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高起點與白茶
傅毖泉一時啞口無言。
阮陶繼續道,“你是侯府其他孩子的長姐,到了陌生的環境中,他們都會不自覺得去看你,模仿你,依賴你,看你在新的環境裏會怎麽做。並不是長歌是世子,就所有的擔子都在她身上。你把自己看得多重要,你才有多重要,如果你都看不起你自己,旁人為什麽要看得起你?”
傅毖泉僵住。
阮陶的話,一字一句都如同刀子般紮進她心底。
但又與旁人惡意相向的言辭不同。
她更清楚,這柄刀子,不是阮陶紮向她的。
而是她自己……
盡管意識到這些,但傅毖泉還是有些下不來台。
隻能裝作沒反應過來,輕輕咬唇。
阮陶沒有戳破,“南平侯府沒有養女,過繼之分,隻有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止你,也不止長歌,更不止我……每一個人,包括四四,包括長允,也包括團子,都與之休戚相關。這裏沒有人不重要,每一個人都很重要。惠城是南平侯府的封地,我們說什麽,做什麽,旁人都要看我們臉色;但在京中,南平侯府隻是偏安一隅的諸侯之一,人外有人,樓外有樓,不會察言觀色,十個,一百個南平侯府都做不了你的避風港。樹大招風,侯爺才剛過世,長歌的爵位還差一紙皇書,朝中和京中怎麽會沒有覬覦的人?把眼界打開,才會發現這一路去京中的時間太寶貴,你能看得有多遠,才能把自己放在多重要的位置上……”
傅毖泉攏眉。
“曲少白是最年輕的鴻臚寺少卿,他能這個年紀做到鴻臚寺少卿這個位置上,除了才學,能力,眼界,機遇之外,也一定是一個極會做人的人。”
言及此處,阮陶頓了頓,提醒道,“我說的極會做人,不是指逢什麽人說什麽話,而是逢到對的人的時候,說對的話,這一條你要記清楚。”
傅毖泉眉頭攏得更緊,全然忘了早前的不愉快,而是進入角色了,認真問道,“我不明白。”
阮陶看了看她,從一旁,剛才賀媽送來的果盤裏拿出一枚裝飾的葉子,傅毖泉眼中仍然寫滿疑惑。
阮陶一手握住葉子,一手輕輕撥了撥,葉子毫不費力的來回晃動。
傅毖泉好似明白了什麽,但又好似沒有全然明白。
但不知不覺間,已經忘了前幾日還同阮陶鬥氣,眼下已經慢慢沉浸在同阮陶的溝通和交流中。
“母親想告訴我什麽?”
言辭也從之前的“你想說什麽?”到“想告訴我什麽?”,語氣從之前的抗拒到接受和期盼。
阮陶輕歎一口氣,又撥了撥這枚葉子,淡聲道,“如果曲少白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牆頭草,他一定在這個年紀做不到這個位置上。”
傅毖泉錯愕。
阮陶繼續道,“逢到對的人,說對的話,不是要做牆頭草,挑每個人喜歡的話說,而是一旦你說話,就要說到恰到好處的這一點上;旁的時候寧肯不說,那你的每一句才都擲地有聲。”
傅毖泉好似些許通透。
“那你再想想,曲少白說到了哪一個恰到好處的點上?”阮陶又問。
傅毖泉蹙眉,雖然很難,但還是頭一次嚐試跟著阮陶教導的去想,隻是早前沒做過這樣的事,生澀裏也帶了遲疑,緩緩道,“有能力把他放在這個位置上的人……”
阮陶羽睫微滯,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傅毖泉其實是很聰明的……
隻是沒人教。
阮陶緩緩伸手,將那枚葉子放在木幾上。
傅毖泉的目光順勢跟著看去,好似怕漏掉其中細節。
但阮陶真的隻是放下葉子,然後伸手去取茶杯,然後輕抿了一口。
原來真的隻是渴了……
傅毖泉鬆了口氣,但又覺得好像有些失望,因為還以為能繼續學到什麽。
傅毖泉踟躕間,車外的風刮過,那枚葉子被刮落去了別處。
傅毖泉一不留神,再沒看到。
阮陶也纖手放下茶盞,清聲道,“它是枚葉子,風一刮就會居無定所;但它如果還在樹上,藤上,根莖上,除非這陣風能把樹根,蔓藤,根莖連根拔起,否則它即便在風雨中搖晃得再厲害,隻要它的連接夠深,除非到它應該枯萎的一刻,它都會一直在這裏。”
傅毖泉驚訝得合不攏嘴。
阮陶又伸手取下另一枚裝飾的葉子,傅毖泉還在震撼中,一時沒反應過來,阮陶已經順手將那枚葉子從車窗拋了出去。
很快,葉子就再沒見蹤跡。
“一個人有多重要,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她自己,看得有多遠,紮得有多深,是樹大根深,還是浮萍野草,取決於她想成為什麽,她才會去做什麽。”
阮陶看她,“如果你把自己侯府養女的身份看得太重,那你所做的任何事情,為自己謀劃的任何打算,就是怎麽將一個侯府養女的路走好,譬如,找個門第相當,又稍弱些的人家成親,做主母,讓自己以後的孩子成為名正言順的嫡子嫡女,那府中有沒有替你說親,說了什麽樣的人家,是不是遲了,會不會耽誤,就是你最關心的……”
好似身上的遮羞布忽然被扯開,傅毖泉盡管懊惱,但更多的是無地自容。
她不想,也不願意自己最在意,和最尷尬的,在阮陶這處被剖析得淋漓盡致。
阮陶繼續道,“但如果換作是我,我可能會想,在侯府這樣的人家長大,至少在旁人疲於奔波,為生計發愁的時候,你有更多時間和選擇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選擇自己喜歡的人;遇到不開心的事,不公平的待遇,甚至五鬥米,都被逼得走投無路時,侯府還是你的避風港灣。無論是你的過去,現在,還是未來,在很大程度上早就已經成為旁人羨慕不來的……”
傅毖泉攥緊掌心。
阮陶的話,不是沒有,而是一點點滲透到她心底。
“不是每個人都銜著金湯匙出生,也不是每個人都要和金字塔……雲端的人相比,你選擇不了的東西,在上麵花再多的時間都是徒勞;與其如此,不如放精力在能選擇的事情上,有時再回頭看,你可能反而比以前多了更多選擇。”
傅毖泉好像聽明白了,又好像沒全然聽明白。
但她知曉,有些話阮陶可以同她說,也可以不同她說;她是她母親,但沒有人要她一定要對自己這個養女盡母親的義務。
但阮陶都說了。
傅毖泉早前是對她有偏見,但並不瞎。
比起(楊)三叔同她說的那些,母親同她說的那些,其實才是一個侯門貴女該聽,該學的……
李媽說,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杆秤。
她心裏的這杆秤,好像在不知不覺之間,一點點開始向著母親傾斜……
而三叔早前說的那些話,好像同眼前聽到的,看到的相比,都空洞無力。
除了尖銳得指向母親,近乎所剩無幾。
阮陶是銜著金湯匙出生的,這是事實。
但阮陶告訴她的,是選擇不了的東西,花再多的時間都是徒勞,不如放精力在能選擇的事情上;而三叔告訴她的,是仇視這些比她更多選擇的人。
但三叔不就是那根牆頭草嗎?
在需要父親幫忙的時候,他也沒有仇視父親,而是讓她去仇視母親……
而母親沒有讓她仇視任何人。
阮陶就似開竅一般。
腦海中無數多的影像,蜂擁而至。
慢慢地,匯聚在一處,越發積累成對三叔意圖的懷疑,再慢慢是不信任,然後,甚至有些許反感湧上心頭。
而阮陶這處,再次抿了一口茶盞,而後輕聲道,“再回到曲少白身上。”
傅毖泉敏銳地抬頭看向母親。
阮陶淡聲道,“鴻臚寺少司外交與商貿,曲少白是寒門出身,能做到這個位置上,不僅要有過人的才幹,而且一定要心思敏銳。入京這一路,你都同曲少白打交道,拿他做試金石,起點高了,往後在京中遇到的人,就不會讓你手足無措。”
傅毖泉:“……”
雖然但是,傅毖泉恍然大悟。
“當然,這個人隻能是曲少白,以為他是侯爺的摯友,侯爺出事後,曲少白當即就來了惠城,說明他在意你爹這個朋友,你才可以拿他練手,他也不會介意,甚至還會教你。但換了旁的任何一人就未必了,這個道理能想明白嗎?”
阮陶這次說完,傅毖泉茅塞頓開,“我明白了,母親。”
阮陶又看了她一眼,這個時候的傅毖泉有沒有撒謊,很容易辨別。
這次沒有。
“那去吧,稍後有郭大家的課,郭大家會很在意侯府的人對他的評價和想法,也會耐心教你。”阮陶是知曉老夫人這處同郭大家的來龍去脈的,郭大家就是想在侯府眾人和老夫人麵前證明自己的能力。
“我知道了,母親,那我出去了。”
阮陶點頭。
傅毖泉看了她一眼,隻見她又拿起早前的賬冊開始繼續。
傅毖泉撩起簾櫳下了馬車,李媽趕緊迎上來,“大小姐?”
李媽是想問,大小姐,沒事吧?
但這麽問不合時宜。
傅毖泉會意,“我沒事,很好。”
李媽意外。
稍後是郭大家的課,傅毖泉往郭大家的馬車這處去,李媽愣了愣,然後趕緊攆上。
方才的事情李媽知曉不多問了,稍後要在郭大家這處呆很久,李媽問起,“大小姐,稍後要備什麽點心和茶水?”
茶水?
傅毖泉駐足,莫名道,“白茶吧,我想嚐嚐……”
李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