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端倪
“你是說,王老太醫眼下還在母親那裏?”阮陶一麵翻著手中的賬冊,一麵平常隨意般問起。
好些時候沒有看賬冊了。
眼下侯府在京中的開支和用度都是傅毖泉在管著。
旁的府中也有大小姐學管事的。
但旁的府邸,大小姐學管家大都是隻用看賬冊和,記賬和旁的會有府中的管家和管事媽媽幫襯,她隻需要能看,會看,看了能言之有物,發現問題即可。
但阮陶要傅毖泉學的,是自己記賬。
府中開支那麽多,肯定有府中的賬房在處理,能到傅毖泉跟前的,早就是記錄好的。
傅毖泉的記賬,大部分是謄抄。
用阮陶的話說,先要把賬冊吃透,才真正會看。
阮陶也不是要傅毖泉謄抄所有記錄,《資產負債表》,《利潤表》,《現金流量表》統稱財務三大報表,傅毖泉隻要吃透這三張報表裏的東西就好。
萬變不離其宗,吃透了,賬冊日後要長什麽模樣,也是她說了算。
雖然交給傅毖泉去做了,但阮陶還是會定期檢查。
丟出去不管,那不是想讓傅毖泉會,是想壓死傅毖泉。
但管也不要管太多,是拉她一把。
阮陶皺了皺眉頭,把這一頁邊角折起來。
這麽明顯的賬目問題,還是馬虎過去了……
另一頭,賀媽還在同她說著話,一心二用是阮陶家常便飯。
事分輕重,並不是任何事情都不適合一心二用。
譬如賀媽應起的事,“王老太醫不是去給老夫人複診嗎?自從上次太醫院讓王老太醫來府中給老夫人複診了一次,老夫人也好,王老太醫也好,都好像找到了知己。王老太醫是太醫院的老人,一直矜矜業業,不願意退養,但因為年紀實在有些高了,有些老眼昏花了,京中稍微重一些的病症都不好派王老太醫去,也就一些不痛不癢的療養之類的熱衷於讓王老太醫去,所以王老太醫每次開出來的方子都溫和,適合不痛不癢的病。王老太醫自己也幹得鬱悶。但要是不去,太醫院又真的沒有可以再分給他的活兒,那他隻有退休了。誠然,太醫院中都希望王老太醫退休,但王老太醫偏不。太醫院其實都不給王老太醫發在職俸祿了,王老太醫還是願意去。有時候沒有的藥材,還要自己貼錢賠進去。醫者父母心,但像王老太醫這樣的也實在少見……”
能讓一直對不重要的人和事一直保持理智客觀的賀媽說出這番話,隻能說,王老太醫同她(阮陶自己)沒有利益衝突。
“然後呢?母親那處怎麽好像找到知己了?”阮陶繼續一麵看賬冊,一麵問,問起的時候,還不忘又折了折頁腳。
賀媽歎道,“旁人都嫌王老太醫方子溫和,夫人您也知道老夫人,手腳靈敏,能吃能喝能睡,沒事還能和公子小姐們踢踢毽球什麽的,最討厭就是喝藥,當王老太醫同老夫人說可以溫和些,不吃藥,純食療的時候,老夫人眼睛都亮了,比起食療療什麽,老夫人更關心吃什麽。王老太醫一聽,喲,這頭一次有人不僅不嫌棄,還很重視,而且我一說,對方連廚房的師傅和管事婆子全都叫來了,這種重視程度讓王老太醫的虛榮心那是得到了最大的滿足啊。這不,王老太醫說什麽,老夫人就讓廚房做什麽,一來二回,老夫人就同王老太醫熟絡了呀……”
阮陶抬眸看她。
這麽說,好像也在理。
賀媽繼續道,“老夫人就滿意王老太醫,聽說王老太醫在太醫院不受待見,老夫人就仗義咯。早前去賞梅宴不是認識了一堆老夫人嘛,有牌友,有戲友,稍微熟悉一些,老夫人就推薦咯,不熟的,就提兩句。人家一聽老夫人都這麽說了,肯定是不差的,也就跟著老夫人學了,專程去太醫院請王老太醫過來做食療,還有的,是純粹為了巴結老夫人,也請了王老太醫去做食療,然後來找老夫人的時候才有話題……就這樣,一來二回,王老太醫是將老夫人當知己伯樂,老夫人食療也很高興,每次王老太醫來,老夫人都會約一些京中的老夫人,夫人來作陪,關鍵是,王老太醫還離得近,鄰居!這不,這會子都還在老夫人苑中呢~”
這一點阮陶確實沒想到。
但是,側麵也說明,老夫人有老夫人的社交圈子了,王老太醫的事業也盤活了。
雙贏……
“那由得去吧,反正母親高興,還能調養身子,不是壞事。”阮陶溫聲。
賀媽看著她,抓大放小夫人是懂的。
阮陶眼裏,侯府的幾個鄰居,一個是海淩塵,官三代;王老太醫,是不想內退的體製內領導;還有一個她還沒見過呢——中層公務員。.
阮陶問起,“隔壁那戶還未回來嗎?”
阮陶問的,賀媽一聽就懂,“問過了,好像是告假陪夫人回娘家去了,肯定是要回來過年的,怕是就是這上下了吧。”
阮陶看了看賀媽——是怕就是這上下了吧。
這句話,她好像也聽出繭子來了。
沒回她問起傅芣苢,去過問的人都這麽說,等了這幾個月也沒見人來。
“傅芣苢那處,前幾日說讓人去打聽,有消息了嗎?”阮陶問起。
說到這裏,賀媽忍不住吐槽,“說是在路上了,怕是就這幾日上下……”
阮陶也看向賀媽,賀媽臉上的表情同阮陶猜的一樣。
“不讓人問了,告訴阮趙一聲,讓他帶著阮錢,阮孫去,人在哪裏,在做什麽,到底路上什麽耽誤了需要這麽久,問多少次都問不明白,讓他們給我弄明白。”
阮陶扔了手中賬冊,她還真不信了!
這背後的牛鬼蛇神有什麽能耐!
賀媽也是這個意思,“老奴知道了!”
*
“夫人來了。”方媽上前迎候。
阮陶笑道,“母親的客人都走了?”
“都走了,今日同幾位老夫人搓了一回馬吊,眼下正高興著。”方媽一麵領阮陶入內,一麵說起。
“兒媳來啦~”有馬吊滋潤的老夫人,聲調都不一樣了。
“聽方媽說,母親大獲全勝?”阮陶上前。
老夫人趕緊擺手,“可別她亂說啊!我可是聽了你的話,大獲全勝這事兒不能做。自己先贏了,就要說,先贏的是紙,後贏的才是銀票,要找機會放些水回去。放心吧,我都放回去了。”
老夫人得意。
阮陶看向方媽,方媽輕咳。
阮陶頓時明白了,放了一些,還有一堆沒放。
“哎呀,誰讓我今日手氣這麽好的~”老夫人還沉浸在喜悅裏,一直看自己的手,不願意放下。
方媽上茶。
阮陶端起茶盞,想怎麽開口。
老夫人問起,“兒媳,怎麽了?是有什麽事情特意跑來一趟?”
老夫人開口,阮陶自然而然接上,“前兩日同雲將軍夫人在一處飲茶,雲將軍夫人提起一樁事,我不怎麽清楚,所以沒怎麽接話,怕接錯。眼下在京中,不少人會提起侯府舊事,尤其是早前的事,我想尋母親問問,日後心裏有數,也知道怎麽做妥當。”
老夫人愣住,“什麽事?”
阮陶深吸一口氣,輕聲道,“就是,父親那時候不是還在嗎?府中有父親在,怎麽會讓侯爺去到軍中,浴血廝殺,險些在邊關丟了一條命?”
說到這裏,老夫人果然僵住。
阮陶知曉其中有淵源。
老夫人果真忌諱,“雲將軍夫人問起來的?”
阮陶當然知曉該怎麽說,“雲將軍夫人是說侯爺年少就懂事,一個人在軍中摸爬滾打,世家中少見……所以,我就合計著,侯爺那時怎麽會……”
阮陶話音未落,老夫人感歎,“還不是被逼的!”
阮陶嗅出了不一樣的端倪:“……”
老夫人是知情的。
哪怕不是全貌。
但老夫人也有忌諱,“兒媳,我今日同你說,你千萬不可說出去,這是老侯爺在世時就叮囑的。”
阮陶頷首。
老夫人擺擺手,賀媽同方媽都退了出去,連帶著旁人一道退了出去。
“南平侯府偏安一隅,是這麽說的吧……”老夫人問起。
阮陶點頭。
老夫人繼續,“那時候南平侯府偏安一隅,封地富庶,那次督查賑災和水利,先帝就讓老侯爺去,當時,聽宋伯說,老侯爺應當是動了旁人的利益,很多事還根本來不及摸著頭緒,人就被人秘密押解入京了,對外一直沒提起。那個時候的南平侯府也同之前一樣,風雨飄搖,說什麽的都有。別的封地不富庶,但南平富庶,不少人就打上了南平的主意,老侯爺生死未卜,封地也被覬覦。伯筠第一時間就入京了,沒讓我跟去,我再府中什麽都不知曉,等來等去,等來的消息,就是他去軍中了。我是見過府中從天上落到地上的景象的,我天天以淚洗麵,什麽事情都做不了。伯筠他也沒辦法,隻能在軍中廝殺,拚出的一條血路來。他平日裏連條魚都沒碰過,真不知道他那時候是怎麽過來的……”
說起那時候的事,老夫人都滿心心酸,眼中也泛起淚光。
秘密押解入京,傅伯筠第一時間入京,然後去了軍中……
這是有人拿老侯爺的性命威脅他。
或是,想除掉他,但沒想到他活著回來了……
還一身軍功。
那時傅伯筠身上是有主句光環的,不難理解。
這其中太多說道,但老夫人應當都不清楚。老侯爺和傅伯筠二人將老夫人保護得很好。
老夫人將能說的都說了,但老夫人自己都未知全貌……
阮陶隻能換了一條路徑,“母親早前隨父親入京的時候,見過莊王妃嗎?”
方才還在說傅伯筠的事,眼下忽然調到莊王妃,老夫人險些沒反應過來。
但因為老夫人對阮陶的絕對信任,所以老夫人也沒多想,也知無不言,“我入京的時候不多,因為京中的規矩和禮數太多了,我都能不去就不去的。那時聽說莊王妃的兒子夭折了,那可是忌諱,聽說莊王妃的兒子可聰慧了,隻可惜了。後來天子即位,待莊王妃如親生母親,天子這位置得來同莊王妃脫不了關係,你說莊王妃厲不厲害?”
阮陶眨了眨眼看她,“母親不是不管朝中這些事,怎麽對這件事知曉得這麽清楚?”
老夫人頭大,原本不想說的,但阮陶問起,老夫人不好不說,輕聲歎道,“你想吧,這天天的,兩個人合計來合計去,經常說到莊王妃,我多多少少也都聽了些。”
阮陶明白了,老侯爺同傅伯筠是經常提起莊王妃。
尤其是父子二人之間。
阮陶明白了。
但更多的,老夫人是不知曉了。
阮陶清楚誰知曉。
*
成衣坊二樓,曾二一臉詫異,怎麽都沒想到阮陶是來問莊王妃的,“夫人想問莊王妃哪方麵?京中的傳聞多了去了,夫人稍加打聽就知道。”
阮陶看了他一眼,悠悠道,“我稍加打聽,那我還要你做什麽?嗯?”
曾二瞳孔都放打了!
尤其是最後那個“嗯”字……
曾二隻恨不得抽自己兩嘴巴子!
“夫人!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坊間那些傳聞才知曉多少,夫人您是問對人了!這京中的事,沒有我曾二不知曉的。您問旁人,問對了能知曉其中六七分,沒問對,也就一二成,但您若是問我,那至少有八成!”
“洗耳恭聽。”阮陶直接切入正題。
“夫人也入京有段時間了,莊王妃本人夫人自然是見過了,對莊王妃印象夫人肯定比我熟悉,我就不多說了。至於莊王妃早前有個兒子,夫人肯定也是知曉的,那我就挑坊間不清楚,也不敢說的那些給夫人說話。夫人要是有不明白的,夫人再打斷我。”
阮陶點頭。
曾二開始,“莊王妃早前確實有個兒子,而且,是難產的……”
阮陶詫異看他。
曾二從她的神色讀出了她確實不知曉。
曾二細說,“更細的不知道,但聽說莊王妃這胎生了很久,一直生不出來,莊王妃中間都昏死過去好幾次,險些大人孩子都保不住了。太醫,穩婆來了一大堆,參片也含了,但是人昏過去了,太醫穩婆也沒辦法,孩子就是生不出來。前前後後有三天三夜,當時,都到了讓莊王府準備後事這一步。”
“那後來呢?”阮陶意外。
曾二湊近,也壓低了聲音,“莊王府也確實準備後事了,甚至,還讓道士去了府中做法事之類,但確實,在道士去做了法事之後,孩子就生出來了……”
阮陶:“……”
曾二也慢慢回身,恢複了正常距離,“也許這是大難不死吧,孩子出生後之後,相貌,學識,才華,什麽都好,在京中漸漸成為了鳳毛麟角,人中龍鳳,天之驕子!哎,隻可惜,後來死了。”
“怎麽死的?”阮陶補充,“我要聽你說。”
曾二輕歎,“疫病。”
阮陶微滯,疫病?
“莊王府奴仆這麽多,怎麽會染上疫病?”阮陶是覺得蹊蹺。
曾二湊近,微妙道,“去了一趟有疫病的村子。”
阮陶不說話了……
曾二也不點破,“所以,天妒英才吧。後來,莊王妃就開始吃齋禮佛咯,莊王妃又沒有旁的孩子,就漸漸現在的天子,當時的皇子走得近了。天子成為儲君,背後沒少莊王妃的幫襯。”
這一條,阮陶知曉。
到如今,宮中之事天子都還在聽莊王妃的意思,天子是很尊敬莊王妃。
曾二繼續感歎,“除了吃齋禮佛,莊王妃還喜歡上了書畫。”
書畫?
來了……
阮陶看了曾二一眼,沒特意打斷。
曾二環臂,再次壓低了聲音,“這後麵的,就是夫人在坊間一定聽不到的,夫人今日在我這裏聽到,此事就就此打住了,對我,對夫人都好。”
阮陶平靜,“好。”
曾二才放心說,“在莊王妃開始喜歡上書畫後,也可能是之前,總之,莊王妃身邊當時有一個精通書畫的侍女。”
阮陶屏住呼吸。
——我曾在莊王妃府上,見過莊王妃最寵愛的侍女,同大小姐生得很像。
——侍女?
——是,但是侍女,又不一般的侍女。
——怎麽個不一般法?
腦海裏都是許晉安離京當日的話,同眼下曾二口中的不謀而合。
真相,應當漸漸近了。
曾二的聲音還在耳邊繼續,“莊王妃近乎不怎麽帶這個侍女出去,就像一隻金絲雀一般,圈養在王府裏;但很喜歡,喜歡到吃齋念佛都帶著,府中下人裏,獨一份。”
阮陶看她,“這侍女人呢?”
曾二再次湊近,微妙的語氣帶著探究,“聽說,這侍女有一日同人私奔,被莊王妃逮住了……”
“私奔?”阮陶皺眉。
“私奔,顧名思義,就是同人跑了,出了京中了,反正莊王妃大怒,一直在找人,找了好幾年,人還是被抓回來了,但當時知道這件事的,七七八八都被滅口了……”
曾二自己說的都倒吸一口涼氣,阮陶也覺得背脊發涼,“人呢?”
如果知曉此事的人都七七八八滅口了。
曾二的聲音已經低到不能再低了,“聽說,是被杖斃了,就在莊王妃跟前,莊王妃看著杖斃的。”
阮陶倒吸一口涼氣。
想起當時在賞梅宴中那個看起來和善的莊王妃……
“夫人,這掉腦袋的事兒,我可是都告訴您了,您日後千萬攔在肚子裏,別提起。莊王妃可不是什麽善類,這京中,越是陰狠的人,往往越是批著一張和善的麵具……”
阮陶沒出聲。
耳旁再次響起許晉安的聲音——
早些年,我當時欠了一身爛賬,被賭坊的人追債,正好路過莊王府,莊王府在設宴,我就混進去了,賭坊的人怎麽敢追?所以我在莊王府就想一直呆完那一日,就尋了安靜處,卻沒想到,走錯,誤入一處沒有侍衛值守的地方,就看到一處苑子,雙簧不奢華,苑中躺椅上躺了一個少女,應當是睡著,我心想壞了,這肯定不是普通侍女,但有腳步聲,我就隻能躲起來,然後看到莊王妃了。
莊王妃上前,從身上接下披風給侍女披上,然後俯身,用異常寵溺的方式撫著侍女的額頭,溫和說著話,太遠聽不清全部,但隱約聽清了些字眼,好好呆在這裏,虧欠你的,會還給你,聽話……
阮陶臉色微微泛白。
——是被杖斃了,就在莊王妃跟前,莊王妃看著杖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