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無力百花殘(一)
許淼淼便露出鬆了一口氣的樣子,餘光裏瞥見葉桐苒剝瓜籽正起著勁。淑妃也向她那裏看了過去,眉頭一鎖,有幾分無奈的樣子,“父親把你送到宮裏就是希望本宮這個做長姐能好生教教你,不過本宮如今看來,隻有讓宮裏最嚴厲的嬤嬤才治得了你。”
葉桐苒瞄了她一眼,“姐姐說笑呢,嬤嬤就來**皇上姐夫後宮裏的女人就好了。至於我嘛,就聽姐姐的話好了。”
“你呀。”淑妃寵溺地看了她一眼。
說話間外麵走進來一個青衣太監,走到麵前便是埋首叩頭,“淑妃娘娘,十三王爺派人送了東西過來。”
葉桐苒的眼睛登時放出異樣的光彩,看得許淼淼心頭一驚,“十三王爺?”
淑妃略有薄責地睇了她一眼,又對下麵的太監問道,“王爺人呢?”
“已經到皇上那裏去了。”
葉桐苒忽然從座上站起身來,扭頭對淑妃言了一句“姐姐我出去片刻”,也不等淑妃回話便提了裙子一溜煙地跑了出去。淑妃看著她急急離去的背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丫頭。”
回首見到許淼淼也在款款笑著,淑妃眼波一轉,“聽說妹妹這幾天身體又不好,要不要緊?”
許淼淼忙斂容,“臣妾隻是落了傷寒。”
“妹妹的身子金貴,皇上那麽寵愛妹妹,必定是心痛得很。以後還是好生照養自己的身子吧。”淑妃似乎無意道。
許淼淼有一瞬的怔然,透過她的笑容不真切地看到了另類的東西,卻不敢再妄自揣測下去。
沒一會就有宮人唱著賢妃到了,許淼淼抬頭見到門外賢妃儀態萬千地走了進來。賢妃見到許淼淼也不驚訝,隻是淺淺頷首,“妹妹已經到了麽?”
“臣妾見過賢妃娘娘。”許淼淼仍舊是起身行禮,賢妃抬手示意她坐下。環顧了四顧片刻,望著淑妃道,“聽說桐苒進宮來了,怎麽也沒有見到?”
淑妃清淡微笑,那笑容完美得沒有一絲瑕疵,“方才剛出去了,這麽大的年紀了,性子還野得很。本宮當真不知道拿她怎麽辦。”
賢妃落座,“姐姐哪裏需要著急?妹妹瞧著桐苒倒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模樣又標致,性子也好。”她忽然想到了什麽,開口提道,“妹妹剛來的時候碰見了十三王爺,桐苒與十三王爺親近,是不是找十三王爺去了?”
“這個妮子……”淑妃也似乎才想到這一層,頗有些無奈神色。
賢妃掩嘴細細笑了兩聲,“姐姐是不知道呢,宮裏都說桐苒和十三王爺最是登對。兩人又處得來,又是門當戶對的,趕明兒姐姐問問桐苒的意思,要是桐苒願意,就請皇上給兩人下旨。”
淑妃淺嚐一口冰鎮蓮子湯,臉上的笑意未進眼底半分,她平聲道,“妹妹可是想錯了,桐苒不過是因為十三王爺的性子與她相近才願意接近,並非抱有男女之情。況且十三王爺乃是皇上的親弟弟,尊貴無比的親王,哪裏是她一個粗野的丫頭敢高攀的?”
聽她這麽一說,賢妃麵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卻還是訕訕道,“是妹妹會錯意了。”
許淼淼心裏卻是一突,葉桐苒畢竟也不是尋常的大家閨秀,除了是葉相的女兒外也是淑妃的親妹妹,身份也算得是矜貴得很。可是淑妃現在這樣說,莫不是有了旁的打算?卻也敢深想下去,一來與她自己本就沒有幹係,二來便是淑妃的城府極深,又豈是她能輕易領會到的?
又喝了一盞茶,淑妃終於扭頭對許淼淼說道,“皇後快要從佛堂出來了,咱們也要動身了才是。”
皇後武氏行莞住的宮殿名叫關雎宮,剛跨進跨進高大的朱色漆門便嗅見了一縷淡淡的熏香,許淼淼又細細聞了兩下,聞出是上好的沉水香。又回首看了眼身後的朱漆彩繪龍紋的影壁,淑妃回頭見到她止了腳步便問道,“妹妹怎麽了?”
“臣妾沒什麽。”許淼淼連忙應了。又細下看去,見到關雎宮裏紅牆綠瓦的院落種了一片秋日棠梨,柔白的花瓣微顫飄香,樹根處的細泥鋪滿了厚實的殘花落葉,像是久久沒有人打掃一般,讓許淼淼看了心裏更生疑竇。
她隨著淑妃和賢妃進來這麽久隻看到了宮門有兩個帶刀的侍衛,竟然連一個宮人的影子也沒有再見到。按理說皇後雖然誠心禮佛,也不該隻有那麽幾個人服侍的。更何況那殘花落葉一向是後宮女子最為忌諱的,皇後怎麽也不派人整頓整頓?一片蕭條的景象,看著不也是難過?
“妹妹是不是覺得奇怪?”忽然耳邊有人湊近說了一句,許淼淼吃驚後退了兩步,見到賢妃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近她身邊。
“賢妃娘娘。”
聽到她們談話的淑妃也轉過頭來,視線落在了秋日棠梨的根植下,“皇後娘娘信奉佛教,裏麵有一句經,道是落葉歸根。是故皇後娘娘才不讓宮人打掃。”
“原是如此。”許淼淼頷首表示理解。
幾人過了院落中的長廊,進正堂,幾個宮女太監正在打掃,由戶而過,這才到了主室。沉木朱漆的門外站了一名中年婦人,一張圓臉,眉眼略微溫和。見到她們來了,平穩地行了個半禮。
“慧茹姑姑。”淑妃柔聲喚了。
被稱為慧茹的婦人平淡地看了眼她,用餘光掃了眼許淼淼便回過頭去。
“淑妃娘娘、賢妃娘娘同許修容請隨奴婢進來。”她說罷便推開了門,隻聽到沉重的一聲,那扇門就被推開了。
房間裏很是靜謐,從鏤花長窗透了些日光進來,迷迷蒙蒙光線飄蕩著,進門左右就放了對琺琅古螭紋四足爐。許淼淼瞧著裏麵的裝飾既潔淨又高貴,見右麵那扇山水屏風絲線是上等緙絲,木料是香木,旁邊鑲嵌著的是整塊的玉石。再看左手方一個酸枝木百寶架子,擺滿了瓷器玉器,晃花人眼。另一邊還有一溜新打的鐵梨木劵口玫瑰靠背椅。
又見到有兩名穿了粉色衣裙的宮女候在翠色的珠絡簾兩端,見到她們便無聲地行禮,連衣角磨合的瑣屑聲音也未曾聽到。讓人忍不住驚歎訓練有加,又見到她們二人挑起了珠絡簾,便露出裏麵一個模糊的身影。隻是略略一個剪影,足可見到驚鴻之姿。
“臣妾見過皇後娘娘,願皇後娘娘鳳體安康。”正看著的時候淑妃和賢妃都已經跪地行禮,許淼淼連忙也跪在地上。
“臣妾許氏見過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平身。”隻是淡淡兩個字,卻如清冽的泉水滴濺在玉盤之上。又聽到她吩咐了宮人看座,那嗓音裏有說不出的輕靈透徹。
“這位就是許修容?”悅耳的嗓音再一次響在耳畔,許淼淼抬頭看去,見到皇後武氏行莞挽著繁瑣的芙蓉歸雲髻,頭戴最尊貴的博鬢十二樹首,朱唇用烏膏點染。身穿深青色的皇後褘衣和青紗內單衣。飾以鮮豔的大帶,上半段飾以朱紅色織錦,下半段飾以綠錦,腰間還掛著金飾白玉鳳凰佩件,高貴明豔。
她雖然打扮得如此高貴雍容,可是麵容上卻透著另一種風情景韻。她的年紀不大,或許比許淼淼自己還要小一些。臉色很白,細如凝脂,五官清秀,眼睛明淨清洌像是春天的一泓碧水,閃現出一種睿智的光芒。眉宇間的風姿別有仙風道骨的神韻。那樣的模樣又好似亭亭玉立仿若仙子,不沾染一絲一毫的人間煙火。
明明那麽的矛盾,處在她身上偏偏又能完美地相融。
就在許淼淼打量皇後的時候,皇後眼中生出瀲灩的水波,那雙眼睛清澈明淨,又似有洞悉世事的穿透力,在她的注視下許淼淼倏然回過神來。臉上一肅,她急忙答道,“回皇後娘娘的話,正是臣妾。”
皇後淡淡一笑,“本宮時常聽淑妃和賢妃提起你。”
許淼淼偷覷了淑妃一眼,正好撞見淑妃對她款款一笑。
“本宮也聽淑妃說了,太後要你協同淑妃和賢妃打理後宮的諸多事務。”皇後又說道。
“臣妾惶恐。”許淼淼謙遜地低下頭。
對於她的反應,皇後並沒有表現得多滿意,也沒有表現得多失望。她的臉上始終保持著清清淡淡的笑容,既不親近,也不疏離,卻是從骨子裏透出清貴。在這樣的她麵前,淑妃賢妃都要遜色幾分。
“這些年都辛苦淑妃你和賢妃了。”皇後轉過臉,嘴角噙著幾分淡淡笑意言道。
“皇後娘娘言重了,能為皇後娘娘分擔,是臣妾的福分。”淑妃和賢妃答得恭敬溫婉。
皇後轉了轉手上偌大的一顆紅瑪瑙戒指,似乎又有些不喜歡,取到指尖的時候還是推了下去。一麵漫不經心道,“宮裏又添了新人了,你們好生照看著些。但凡是有不明事理的,也悉心調順調順,太後今年來身子都不好,不要讓太後擔心了……至於皇上那裏,他一向都是不太沉緬女色的,有三年以上沒有掀綠頭牌的如果自己也願意,給些賞頭便讓人遣送回原籍。倘使你們覺得本宮的這個法子可行,就看著辦了。另有好的想法也提出來,不過對待後妃都不能苛責了。”
淑妃頷首,“皇後娘娘想得周全。”
賢妃也道,“皇後娘娘說得在理呢,臣妾原先也這樣想過,可是念及有些違背祖製,不敢提出來。今日皇後娘娘提到了,也敢大大方方地說出來。”
皇後聽到她這話清淺一笑,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荷,“哪有什麽?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隻要是對大元王朝有好處的事情,你們隻管放心大膽地去做。不僅本宮會支持你們,皇上必定也是站在你們這邊的。”
許淼淼聽她講得毫無顧忌,心裏暗道果然是一個遁入空門的人,把一切都視若無物,於是更加欽佩眼前這個女子了。
“說起來淑妃你同賢妃進宮已經多年了,膝下怎麽也還沒有個子嗣?”皇後忽然又開口問著。淑妃和賢妃一時都懵住了,反應過來臉上馬上有些緋紅。
“瞧本宮,這事也急不得。說起子嗣,儒音帝姬也出宮了,本宮聽慧茹姑姑講到大皇子也要出宮去了。”皇後說話自是不急不緩,又揭開麵前的琉璃雕成的**瓣抿了一口茶水。
“大皇子是要去外麵長些見識了,皇上為了保護大皇子的安全,還特意讓許修容的父親許大人也一同前去的。大皇子近兩日也會到皇後這裏來辭別的。”淑妃答她話道。
皇後聽了慢悠悠地看了眼許淼淼,一時間黑眸裏有些說不清的神色,不過須臾就又恢複到一汪春潭。
“好了,今日本宮還要訴訟佛經,就不多留你們了。”皇後下了逐客令。淑妃和賢妃還有許淼淼急忙站起身均是恭恭敬敬一拜,“如此臣妾們便告退了。”
等到慧茹送走了淑妃等人回來的時候,見到皇後已經動手拆下了頭上的博鬢十二樹首,並且正欲動手將褘衣褪下來。慧茹居然也不阻止,而是上前服侍她褪下外衣。
“許修容是個怎樣的人?”皇後清清冷冷地問道。慧茹把緯衣搭在手上,斟酌道,“是個玲瓏的人……”頓了頓,又說,“不過心氣太高了。”
皇後也不問為什麽,隻是回了一句,“心氣太高的女人,在後宮裏都不好做。”
慧茹頷首,又問“大皇子這兩日過來的時候小小姐要見嗎?”
皇後撚了佛珠在手上轉著,目光如同天際的一弘月輝。她靜靜地看著窗外,見到外麵芭蕉葉逶迤地拖到地上,有兩隻黃鸝棲在上麵。半晌之後才慢悠悠答道,“他若是來了,就回我在禮佛吧。”
慧茹放下緯衣後繼續為她把頭上厚重的假髻取了下來,少了富麗飾物的皇後一頭雲發平鋪在肩上。慧茹又拿了一件杏黃色的道袍給她換上,再戴上香葉冠,整個人頓時變得無欲無求起來。
“奴婢還聽說了,皇上昨日見了葛將軍後派了林公公到宗人府去。”慧茹思量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提著。正在整理衣袍的皇後動作頓了一下,剪水秋瞳裏有一絲掙紮閃過。
“小小姐。”慧茹素來跟著她,自然是看清了她的心不在焉。
皇後扯出一個笑容,眼底有一絲悵惘。
“他終究還是躲不過。”
這一句話,聽起來沒頭沒腦,可是其中意思慧茹聽了個清楚。
“可是再也不會發生以前的事兒了,小小姐現在已經是當今皇上的皇後了。”
皇後心頭一顫,眉心打了一個結,站起身走到牆上掛著的一幅菩提參道圖前。
“是,已經不同了,再也不會發生之前的事。我的心早在之前就已經死了。”
最大的悲哀,莫過於心死。
慧茹聽到她雖然是如是說著,可是那臉上滿是灰敗的表情,一時心裏不忍。在一邊勸道,“小小姐不要難過了,皇上既然派了林公公去,九王必然會有一個好的前程。”
這句話皇後卻是再也聽不到了,她隻是眼神怔怔地看著前方,頭腦裏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以前的畫麵。
“九哥,你到哪裏行莞就到哪裏。”那年乳臭未幹的她眼神堅定地看著麵前邪妄俊美如神邸的男子。
軒轅定一身深紫色的錦袍,發簪墨梅,眼尾迤邐,半闔半張,臉容清豔絕倫,雖是慘白羸弱卻難掩眉宇間風流儀態。聽得她的話隻作一笑,“當真?”
見到他有疑於自己,心性耿直的她又怎麽閑得住,當下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
“當然是真的,比九哥府裏的真金還要真!”
卻不知禍從口出,軒轅定長眉一挑,桃花眼中瀲灩生彩,慵懶問道,“你方才講什麽?”
她卻半點危險的氣息也沒有嗅出來,隻是含笑道,“比九哥府中的真金還要真啊,九哥怎麽這麽笨,聽不懂嗎?”還得意地晃了晃白嫩的手指。
軒轅定濃眸裏劃過一抹異色,從雲衾錦榻上支起身,墨黑的發貼在微露的肩上,**糜爛。他修長的手指挑在她的臉上,語氣蠱惑道,“行莞你不知道嗎,你父親已經把你許給了你六哥。你這麽說,可是不對的。”
她麵露嫌棄的表情,直嚷道,“是父親允的婚事又不是行莞允的婚事,要嫁讓父親自己去嫁好了。”
聽到她的話,軒轅定笑得越加魅惑,尤其是他那雙湛湛的眼眸,深深地把她沉溺了去。
那一瞬間她隻看到半空中各色花朵競相綻放,又快速凋零,花瓣如雨瀑般傾瀉而下,落英繽紛,瞬間將琉璃大殿淹沒成一片花海,綺麗浩瀚卻絕望無依。而軒轅定那張驚豔絕倫間遠遠近近地到她麵前。唇上有冰冷的觸感傳來,她身子一震,瞠目結舌間見到軒轅定一張妖孽的臉已經逼近在她麵前。他見到她驚詫,故意伸出舌描繪著她豐唇的輪廓。濃密羽睫下的黑瞳綻放出妖冶的波光。
“怕不怕?”他沉沉問著。飽含磁性的語氣糊得她心裏小鹿直撞。然而還是強裝鎮定,答了一句“行莞什麽也不怕”就亂無章法地啃在他的唇上。
誰知道,一場風流卻惹出了後來的大事。念及這裏,皇後的眼中升出了水光。
“小小姐參佛了吧。”見到她又被往事所困擾的神情,慧茹迎上前在她耳邊說著。皇後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頷首,將手搭在了她的手上,“走吧。”
淑妃賢妃同許淼淼出了關雎宮的時候日頭正大,三頂轎攆已經候在坍門外。淑妃轉過身對許淼淼笑笑,“今日天氣熱,妹妹早些回去罷,免得身子又受不了了。”
許淼淼忙端行一禮,“謝淑妃娘娘憐惜。”
“不僅淑妃娘娘憐惜妹妹,本宮也憐惜妹妹。”賢妃臉上也掛著笑容,“今日見了皇後娘娘,妹妹過兩日身子好了就到芷容宮來一趟好了。”
“臣妾知道了。”許淼淼應了聲。
“那妹妹快些上轎吧。”淑妃道。
許淼淼對兩人端行了禮,才抬起蓮步往自己宮裏的轎攆走去。茗瑤扶著她踏上踏板,許淼淼端坐在軟屏夾幔中朱漆藤椅紅羅裀褥之上,看著外麵淑妃賢妃兩人臉上掛著和煦的笑,一直凝視著自己。直到茗瑤放下了轎簾,才遮住了兩人的視線。
晚間的時候天際仍然顯現出青色,用過晚膳之後的軒轅澤站在窗前,看著外麵繁華似錦的一數杏花。林公公輕手輕腳走了進來,後麵還跟了個紫衣的太監。軒轅澤回首往見了,濃眉一軒,有了幾分不耐。
林公公察言觀色,一邊打手勢示意那小太監停下來站在那裏,一麵對軒轅澤說道,“皇上,今日淑妃娘娘查了彤史了。”
軒轅澤額角一跳,青筋暴了暴,不耐開口反問,“哪又如何?”
“皇上想想,雖然皇上連著好幾天都沒有到許修容那裏去,可是恕奴才多嘴,皇上先前雖然又有留宿到虞美人、金婕妤宮裏,可是一直都沒有行周公之禮。這彤史上唯有許修容一個做了記載。其他宮裏的人雖然不說,可是心裏麵總是忌諱著什麽。”林公公說話間露出眼角細細的紋理,掬著的神色倒是誠摯。
軒轅澤迅速掃了他一眼,有幾分薄怒的神色,“如今朕要做什麽,莫不是還要你管?”
林公公聽見他語氣不善,馬上跪倒在地,叩頭道,“奴才惶恐,可是奴才實在沒有旁的意思。隻是見到皇上珍視許修容,皇上當局者迷,奴才隻是做一些提點。”
軒轅澤冷眼看著匍匐在地的他,帶著些譏諷的意味道,“你倒是清楚得很。”
“奴才不敢揣度聖意。”林公公急忙又說道。
“罷了。”軒轅澤知道林公公的話終究是在理的,於是揮了揮衣袖,示意林公公起身。林公公站起身覷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問道,“那皇上今晚翻哪位娘娘的牌子?”
同時一邊的小太監也手腳利落地遞上了彤史。軒轅澤隨意揭開一頁,見到上麵正是鄴純仁的記錄,合上後便說,“許久沒有去鄴婕妤那裏去了,今晚就留宿到錦羅殿去了。”
林公公心想鄴婕妤本來身子都還沒有好,恐怕不能承受君寵。隻是又擔心讓軒轅澤惱怒,隻有應下了。
坐在菱花銅鏡前,許淼淼自己動手摘下耳環,紅鸞和茗瑤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後。
“小姐今日去見皇後了?”茗瑤嘴閑不住,一有問題馬上就要問出來。許淼淼漫不經心地頷首。
“傳言裏皇後有意常伴青燈禮佛,不知道是個什麽樣子。”茗瑤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很是好奇的模樣。紅鸞看了她一眼,“皇後自然是皇後的樣子。”
茗瑤撅嘴,“紅鸞姐姐說了也是白說,我要聽小姐講呢。”
許淼淼從座上站起轉身,一雙水眸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怎麽,你當你家小姐是說書的嗎?”
茗瑤上前挽住了她的手,不依道,“小姐就講講吧,皇後是不是作道姑打扮得?是不是清心寡欲得很?”
許淼淼一下敲在她的額頭上,“胡說八道,皇後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身份也在那裏。怎麽回事道姑打扮?你可不得信口雌黃。”
茗瑤吃痛,皺了皺眉鬆開挽著她的手,小聲抱怨道,“小姐說就說,打人做什麽?”
紅鸞則是在一邊抿嘴笑著,茗瑤見到了沒好氣地說道,“紅鸞姐姐還笑得出來,今天晚上皇上可是掀了鄴婕妤的牌子,前幾天還是去的虞美人那裏,咱們宜歡殿皇上都有好久沒有來過了。”
紅鸞臉上的笑意立馬隱去了,往許淼淼看去,見到許淼淼的臉上也是冰凝的神色。茗瑤見到她們兩人都沒有說話,百思不得其解。
“我去歇著了。”許淼淼摞下一句話就往內殿走去,茗瑤急忙喊道,“還給小姐弄了夜宵呢,不吃了嗎?”
“不吃了。”
“奇怪。”茗瑤疑惑地看著許淼淼的背影,“剛才說餓了的人不也是小姐嗎?”
聽到她這話的紅鸞眉頭微微蹙了起來,有些擔心她的不長心眼。
躺在榻上,許淼淼心心念念著的都是軒轅澤的七日之約。很多時候她都讓自己刻意去遺忘忽略,可是有些人有些事偏就如同瘋長的水藻,硬生生地要把人逼得一口氣也不剩下。就如同現在一樣,一顆心都是不由自主地念及於他,然後就開始彷徨,如果軒轅澤真的打算就此放手的話她又當如何。每每此時她就想到了鄴純仁,她很是欽佩鄴純仁眼底的了無情誼。她那平靜的態度仿佛之前和軒轅澤的恩愛從來不曾存在過一般。
而她,卻始終做不到。
明明心裏麵也是清楚的,這一切都是她自己作繭自縛。然而卻不甘心,她既給了他一顆完整的心,他又怎能留戀於其它女人身邊。他既對她承認愛意,為何在她受委屈的時候一句話也不多說。他既是有心待她,那麽桃花夫人呢,虞美人呢?
這些難道就不是男女之間的感情了嗎?
終究是她的心氣太高了,就像是她曾經對軒轅澤講過的那個自毀容顏的女子。她與她,不過都是一類人而已。
緩緩翕合上雙眼,任漸漸凝聚起深刻的心酸痛楚,席卷而來。
晚上睡得極淺,睡夢中因為一聲細微的響動驚醒過來。一豆燈火跳閃,帳外一道黑影閃過,就在許淼淼欲起身間冰冷的刀刃抵在她秀美的脖頸。
“什麽人?”許淼淼驚叫了一聲,還沒來得及呼救嘴就被人死死地掩上了。
“如果你敢發出什麽旁的聲音,我就殺了你。”暗啞的嗓音響在耳畔,在那人說話的時候脖上鋒利的刀刃貼近,細細麻麻的痛覺從脖頸沿襲而下,驚得許淼淼汗毛豎了起來。
就在這時候,門外忽然燈火通明,有喧鬧聲傳進了殿裏。外麵有人高喊道,“抓刺客!”
說話間陣陣腳步聲已經逼近,眼前就要走到門前。許淼淼緊張地揪住錦被,在她身邊的人不知做了什麽動作,方才那亮著的燈火一下就滅了,滿室闐寂無聲。
“你們是什麽人,竟敢夜闖後妃的寢殿?”外麵有一道鏗鏘的女子聲音響了起來,許淼淼聽出是紅鸞的聲音,心底升出了幾分期盼。在她身邊的那人就像是察覺到了她的心思,抵在她脖子上的刀往上一挑,出聲警告道,“不要存什麽不好的念頭,否則……”
許淼淼聽得他話語森然,心頭猛地一顫。
又聽到門外紅鸞和禦林軍正在糾纏著,“那還請姑娘恕罪,現在本宮是奉聖上的旨意捉拿刺客。若是耽誤下來,不僅對皇上沒有交代,各位娘娘的安全隻怕也有虞。”
於是又聽到他高聲往裏麵喊道,“許修容,臣奉旨捉弄刺客,還請娘娘恕罪。”
許淼淼心頭一緊,聽到紅鸞厲喝了一聲,“放肆!你若是現在進去,冒犯了我家主子又當如何?”
“姑娘還請不要在阻攔,不然本官還以為許修容宮裏真的藏了什麽人。”禦林軍態度依舊十分的強硬。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冷哼,脅迫著許淼淼的男子低聲說道,“沒想到竟然誤打誤撞撞到了那狗皇帝如今最寵愛的妃子這裏了。”
許淼淼當下一驚,回頭看了他一眼,隻見到一雙犀利黑亮的眼睛譏諷地看著她。那目光冰冷滲人,宛如從地獄之下出來的惡鬼。
“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你自己知道。”他再次冷冷說道。
外麵禦林軍聽到了紅鸞的話也有了一絲忌憚,說話的語氣變得恭敬客氣了一些,“姑娘這麽說的確在理,可是本宮也是奉命行事。方才本宮叫了娘娘,可是娘娘都沒有回應,不知道姑娘可否問問娘娘是否安好?”
聽到他這樣客氣些了,紅鸞的態度也軟了下來。對他淺淺頷首,轉身對殿裏麵喚道,“小姐,可是醒了?”
許淼淼暗忖了片刻,微微瞟了眼身邊的黑衣人,佯裝鎮定回道,“外麵這麽吵鬧,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在她回話的時候,黑衣人一直死死地盯著她。
紅鸞在外麵聽到了,回道,“宮裏有刺客,禦林軍奉命來查看和保護小姐。”
“有刺客?皇上在金婕妤那裏有沒有事,是否無虞?”許淼淼緊張問著。外麵的紅鸞愣了片刻,隨後眉頭舒展開來,看向身後的人。禦林軍便抱拳對立麵的許淼淼回道,“回娘娘的話,皇上無恙。”
許淼淼真正地從心裏舒了一口氣,“本宮這裏也無虞,你們便去其它娘娘那裏查查吧。”
禦林軍聽到,雙眼犀利地看了看周圍,終於點頭開口道,“那臣便退下了。今日安擾娘娘休息,實在是臣的錯,望娘娘海涵。”
說完了禦林軍又對紅鸞抱了抱拳,“如此本官便退下了。”
“大人慢走。”紅鸞也是行了一禮。
等到兩排禦林軍都魚貫有序地退出去之後,紅鸞又在門口說道,“小姐如果沒有其它事的話,奴婢也退下了。”
許淼淼感覺到脖子上又是一緊,手心有些發汗,身上的小衣竟然已經緊緊貼合在身上了。
“我沒什麽事,你退下吧。”
紅鸞略有遲疑,還是答道,“那我便告退了。”
隨後緊湊的腳步聲慢慢遠去,許淼淼籲了一口氣,微微側著臉對身邊的黑衣人說道,“本宮已經按你說的話做了,你是不是也可以放開本宮?”
聽了她的話黑衣人低嗤一聲,電石閃光間已經把那柄刀收了回去。隨後利落翻身下榻。
“等等。”許淼淼喊住了他,那人倏然轉過頭來警惕地看著她。
“你……是什麽人?到宮裏來所為何事?”
聽到她這麽問,黑衣人絲毫不掩飾眼底的輕蔑,“這不是你該問的。”說完轉身就要往外麵走去,忽然間許淼淼瞳孔一緊,見到他前進的腳步頓了下來。黑衣人偏過頭,麵巾下的唇上勾起一絲嘲弄的笑容,“你的父親,倒是個難得的清官,可惜也是朝廷的走狗。甚至和其它的大臣一樣,把自己的親生女兒也送到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沒有想到他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許淼淼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卻也有些憤憤。她的父親,也不是故意想要將她送到宮裏來的。此人把許彥平和那些把女兒當作增加自己官爵的籌碼的大臣,怎麽會是一樣的?
但是她卻沒有打算回嘴,而是手裏暗中摸索著枕頭下的一隻銀釵。黑衣人行到門外正拉開門栓,門外的箭矢如雨點一樣襲來。隻見到外麵燈火霎時亮如白晝,黑壓壓的禦林軍守在外麵。他眼中閃起幽簇的火焰,猛然闔上門,目光詭譎地看著榻上的許淼淼。
“你竟然使陰的,賤人!”他三步兩步便走到榻前,許淼淼見到他滿身殺氣地過來,急忙往後退,慌亂地把那隻銀衩放在袖裏。黑衣人一手拎起許淼淼,反手就是一個巴掌。霎時許淼淼白皙的臉頰上就紅了一大片,嘴角立馬沁出血絲。
原來是方才許淼淼在跟紅鸞講話的時候提到的軒轅澤在金白恩那裏寄宿,剛好之前茗瑤晚上有講過軒轅澤是翻了鄴純仁的牌子。紅鸞先是有疑,隨後想清楚之後便同禦林軍使了眼色,佯裝退下。一來是找足夠多的人來,二來也是為了避免打草驚蛇。
再說黑衣人給了許淼淼一巴掌之後門倏然被人撞開了,兩隊舉著火把的禦林軍闖了進來,黑衣人反應極快,立馬把許淼淼抓起來放在自己身前。
“住手,爾快放開許修容!”禦林軍濃眉糾結,語氣硬朗。
黑衣人放肆一笑,“你們若是不退下,我可是不會憐香惜玉的。”
跟在禦林軍之後出現的紅鸞瞧見許淼淼脖上架了一把鋒利的匕首,一聲驚呼,“小姐。”
禦林軍見到許淼淼被脅持,也有些顧慮,不過又考慮到他們人多且之前就有部署,便消散了些不安。
“如果你已經被重重包圍,倘若你現在反悔放了許修容,興許還有一條活路。如果你仍執迷不悟的話,就隻有死。”
黑衣人眼角一揚,語氣不屑且十分狂妄,“我今日進宮,便沒打算有命出去。好在今天運道不錯,就算死了也有這麽如花似玉的女子相陪。讓皇帝最寵愛的妃子與我同歸於盡,倒也不太虧。”說完他握著匕首的手收了收,許淼淼脖頸上一圈血線沁出,看得在場的人一陣心驚。
禦林軍統帥一見到眼前的情景,知道急迫,馬上從手下手裏拿了弓瞬間便張開。
“你可要小心了,許修容便在我麵前,你若射得稍有偏差,受傷的人便是她了。”黑衣人猛地把許淼淼一推,惹來紅鸞的一聲驚呼。
禦林軍統帥又急又怒,大聲吼道,“你究竟意欲何為?”
黑衣人眼裏霎時聚攏了騰騰的恨意,一字一頓道,“殺了狗皇帝!”
“你……好大的膽子!”
就在這時候一道有力的男聲從門外傳來,“朕就在這裏,若你真的有本事,就來動手。”這話讓眾人都看了過去,見到軒轅澤身上穿戴整齊,表情不怒自威。當他銳利的目光捕捉到許淼淼脖上的刀刃時,眸色轉深。
看起來黑衣人對於他的出現也是有些許的驚訝,隨後便是放聲大笑。
“好一個英雄難過美人關,看來狗皇帝對你還是有些情誼在的。”他低下頭,對許淼淼說道。許淼淼眼中露出瀲灩的水光,很是怔然。在望到軒轅澤那雙漆黑如墨、深情得讓人溺斃的眼睛時,不由自主地別開了臉。
軒轅澤則是眉頭皺了皺,“既然你來宮裏的目的是殺朕,現在理當放了許修容了吧。”
黑衣人自眼角飄出不盡的輕鄙,他環顧了眼周圍,見到殿裏已經聚集了二十餘名禦林軍和數位侍衛,更不消說外麵了。便張狂地開口,“你若是真的等不及要我取了你的狗命,便讓這群走狗都退下去。否則我的刀,便往許修容天仙似的臉上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