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新帝&海淩塵
隻是陸致遠話音未落,馬車忽然一陣顛簸!
盧老太醫一驚,當即伸手握住馬車內的扶手,但劇烈的晃動還是讓身體隨著馬車狠狠顛簸了一起。
好容易侍衛強行將馬車停下,盧老太醫的臉色都煞白了幾分,狠狠咽了口口水,心有餘悸……
陸致遠雖然不如盧老太醫這般狼狽,但方才也握緊了扶手。
“盧老太醫還好?”陸致遠關心。
盧老太醫明顯臉色就有些蒼白,但陸致遠問起,盧老太醫還是緩緩搖了搖頭。上了年紀,雖不至於遇事後的驚慌時時刻刻寫在臉上,但緩和需要時間。
隨行的侍衛都訓練有素,這裏更不是荒郊野嶺,或無人的官道,馬匹不會輕易受驚。方才陸致遠就聽到馬車外呼嘯而過的馬蹄聲,是有人在街巷中縱馬疾行。
京中繁華,街巷都比別處寬闊,遇到緊急之事,禁軍是會在街巷中縱馬疾行,這些動靜不至於讓陸致遠驚慌。等馬車真正穩定下來,陸致遠才淡聲問起馬車外的侍衛,“出什麽事了?”
駕車的侍衛應道,“回陸公公,方才是國公府的三公子策馬從旁衝了過去,打馬太快,周遭的馬匹都受了驚。”
不是禁軍,是國公府三公子……
陸致遠眸間些許意外。
國公府三公子,海淩塵,國公爺心尖尖上的孫子。
陸致遠想起這爺孫兩來。
聽聞不久前海淩塵我行我素惹了國公爺生氣,然後爺孫兩人開始置氣,海淩塵索性就從國公府搬了出去。
也趕巧,海淩塵從國公府搬出去,好像就是搬來了鹿鳴巷這處……
陸致遠早前是沒將這兩件事竄到一處。
海淩塵雖然搬來了鹿鳴巷,但此事並沒就此了結。
國公爺雖然氣急,但確實舍不得自己這個孫子。
所以迄今為止,都是人搬出去了,不是被國公爺趕出家門了。
搬出去,那就是還有可能搬回來。
低頭給老人家認個錯就行。
但若是趕出家門,再回來就不是這麽容易的事。
京中這麽多雙眼睛看著,丟顏麵的始終是國公府。
所以,國公府雖然氣急,但心中其實有譜得很。
沒譜的,是海淩塵這位海三公子。
但要論脾氣,這位三公子的脾氣卻是同早前的海國公最像的一個。
府中旁的子弟見到國公爺都恭恭敬敬,唯唯諾諾,就海淩塵見到自己祖父不僅不卑不亢,而且據理力爭。
所以老爺子嘴上總氣急敗壞,但諸如“不孝子弟”之類的字眼,一個都沒用上過。
沒用上,就是沒定性。
所以國公爺護犢子得很。
老爺子隻是喜歡親自下場同自己孫子對著幹的樂趣,但不願意自己的孫子被人戳脊梁骨。
所以,整件事下來,一個嚷嚷著說你別想我搬回國公府!另一個就吵著說你倒是敢搬回來我打斷你的狗腿你信不信!
就這樣,爺孫倆鬧了好幾個月,海淩塵眼下還在鹿鳴巷住著,爺孫倆這回是準備持久戰了……
也有人替海淩塵捏了把汗。
國公爺又不是沒有旁的孫子,隻是這位三公子從小到大就受國公爺的偏愛。
那也是因為就在國公府中,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緣故。
這回三公子搬出了國公府,眼下時常還不算長,但時間一久,若是還像早前一樣有恃無恐,恐怕三公子在府中的地位遲早會被府中其他公子取代……
但換言之,如果這次是國公爺鬆口了,央求三公子回府,國公爺日後恐怕更無立場約束這個孫子了。
就這樣,日頭一晃過了幾月,爺孫兩人都似憋足了勁兒似的,互不相讓,誰都不肯遷就誰。
但陸致遠心中清楚,國公爺雖說表麵上氣海淩塵這個孫子不行,但在國公爺心底,其實最中意自己這個孫子。
也雖然論囂張跋扈和闖禍的本事,海淩塵這位三公子算京中一流,但國公爺年輕的時候就這樣,三公子是每一處都長在了國公爺的心尖上,所以,老爺子說是不問不管,但其實管得比誰都多,這鹿鳴巷中不知有多少人看著國公府這位祖宗的動靜。
所以,國公爺同海淩塵其實都心照不宣,隻是誰都不願意向誰低頭。就這樣,幾個月過去,海淩塵就似在鹿鳴巷這處紮根了似的,仿佛離開了國公府和老爺子的管束,日子過得比早前還要逍遙快活!
聽說月前海淩塵還同京中幾個世家弟子結伴出遊,眼下這麽看,是回京了……
海淩塵的性子招搖跋扈慣了,但連天子都是國公爺的照看下長大的,天子都對海淩塵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旁人礙於國公爺的顏麵,更隻能閉口不談。
看方才的動靜,不是一日兩日的。
今日是用的南平侯府的馬車送盧老太醫回府,他順道搭了便車,所以海淩塵並不知曉他在馬車中。
海淩塵知曉他在或許還會收斂些,但這條鹿鳴巷中,應當還沒有能讓海淩塵收斂的人……
陸致遠輕輕伸手撩起紗簾,往外淡淡看了看。
策馬揚鞭,鮮衣怒馬,年少的背影確實頗有幾分國公爺年輕時候的意味在。
國公爺的幾個兒子孫子裏,的確隻有海淩塵同老爺子最像……
馬蹄飛濺,昏暗的燈火也擋不住馬背上的年輕肆意,很快,海淩塵的身影就消失在眼簾盡頭。
陸致遠收手。
車窗上的紗簾緩緩收了回來,陸致遠淡聲吩咐,“上路吧。”
駕車的侍衛應聲。
車輪滾滾,盧老太醫這處的情緒也漸漸平複了下來,“倒是忘了,三公子眼下住在鹿鳴巷內。”
陸致遠笑了笑,“是啊。”
也是湊巧了。
都趕在今日回京了。
這條鹿鳴巷,怕是從今日起,就要“熱鬧”起來了……
鹿鳴巷傅宅中,老夫人正認真聽著林大夫說起兒媳的病情來。
雖然今日宅子裏請來了這麽位盧老太醫,聽說還是太醫院的老人,一直在禦前伺候的熟麵孔,醫術了得。但老夫人打心眼兒裏還是更信任林大夫!
畢竟,山高皇帝遠,旁人說醫術怎麽怎麽了得,又在禦前伺候,可都是聽說的,又有幾人真能到禦前去問一聲?
早前在村子中,就都說鎮子裏來的大夫醫術如何好,真正去治了,多少還不如村裏熟悉的赤腳大夫來得好。並不是說鎮子裏的大夫不好,隻是能遇上的機會大不大,真問起來,也都是聽朋友說起的。
這些虧早前就吃過不少,所以老夫人自是不信的。
後來到侯府,老夫人覺得哪位大夫管用,就認準了這位大夫看病,幾十年都這麽過來的,後來這大夫老死了,老夫人一直沒尋得稱心的大夫。反倒從惠城到京中的這一路,一直都是林大夫陪著一道。無論路上的小病小痛,還是水土不服,林大夫幾幅藥貼都能藥到病除。
尤其是兒媳這頭疾,林大夫就看得很好。
這些看得見摸得著的事,老夫人是肯信的。
所以在老夫人心底,盧老太醫說什麽是需且聽著,但林大夫怎麽說才是老夫人關心的。
畢竟,在老夫人心底,林大夫那才是自己人……
雖然在主苑的時候,林大夫和盧老太醫的結論差不遠,但畢竟那時候有親家和親家母在,還有一個盧老太醫在,杏林這些事原本就是有威望的大夫能壓旁的大夫一籌,老夫人是擔心林大夫被盧老太醫帶著走了。
“林大夫,你如實同我這老婆子說說,兒媳的病究竟如何了。她早前也昏倒過,但哪回也不像這回一樣,都到眼下了,還沒見著有半分要醒的模樣。這要是有什麽閃失,可怎麽得好?”
老夫人這處是真的著急了,否則以夫人這些日子給老夫人搬回來的性子,老夫人是不決計不會冒冒然說出這些話的。
但老夫人也有自己的道理。
要說是因為憂思成疾,早前在惠城的時候,應當憂思比眼下更甚,但那個時候兒媳都熬過來了,這一路北上,也見著有笑容,明顯是比在惠城時候要寬心多了;所以要說憂思成疾,那在惠城的時候更甚,不至於到了京中反倒如此。
再要說這一路上的操勞,老夫人心知肚明,自己這個兒媳能幹得很!在惠城的時候,更大的事情都能一手包攬了,不留痕跡,北上這一路再忙不會有那時候在惠城忙,也不會有惠城時候急,所以兒媳是操勞,但不會是因為操勞暈倒的。
老夫人雖然平日裏不管事,妥妥是個甩手掌櫃。
但這些事情麵前,門清似的。
她是真擔心兒媳的身子才會尋著林大夫問清楚,而不是三言兩語就被盧老太醫打發了……
還不待林大夫開口,老夫人自己已坐不住,“林大夫,你就給我婆子一句掏心窩子的話,兒媳,她是不是有什麽隱疾?不便同我說,也不便同旁人說,就她自個兒悄悄受著了,就你知道?”
是!
老夫人是腦子不怎麽聰明!
但那也隻是不聰明,並不是不好使!
她平日裏是不怎麽用腦子,但一旦用起來,也足夠讓方媽和林大夫都頭疼的!
譬如眼下,天馬行空,腦洞大開的時候……
當大夫最怕病人啷個樣子問!
早前嘛,當著盧老太醫、阮侍郎和侍郎夫人的麵,林大夫其實把當說的都說了。
他也曉得自己的醫術上限在哪兒!更清楚盧老太醫是太醫院的老太醫這個意味著啥子!
能有幸同盧老太醫一道會診,學習盧老太醫的診斷、用藥,是國中不少大夫都夢寐以求的事。
盧老太醫也沒有架子,即便醫術再高超,是老行尊,人家也沒有閉塞視聽,而是先詢問了他夫人早前的病情,再對照著夫人眼下的情況,佐以他的意見和夫人的病症,對症下藥。
所以,盧老太醫的診治並不像老夫人擔心的那個樣兒……
不僅如此,盧老太醫在京中醫治過的官宦貴族無數。在用藥和診斷上都比他要大膽,果敢。
他猶豫的,拿不準的,在盧老太醫這處卻很能容易分辨!
尤其是京中有不少藥材在別處不易見到,所以他不敢用,也拿不穩劑量,但在盧老太醫跟前,他學到了不少。
他也曉得老夫人有自己的顧慮,其實不止老夫人,很多病患和病患家屬都有自己的顧慮;當然,偶爾也會遇到一兩個像夫人這樣的,不僅啥子顧慮都沒有,還生害怕他紮針紮少了,喊他多紮幾針的!
所以,哎,這事兒分人!
除非對一個大夫交心的信任,大多數病患都會有各種各樣的顧慮在,今天的顧慮和昨天的顧慮還不一樣。
林大夫也盡量耐著性子同老夫人解釋。
譬如,夫人可能是心子壩壩上壓了事情,到了京城,看到自己媽老漢兒就忽然輕鬆了,就像緊繃的琴弦,忽然一哈就短了!
也有可能就是之前夫人就沒得啷個好舒服,但是一直挺到,就是積攢到挺不到的時候,說不對就不對了。
這些都是有可能的,但是從夫人的脈象和症狀上來看,都不嚴重,關鍵是多休息,療養,放寬心的事。
但無論哪種,京中都比惠城的環境要好。
而且,越有經驗的大夫,以及對病患越熟悉的大夫,對病患的恢複來說,就越好。剛好,他和盧老太醫都是嘛,所以,還要浪子說嘛!
林大夫的巴蜀口音說得口幹舌燥,老夫人也豎起耳朵聽了好長一段,林大夫說得累,老夫人也聽得累。好在這一路的相處磨合,差不多老夫人也可以克服林大夫口音上的障礙了!
林大夫詳細說完,方媽都覺得老夫人怎麽都該聽懂了,也差不多可以放林大夫回去休息了。
畢竟,林大夫也跟著一路舟車勞頓,今日剛抵京,夫人就病倒,林大夫又要照料夫人,又要和盧老太醫一起會診,還要照顧老夫人這處情緒,也一刻都沒閑著……
但老夫人又坐端正了,看得林大夫心裏一咯噔。
這一路背上,林大夫是摸清楚老夫人身上的一些習慣了,比如,像現在一樣,坐端正了,那就是說——這事兒擱我這兒還沒完!
林大夫心累。
老夫人也是真緊張了,都接連咽了兩口口水,認真問道,“林大夫,你如實告訴我,我兒媳她醒來,會不會就忽然失憶之類的,記不住我了?”
林大夫&方媽:“……”
頭疼。
而主屋中,盡快黎媽在,阮涎沫夫婦還是守在床榻邊。
黎媽隻好退出,守在屋外。
阮母一直坐在床沿邊守了許久,入夜了,又握著女兒的手,輕聲歎息,“這一遭,讓阿陶嫁去南平侯府,是不是真的錯了?”
阮母伸手替阮陶綰過耳發。
人還睡著,呼吸也均勻,就是沒醒。
阮涎沫也默不作聲許久,阮母忽然問起,阮涎沫也停頓了稍許,而後才沉聲道,“自己選擇的路,再難也要走下去……”
阮母怔住。
半晌,眼淚又濕潤了眼眶,又趕緊伸手擦去眼角。
宮中,泰明殿的殿門嘎吱一聲推開。
月牙桌上的燈芯隨著八扇屏風的這率風輕輕晃了晃,映在奏折上的光影也跟著在折子上清淺拉扯。
“陛下,陸公公回來了。”身旁,內侍官的聲音響起,但天子手中的懸筆未停,隻淡淡輕嗯了一聲。
“陛下。”陸致遠上前,周圍的內侍官都退了出去。
天子沒有抬頭,聲音中也沒太多驚訝和波折,“見過人了?”
陸致遠躬身,“見過了,盧老太醫也診過脈了,確實是昏過去了。”
聽到盧老太醫這幾個字,天子握筆的指尖才頓了頓,繼而緩緩抬眸看向陸致遠,“盧老去了?”
五官清逸,精致眉眼,卻又透著威嚴睿氣,不容置喙。
言語雖輕,卻擲地有聲,不怒自威。
陸致遠也抬頭,平和應道,“阮侍郎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