在太啟宮內看家,卻不敢自專,時不時就會前往郊外,去給皇帝姐姐請安。

今日豐肅侯又動身往桂宮去,等抵達之後,才曉得皇帝前兩日忽然興起了煉丹的念頭,帶著身邊人到了景苑那邊,一直沒有回來。

豐肅侯溫緣生得知此事後,老老實實地轉道景苑,先讓人通傳,等得到答複後,又被宮人引入桑柘宮。

她在桑柘宮待了一刻功夫,那位有名的池常侍才走了過來,微微欠身:“陛下請豐肅侯去丹宮。”

此次並非正式覲見,溫緣生說話時也隨意許多,笑:“姐姐是在煉丹麽?我還從未見過。”

池儀垂手答言:“夏日中多有愛吃涼物之人,陛下仁德憫下,想煉一點對症的丹藥出來。”

她話說得含蓄,其實溫晏然之所以過來煉丹,源頭是因為前兩日中午那會,不小心吃多了井水浸過的涼西瓜。

宮裏人尤其注意養生,池儀召太醫便過來給皇帝看看。

太醫令請脈後開了方子,然後恭恭敬敬道:“陛下身體康健,用不用藥都無妨,若是胃中有涼意,可以把上頭的藥熬一碗來喝。”

溫晏然一眼看去,發現都是陳皮,丁香,白術等性質溫和的草藥。

她雖然吃了點涼瓜果,好在年輕體壯,沒有大礙,然而朝中那些上了年紀的大臣卻難保不會出現大症候,索性去了景苑,把黃連素煉出來備用。

溫緣生到丹宮的時候,聞到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苦味,一群方士將盛著棕紅色**的陶罐給搬了過來,以備皇帝使用。

這是溫晏然昨天做的黃連濾液——方士們私下稱此為丹液。

黃連碾碎,加一成生石灰粉末,再用大量冷水充分浸泡並攪拌,等過了一晝夜後,把得到的成品過濾掉雜質,然後加入精鹽,結晶出來的就是粗品黃連素。

——黃連素片可以用來治療急性腸炎,如今正是夏日,京中有不少老人小孩腸胃不適,這味藥物恰巧對症。

結晶出來的黃連素中必定存在雜質,不過自從穿越以來,溫晏然對藥物提取的標準已經從精製提純跌落到了吃不死就算成功。

看見豐肅侯過來請安,溫晏然停下手中的工作,向她笑道:“倒是很巧,朕的新丹馬上便能成功,你既然來了,且過兩日再走,離開時給太醫署那邊帶一些過去,叫他們也試試藥性。”

今日是休沐日,溫晏然自然留妹妹一道用膳。

溫緣生看到,用飯的時候,有內官遞了奏報過來,並托在手中,方便皇帝閱讀。

——連吃飯時也不忘工作,怪不得皇帝姐姐登基以後,朝中上下人人都對她心悅誠服。

本來有大臣勸溫緣生,希望她去景苑的時候,能幫著勸一勸皇帝,莫要再沉迷煉丹,趕緊回桂宮處理朝政。

今日一見,溫緣生覺得自己可以徹底閉嘴——憑天子理政的勤奮程度,她便是想勸,也很難找到切入的角度。

溫晏然的目光在奏報上一掃而過。

難怪內官會在她吃飯的時候把奏報呈上,裏麵寫的確實是好消息,換了個有意成為明君的人過來,光看著就容易開胃——五日之前,丹台兩地送來了今年上半年的商稅,一共三萬萬錢。

能有這個數字,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西地割據之勢被解決,內外商路重新打通的緣故。

溫緣生吃飯的時候,聽見皇帝姐姐笑道:“今年西邊很是勤懇,這個月份,便將商稅送了過來。”

既然豐肅侯也在,溫晏然就隨手把折子遞給對方,讓小朋友也瞧一瞧。

溫緣生年紀不大,但出生皇家,基本的概念還是挺全麵的,她大略知道,換做先帝時期,半年的商稅恐怕隻有一萬萬出頭,而僅僅這些,便已經是官府反複盤剝橫征暴斂的結果,這時聽說得到了三萬萬的商稅,不由大為驚歎。

溫晏然剛看到這個數字時,也有些訝異,但計算一番後又放下心來:雖然今年錢賺得不少,但需要花的地方的更多,南邊的運河工程簡直是一個巨型的吃錢機器,三萬萬的商稅,聽起來非常多,但用在工程上頭,頂多也就能支持一到兩個月。

此次被派去挖運河的人非常多,光是東部降卒,就征發了十萬多,再算上那些隨著豪強而來的部曲,恐怕會超過二十萬,而且修運河的時候,工部管事的官吏還會以征調或者雇傭的名義,讓南邊本地人參與到工程當中,慶邑的蕭西馳那邊在解決洛南問題後,也從南濱抽調了一萬勞力過來。

林林總總,如今在運河那邊的役者大約有三十萬之眾。

其中一部分罪行輕的人在勞役結束後會離開修河的隊伍,不過這種人員缺口很容易得到補充——南邊本地自然年年都有被判勞役的犯人,修運河自然也是服役的一種方式。

溫緣生恭維:“光是今年上半年,朝廷收了三萬萬商稅,實在可喜可賀……”

溫晏然搖頭,糾正了下對方話裏的細節:“三萬萬錢隻是西夷一塊地方的商稅,而北地、南地、東地加在一起,還有一萬六千萬錢。”

聽到這個消息,溫緣生幾乎沒能握住手中木箸,等心情平複後,還有點想把今天的所見所聞書寫下來,燒給溫氏列祖列宗看看——有對比才有差距,有厲帝敗絮在前,更顯得當今天子金輝玉質。

除了商稅外,上半年鹽鐵之類的官營收入也被報了上來——這一股能有六萬萬錢。

商稅以外,朝廷的收入還包括了田稅算賦等等,溫晏然如今還需要維持朝廷的基本運行,自然不能全投在運河當中。

溫緣生:“恭喜陛下。”

溫晏然笑:“莫要看著數字多,平常光宮中一月的花費,差不多便要一萬萬錢。”又向身邊謁者道,“朕記得京中還有不少結餘,再從少府跟戶部那邊撥款,跟商稅一塊,湊個二十萬萬錢給運河那邊送去。”

溫緣生曉得運河之事惹了不少非議,但看皇帝的樣子,顯然是打算將修建之事堅持到底,她素有眼色,當下隻與姐姐閑談城內城外的各類趣聞,並不主動涉及朝中大事。

她過來之前,曾跟伴讀們議論過運河的事情,不少都出身士族,見識不俗,聽家中長輩提過,修運河的問題,不止在於錢財,也在於糧食儲備。

這個年代的人雖然還不曉得什麽叫做通貨膨脹,卻很清楚糧食總量是有限的,如果一個地方錢太多了,會出現糧價節節上漲,有錢也買不到食物的情況。

尤其是現在運輸業還不夠發達,從不同區域間調運糧食,會產生很多損耗。

到最後,伴讀們得出了一致結論,修運河的挫折要麽出現在錢財不足上,要麽出現在糧食不夠上,這些人反複提醒溫緣生,讓她近來千萬別觸皇帝的黴頭。

在小輩們議論國家大事的時候,朝中大臣們也在私下商議。

“陛下已經派人給南地運錢,卻不知糧食該從何而來。”

“我在朝中,聽得陛下吩咐,說是準備開建州的太倉。”

之前說話那人吃驚道:“怎能輕開太倉?戶部便不曾反對?”

太倉裏存放的是中樞這邊的儲備糧,地位至關重要,除非戰時,平常則一定要保證其中的餘糧不低於危險線。

皇帝肆意行事,大臣們不好直接指責,便轉換目標,集體彈劾盧沅光瀆職,導致戶部尚書百忙之中還得抽出空來給關心她工作的人答疑解惑——開太倉其實沒問題,因為建州去年糧食便喜獲豐收,而今年的收成料想也不會差到哪去,就算撥點去運河那邊,也不會有負麵影響。

質疑的大臣們感受著最近的氣候,總覺得盧沅光是在忽悠他們。

盧沅光在心中歎了一口氣,道:“諸位是否忘了,昭明二年,陛下才在建州修了流波渠。”

流波渠是一條標準的大渠,長度足有數百裏,可灌溉麵積高達五萬頃。

“……”

質疑的大臣聞言,頓時陷入了沉默。

他們不是戶部官吏,確實很容易忽略掉這一股產出。

“陛下修建了流波渠後,建平一段便多了五萬頃良田,就算隻是雨水不足情況下的粗放耕作,一畝地也能收一石糧食。”

排除掉除掉輪休的土地,流波渠所灌溉的區域,去年一年便額外上繳了九十萬石的穀物跟豆子,縱使撥出六十萬石送到南邊,也不會影響太倉這邊的糧食儲備。

一位大臣歎服:“陛下……委實深謀遠慮。”

他們反應過來,當初皇帝修建流波渠,一是為了鍛煉人才,二是為了改善田地情況,提高建州的糧食產量,向運河那邊輸出糧食,

許多人聽到此處,頓時升起一個念頭——把之前準備勸誡皇帝的折子拿回來改改,當做歌頌天子的奏表重新呈交。

宋文述也在此處,他看了若有所思的同僚們依言,開口:“諸位是否發覺,陛下今次並未額外征發錢糧。”

換做其它皇帝,絕對能因為修運河的事情再征一回稅,至於溫晏然,她花錢也是大手大腳,卻始終沒有另立稅收名目。

宋文述不知道,溫晏然並非不想額外征稅,而是缺乏“皇帝可以借工程的名義跟百姓要錢要糧”的概念……

商議到此處,許多大臣其實已經心氣漸平,又過了一個月左右,安南都護府的蕭將軍有信入京,說她送了一批糧食到運河那邊。

中樞的大臣們一時間震驚莫名。

旁人也罷了,慶邑那塊根本沒幾塊熟地,蕭西馳她到底哪來的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