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繼母今天又頭疼了嗎!

第223章 他要的,是許晉安離京的機會

低調來,低調去。

這是這一路上,母親一直告訴她的,所以她並不明白為什麽唯獨在平安侯和鹿鳴巷這件事上母親要反其道而行之。

她是好奇,也是真的想知曉母親是怎麽考量的。

北上的一路,母親教了她很多,包括教她三思而後行,包括教她保持頭腦清醒,也包括不要人雲亦雲。

府中雖然接連遭遇變故,就連府庫都被一把火燒掉了多半,但南平侯府還不至於到京中尋不到住處,要特意去為難平安侯,讓對方舉家遷出,說短不短的時間逼得對方去另尋住處。

這不是鬧騰是什麽?

換作旁人,她或許真的以為有鬧騰或賭氣的成分在其中,但這段時日同母親朝夕相處,雖然絕大多數時候都猜不透母親的心思,但她知曉,更了解,母親不會無緣無故做這些鬧騰的事情。

就包括同母親接觸的時間越長,她甚至越傾向,府中的那把大火是母親放的,為的是讓家中有一個離開惠城,前往京中的理由。

雖然她也不知曉這麽做有什麽好處,但她知曉如果是母親做的,母親一定有她的原因,並且,一定是對府中有益處的原因。

所以,傅毖泉信任她。

因為信任,所以相信母親絕對不會做無意義,甚至畫蛇添足的事。

母親連惠城和入京的事情都能妥善解決,不過一處宅子……

好的能住,壞的也能住。

除非……

見阮陶沒有開口,傅毖泉輕聲道,“母親非要平安侯在鹿鳴巷的那處宅子,除非,平安侯和鹿鳴巷宅子有什麽特別之處。”

傅毖泉說完,認真看向阮陶。

這一路以來,她都一直在效仿母親的為人處世,也在反省自己,希望成為母親這樣精明得人,但更希望的,是母親的認可。

這於她而言是不一樣的。

但她所希望的母親認可,並非同旁人一樣,是來自對方的讚許。

而是她能跟得上她的腳步,看得懂她做一件事背後的意義,更或者,能分擔自己能分擔的。

譬如,在京中落腳一事,不僅她,旁人也會誤解,她想知曉來龍去脈,她也想替母親分擔,至少,不是不知情而無故添亂。

傅毖泉認真看向阮陶,想說的,都藏在眼睛裏。

阮陶也盡收眼底。

傅毖泉是直性情。

早前的時候,喜歡和不喜歡棱角分明,就算不開口,情緒也會寫在臉上。

但不得不說,傅毖泉其實聰明,更重要得是,能聽得進旁人的勸,也知曉自己要什麽,所以這一段傅毖泉的變化周遭都有目共睹。

隻是骨子裏的傅毖泉,在信任的人麵前,心裏仍然是藏不住事情的。

所以,今日傅毖泉不來問,明日也會來。

阮陶瞥目看向嵐玳,嵐玳會意退出屋中,連帶掩上了屋門;屋外的侍衛和侍女也都退到了稍遠處。

傅毖泉略微詫異,以前母親教導她的時候,大都不會避諱旁人,就連郭大家都不會避諱。

今日卻讓嵐玳將周圍的人都支開了。

傅毖泉隱約覺得母親今日要告訴她的同早前不同,也隱約覺得,母親對她的信任應當是比早前更多的。

果真,阮陶一麵斟茶,一麵輕聲問起,“那你先告訴我,平安侯是什麽人?”

傅毖泉微楞,沒想到母親會問起她這個,然後很快,傅毖泉思緒收了回來,如實道,“平安侯許晉安,年少的時候奉詔入京,一直客居京中,然後……”

傅毖泉是有些記不清了,繼續在腦海中搜尋記憶,“然後……”

“然後什麽?”阮陶繼續問。

傅毖泉皺眉,她好像知曉的真的不多,傅毖泉輕歎,硬著頭皮道,“然後,平安侯好像一直在京中,膝下有兩個,兩個還是三個孩子……”

傅毖泉將能打聽到的都說了。

但很明顯,她自己也覺察了,她了解的明明不多,怎麽會來母親跟前的?

果真,阮陶給她斟完茶,又開始給自己斟茶,一麵淡聲,“你來問我,但你自己好像都不怎麽清楚?”

雖然但是,傅毖泉心中唏噓,母親說得確實沒錯。

她隻知曉平安侯在京中,宅子在鹿鳴巷那處,然後就是母親先是修書一封,而後讓很去京中催促。

果真又被母親一針見血戳中了……

阮陶繼續問,“那不說平安侯了,再說說鹿鳴巷那處宅子。”

傅毖泉:“!!!”

阮陶平靜道,“宅子有多大,早前住得誰,左鄰右舍有誰,去往各處是否方便,有多遠腳程?”

傅毖泉:“……”

傅毖泉兀得心虛。

她一個都答不上來……

阮陶又看了她一眼,接著道,“或者你同我說說,你知道鹿鳴巷宅子這處的事有多少,我聽著。”

傅毖泉再次語塞:“……”

阮陶也正好指尖推著杯子稍許往前,然後停留在她麵前。

是給她斟的茶。

傅毖泉一時不知道當不當伸手接茶。

接茶,接茬……

果然,母親都不用自己開口,舉手投足都能懟得她無言以對。

傅毖泉隻能沉聲,“是我冒失了,平安侯和鹿鳴巷的事我知之甚少,卻來這處問母親。”

換作早前,她許是會同母親解釋,她並不是這個意思;但這一路母親給她上過很多課,其中一課就是,你想解釋的很多細節,其實對方根本都不在意,人和人之間對事物的看法,情緒的看法都是不一致的,有時候費盡心思同對方去解釋,對方反而會覺得你沒有抓到事情的重點。

譬如眼下,傅毖泉忽然深有體會。

母親對她為什麽來問這些的動機其實並不會感興趣。母親想要教她的,同她來這裏的動機其實根本是兩碼事。

重要的事,她在做事之前,尤其是做沒有把握的事之前,是不是都準備妥當了?

這裏的準備妥當並不是天衣無縫。

都沒把握,怎麽可能天衣無縫?

準備妥當,是指問別人之前,自己心中的底氣有多少。這種底氣來源於自己對這件事中相關的人、事、物的認知和判斷,也包括在問出這個問題之後應當有的應對。

開口總是最簡單的,張嘴就可以;但張嘴之前,還有張嘴之後,就是人同人的差距。

傅毖泉剛想起身,阮陶卻端起茶盞,徐徐道,“平安侯,姓許名晉安,字無虞,是家中次子,所以在京中也被人成為“許二”。有“許二”就有“許大”,許晉安的哥哥少時就曾進士及第,還是探花,有理想有抱負,還一腔熱血去了邊關,沒想到旁人眼中的探花,去了邊關竟然驍勇善戰,不到一年,聲名鵲起……”

言及此處,阮陶看向聽愣了傅毖泉,微笑問道,“這個劇本熟悉嗎?”

“嗯?”傅毖泉懵了。

但很快,傅毖泉又緩緩點頭。熟悉,當然熟悉,就好像和爹一樣,也是出生世家,少時天資聰穎,後來去了邊關,建功立業,威名遠播。

傅毖泉如實說完,但一說完,好像忽然反應過來什麽。

傅毖泉噤聲。

阮陶看了看她,繼續道,“好巧,伯筠初去邊關的時候,還遇到過許晉安的哥哥,當時的平安侯世子,許既明。那時許既明在軍中已經頗有威望,伯筠初到軍中的時候就遇到最艱難的一仗,死了很多人,是許既明將伯筠從死人堆裏扒出來,沒有馬匹,沒有水,但他一路背著傅伯筠從被伏擊之處回到了當時已經後撤幾十餘裏的營地……”

阮陶沒有騙人,劉媽告訴她的。

劉媽早前是在傅伯筠身邊照顧的管事媽媽,所以她想劉媽應當知曉很多事。

所以她找劉媽問起,劉媽很多事情都同她說了。

譬如同許既明的這段。

甚至,劉媽也告訴她,在許既明將傅伯筠從死人堆裏扒出來,背回營地的事,許既明告訴傅伯筠,不要同任何人說起,活下去,然後回去見自己的父親。直到很多年後,傅伯筠同劉媽感歎過,那時候自己年少,看不懂,也猜不透許既明的心思,但其實那個時候許既明就知曉他自己已經不能活著回去見自己的父親和幼弟了。

劉媽告訴她的,她也沒有遺漏得告訴傅毖泉。

傅毖泉整個人都僵住,良久都沒有反應過來。

“你不是要問平安侯和鹿鳴巷那處宅子嗎?這就是平安侯和鹿鳴巷那處宅子最開始的由來。——因為許既明去了邊關,還救過伯筠的性命,才有了後來的事……”

阮陶端起茶盞輕抿一口,然後輕聲道,“所以,很多時候,很多事情,並不都是像我們第一眼看到的那麽簡單。”

“我……”傅毖泉語塞。

其實聽到這裏,傅毖泉已經知曉這件事不是簡單的無緣無故,母親隻是剛好挑了一個巧合的時間,讓要宅子的這件事情顯得合情合理。

她想得太簡單了……

傅毖泉不知道應該說什麽,或是不說什麽,隻能端起茶盞,也學著母親一樣,輕輕品了一口,然後緩緩放下,心中還是震撼著,羽睫也輕輕眨了眨,“那,後來呢?”

如果母親不想告訴她更多,方才就不會讓嵐玳支開旁人。

母親是想同她繼續說平安侯和鹿鳴巷的事。

果然,阮陶低頭,繼續斟茶,“後來許既明戰死沙場,他的弟弟,也就是後來的平安侯許晉安承襲了世子的爵位。先帝聽聞許既明的死訊,痛心疾首,為表體恤,便下詔讓少時的許晉安入京“客居”,要親自照拂。二十加冠,許晉安的字也是先帝取的。無虞,是無憂無慮,太平無事的意思。就這樣,許晉安“無憂無慮,太平無事”得在京中一呆就是數年,直到眼下,中途從未離開過京中。”

傅毖泉微訝,“一,一直留在京中?”

“是。”阮陶替她斟完茶,繼續替自己斟茶,“平安侯‘許二’,與他哥哥截然不同,許既明是天之驕子,‘許二’自從到了京中,就是京中有名的紈絝子弟,仗著哥哥戰死,也仗著先帝對他的袒護,真的活成了無憂無慮,太平無事的草包加紈絝一個。在成親之前,流連花樓,成親之後,許是夫人管得嚴,花樓不去了,但是和一群狐朋狗友吃喝玩樂,出入各大賭坊,一日千金。”

傅毖泉:“……”

傅毖泉眸間詫異。

百年世家,紈絝子弟不少見,但許是前麵,平安侯的兄長故事太悲壯,所以許晉安的故事才會讓人意想不到。

“先帝在時,履行了他對許晉安照拂的承諾,許晉安在京中花天酒地,闖禍了也有先帝給他善後;等到新帝登基,沒人慣著許晉安了,許晉安入不敷出,但又嗜賭成性,又要顏麵,陸續在京中變賣房產地契,珍藏名器,日漸潦倒;平安侯府原本就走向沒落了,許既明帶給平安侯府的延口殘喘也消耗殆盡。樹倒猢猻散,許晉安這些年在京中過得有多潦倒,從他變賣最初在京中的府邸,一直搬遷,直到鹿鳴巷,最後還將鹿鳴巷這處宅子遞給你父親,應當可見一斑。”

阮陶說完,傅毖泉心裏充滿了感歎。

好似一個百年世家幾十年的興衰榮辱都濃縮在這簡單的幾段話裏,讓人心裏說不出的感慨與滋味。

許是,南平侯府與平安侯府同為封地侯府,早前也曾是百年世家,這個時候難免會有說起平安侯府,便重新審視南平侯的時候……

尤其是,平安侯府同南平侯府的境遇好似,有那麽些相同。

傅毖泉心底駭然。

看向阮陶時,聲音更沉了幾分,“鹿鳴巷的這處宅子,其實是爹生前就想要拿回來的,是嗎?”

嗯。

還不笨。

阮陶看了看她,微微頷首,“如果伯筠還活著,這趟入京找許二要回宅子的人,應當是他……”

傅毖泉僵住。

一瞬間,傅毖泉心中充滿了感慨萬千。良久的沉默,屋裏安靜得隻有燈盞中燈芯燃燒“嘶嘶”聲,和阮陶的斟茶聲。

“我雖然不知曉你父親同許晉安之間照麵過幾回,關係如何,但我知道,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就是對對方最好的保護。許既明救過傅伯筠的性命,在死人堆裏將他背出來,那一段記憶,換作任何人都會刻在心底。所以我知曉,越是沒有留在紙麵,越是袒護的,就像許既明當日對你父親說起的,活著離開邊關,不要告訴任何人;同眼下一樣,傅伯筠同許晉安之間沒有留下任何指向性的交集,除了這張地契。”

阮陶說完,也將地契交到傅毖泉手中。

傅毖泉顫顫接過,也看到了熟悉的字跡附上的那句——等這次回京,就找許二要回來。

傅毖泉眼眶微紅。

阮陶平靜,“這份地契是架在賬冊裏的,平日裏府中誰會看賬冊?”

傅毖泉深吸一口氣,輕聲道,“宋伯?”

祖母不懂這些,除了收著府庫的鑰匙之外,對這些都不曾上心過。

忽然間,傅毖泉像是想明白了什麽,錯愕道,“所以,父親的這張紙條和地契,是留給宋伯的……”

阮陶沒有打斷,傅毖泉喉間輕輕咽了咽,眸間越漸浮現的是難以置信,又越漸清晰,“父親是怕這一趟,他自己回不來,所以把這些放在宋伯會看的賬冊裏,如果他回不來,就讓宋伯拿著地契,入京去找平安侯要回鹿鳴巷的宅子?”

阮陶再次頷首。

阮陶眸間的紅潤漸漸凝聚到一處,聲音裏也漸漸哽咽,“父親為什麽一定要要回那處宅子?”

阮陶也深吸一口氣,盡量平複道,“他要的不是宅子,他要的,是許晉安離京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