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伍重安將昏迷的人安置好，剛一出來，正碰上站在外麵的微子。

微子六十上下年紀，半長的一撮胡須隨風飄著，眼睛臉麵都透著精明，他顯然是等待伍重安，見對方出來，才將自己複雜的心情掩飾起來，上前一步道：“我軍已經準備妥當，何時出兵？”

伍重安沖他一擺手，有些心不在焉地說：“不急。”

“小主人！”微子一下子急了，攔在猶自思考的人麵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伍重安看著腳下的影子，一抬頭，現出一貫冷冰冰的臉，沈聲道：“微子先生，你還有什麼事麼？”

現在已經過了夜半，正是休息的時間。

微子定了定心，這才斟酌道：“小主人，我們為這場仗付出了很多心血……我知道，小主人不是那種輕易動搖信念的人。”

伍重安劍眉一擰，問道：“若是我動搖了呢？”

“小主人！”微子一急之下又叫了出來。

伍重安卻不肯再聽，隻留給對方一個堅毅的背影。

微子氣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又回過頭沖帳篷內惡視了一眼，殺人的念頭剛一浮起，伍重安落下的話傳進了耳朵：“你已經派人殺過他一次……別再讓我知道有第二次。”

微子腦袋一震，原來自己派刺客暗殺雲照水的事小主人已經知曉了。

但是雲照水一日不除，小主人就無法專心複仇大計。微子狠狠咬著牙，半晌拂袖而去。

微子回去牽了一匹馬，策馬揚鞭，天不到正午就到見眼前一片山林，他揮著鞭子上了山，在半山腰上找到了要見的人。

那人和他年歲相當，也是一縷髯須，不過神情比他安靜，正坐在石凳上品茶。

“文倉！”微子甩了馬跨過去，他年紀大了，又是連夜奔波，站在文倉麵前累得呼呼喘氣。

文倉見了他倒不吃驚，示意對方坐下，又幫他倒了杯茶：“微子老兄，怎麼有時間來拜訪我了？”

“我是來讓你幫忙的。”微子拒絕了對方的茶，思及雲照水氣不打一處來，“雲照水一直沒有死，他……現在成了議和使臣，正在小主人軍中。”

“哦？”文倉皺眉，拿到嘴邊的茶又放下了，站起來背著手來回踱步，邊走邊咂舌，心道：這可如何是好？

微子見他一時也犯難，建議說：“你去勸勸小主人，他隻是被雲照水一時迷惑，若將孰輕孰重與他擺明，小主人定會以大事為先。”

文倉卻連連搖頭，歎道：“微子啊，新年剛過，這樣算來小主人今年已經二十九啦，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我們也早就不該把他當小孩子看啦，你還是遵從他的意願吧。”

“那怎麼行！”微子一拍石桌站了起來，“雲照水可是雲封野的兒子！我一看到他就想起二十幾年前那場火，還有先主臨死前的不甘，我不甘心！這個仇我非報不可！”

對方激凱的模樣哪像六十已過的老者，簡直是躊躇的兵士，文倉歎了一口氣，又喝起茶來，默默開口道：“先主的仇不是已經報了麼？”茶已經涼了，出口的話也像冬日裏的冰雪一樣寒冷。

先主的仇早就報了，秦朗，雲封野已經死了，他們手下那群山賊，也都四散了，還要報什麼仇？

“微子啊……”文倉漸漸嚴肅起來，他莊重地看著麵前不服老的人，緩緩道，“我們犯下的罪孽已經夠多了，你知道我為什麼隱居在這山林裏麼？……我不想去隨軍打仗了，以前總覺得那是為了我們冶國爭得利益，為了國家，多麼偉大的事啊，即使去當間諜我也認為光榮……後來我在秣州的時候，我殺馬進的時候，那是我實實在在親手殺人，我才知道原來殺人是那麼殘忍的事……我們總是紙上談兵，談笑間奪去了那麼多人的xing命，當真的手上沾染上鮮血，才切實猶豫害怕了……”

“你這個逃兵！你忘了先主是怎樣恩遇我們的！難道你就這樣婦人之仁而忘記先主的慘死麼？他九泉之下能安息麼？！”微子甚至破口大罵，指著對方鼻子罵道，“你這個膽小鬼！先主被人……被人砍去了頭顱，還拿到韓烽老兒那去邀賞，秦朗甚至當上了駙馬……這麼大的屈辱，你就能這樣忍氣吞聲！我卻不能，我要打入許國的城池，讓他們付出代價，讓先主看看，他未完成的心願，小主人幫他完成了！你既然甘願當懦夫，算我白來這一趟，咱們從此全當路人！”他說完扭頭便走，今日一來，非但沒說動救兵，反倒惹了一肚子氣，既然你不幫我，那就讓我親手解決掉雲照水這個障礙，即使被小主人責怪也無所謂。

“微子……”文倉趕過來攬住韁繩，望著馬上的他，苦口婆心道，“算了吧，你我都六十多的人了，不要再參與下一代的恩怨了，我們都老了……”

微子用力甩開了對方，顯示自己還有足夠的勁頭。

“微子！你難道不為小主人想想嗎？！”文倉一看攔不住他，大聲吼著，“十多年啦……他若是能忘掉雲照水早就忘了，何必到現在還遲遲不肯娶親……我們是看著小主人長大的，我甚至沒見他笑過！他被我們禁錮的太緊了，整天告訴他怎麼複仇，怎麼讓伍家翻身……他已經活的夠壓抑了，他隻是想要一個人，隻想要雲照水一個人而已！！我們難道還要把他這唯一的心願奪走嗎？！”

“……”微子僵在馬上，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反駁。

“我在秣州流放的時候，看到雲照水笑起來……讓人辛酸啊……我們幹涉他們太多了，因為我們這一代人的恩怨，他們都成了犧牲品……已經夠了，微子……那些孩子都沒有錯，錯的是我們……我們把他們的幸福都奪走了，殘忍的是我們啊……”

微子的身體隨著對方的話語激動地顫抖，最後還是讓自己恢複了平靜，他不去麵對文倉，仰著頭道：“好吧，我不會殺他……就讓小主人來決定他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