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簾不約晚來風(八)
許淼淼眼中泛著霧氣,林公公見到了,待為她開口道,“許修容夢魘了,隻有看到皇上才能安心。隻是有擔心打擾皇上處理公務,特意叮囑奴才沒有通報皇上。”
林公公的話說完,軒轅澤且喜且驚,看到她好似緊張無奈地握緊裙上金線芙蓉荷包下垂著的比目玉佩,從禦案前走到許淼淼麵前。
許淼淼局促道:“臣妾本不想打攪皇上的,隻是實在是不能安心……”話還沒有說完急忙矮身行禮,“是臣妾太過自恃了,如今還打攪到皇上處理政務。”
軒轅澤親自扶了她起來,道:“朕並非是怪你,朕是擔心你。如今天色已晚,你若是過來的時候磕著碰著該怎麽辦?”
聞言許淼淼羞赧一笑,“臣妾還以為……”
軒轅澤輕輕拍在她手背上,無聲安慰。又轉過頭看向林公公,吩咐道:“把奏折收拾起來,朕明日再閱。”
林公公愣了片刻,隨後從善如流地答了一聲。軒轅澤握了握許淼淼的手指道:“今日你就不回去了,和朕一同在偏殿安寢吧。”
許淼淼欣喜地點頭,又聽到他問,“你肚子餓了沒有?朕讓人煮些小食過來。”
“好。”許淼淼脆聲應了。
待到收拾好後軒轅澤和許淼淼和衣躺下,許淼淼臥在他強壯的臂彎裏,鼻翼裏充斥著他身上熟悉的龍涎香,春角不由得彎了起來。軒轅澤低眉看到了,輕輕吻在她的額上,溫柔道:“睡吧,朕一直陪著你。”
許淼淼無聲地點頭,閉上眼露出恬然的睡顏。燭台上紅燭燃得正旺,把周圍冷冰冰的擺飾都罩上了一層模糊的暖光。
禦書房外,夜色蔓延著輕薄的霧氣彌漫於紫奧城的層層殿宇與宮室之中,仿佛最上等的輕綿蠶絲織成的雲紗帳似的,一片一幅的輕輕的覆灑了下來。為這個恢宏王朝的政治中心,編織了一個綺麗的夢。
第二日白日,鄴純仁在錦羅殿裏換好了裝束,巧恩巧慧一左一右站在她身邊,兩人麵上都有擔憂之色。
“主子,讓巧恩陪你一同去吧。”巧恩到底是憋不住話的,彼時鄴純仁已經換作了一般宮女的打扮。她聽到巧恩的話目光微微一凝,手指搭在自己鎖骨上,道:“巧恩,我不能一直把這個疤痕留下來。”
“可是主子,你這麽做太冒險了。而且,如今趙氏不是已經死了嗎?”巧恩柳眉不解地皺在一起。
趙氏雖然已經死了,可是上次,你難道沒有看見,純言竟敢用這個就威脅我。“鄴純仁搖了搖頭,“若是她到時候惱怒說出了這事,鄴府上下都會背上欺君的罪名。”
“二小姐也是鄴府上的人,她怎麽敢?”巧恩仍是不信。
鄴純仁別臉看向窗外,此時風光正好,庭院滿園繁花已落。那蒼綠的樹葉都已然被風薰得泛起輕朦的黃,連帶著把那山石青磚都被染上一層淺金的煙霧。桂花開得香馥如雲,整個錦羅殿都是這樣醉人的甜香。
低頭理了理身上大紅色的裙子,鄴純仁徐徐道:“若是她被逼急了,又有什麽事情不敢做的?”
見到巧恩張口還要說什麽,鄴純仁已經轉過身,吩咐道:“你們就留在宮裏,若是有什麽人來了就說我身子不爽,正在休憩。”
說完目光落在桌案上的一枚以柳葉提詩的簽,見到上麵墨跡淡淡,題著“攀出牆朵朵花,折臨路枝枝柳”。閉眼想了片刻,卻是把那簽撿起來握在手心裏。再不看巧恩巧慧一眼,徑直往門外走去。
上林宛是有一處柳園的,順著宮牆過去便是,雖然早改成了梨園,鄴純仁依舊是清楚得記得路。
順著上林苑的宮牆,仍是蜿蜒曲長的石牆下,鄴純仁一人靜走。
轉角進苑內,穿過梨花林,過石橋,往左行百米後,有一個柴扉小門,她側身進去,裏麵是一個小院落,經一個天井從邊門過去,就是宮裏已經荒廢多年的宮女房,雖是簡陋些,四處卻也幹幹淨淨。隻有一棵枯柳倒在牆邊,樹幹上纏繞著緋紅色澤的小花,在這樣的天氣寂靜盛放。
“你是什麽人?”略略沙啞的嗓音,聽來不覺柔和也不親近,問完一句便咳嗽不停。
鄴純仁聞言轉身看,一個仕女般裝束,身形修長,容貌清秀女子倚在宮房的朱門邊,咳嗽幾聲之後,以絲絹掩唇細細喘氣。她拿出柳葉書簽,問道:“可是頁顰?我是專門約好了來找你的。”
頁顰愣了愣,伸手接過書簽輕蹙彎眉細看,鄴純仁上前扶著她,回內室坐上軟椅,一麵拿墊子給她靠上,一麵跟她說明來意。
頁顰聞言後,動了動唇,之後默默不語,輕蹙了眉,手絞著絲絹,思索良久,最後說道:“我本早不做這樣的事,隻是,你如今肯舍了身份來這樣的地方,我幫你這個忙也未嚐不可。隻是,五百兩銀子……”
鄴純仁自懷中取出一個鐵鏽紅的荷包,遞到頁顰手上。頁顰解開金線口子,見到裏麵是兩顆光滑熠熠的夜明珠。重新拉上了荷包,方才頷首。
頁顰先將門窗都關緊實了,落下帷幕,又往火盆裏加滿了的炭,然後把宮燈點亮。她看看四周,滿意的點頭,“都準備好了。你要是準備好了就脫了衣衫躺到**去。”
鄴純仁應了聲,鬆開素色腰帶,脫下淡紫的湘繡夏衣長裙,將單衣一側退至肩下,緩緩躺下,將手疊在胸口。
頁顰跟著起身,打開角落的櫃子,將工具拿出來,細長的銀針,各色的染料,白色的單布,零零總總一大堆東西。她綰上長發,掌上宮燈移至床頭。她仔細看了看傷疤,用針比量幾下,又以指間細撫。
“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不過及笄之年,何該嫁給如意郎君。我看你也不像後宮裏其它女人,為什麽你也願意進宮來?”頁顰一邊口氣淡淡問道。
鄴純仁身子微微一怔,開口問道:“我若不在後宮裏,又該在哪裏?”一聲嗤笑,“外麵的大戶之家和皇宮內又有什麽差別?”
頁顰用細長的眼眸深深看著她,眼波墨黑深沉,沉默片刻後道:“你就不願下嫁到一個普通人家家裏嗎?”
鄴純熱心裏一陣鈍痛,片刻後有一股哀傷襲上心頭。她閉眼後又睜開,道:“姑娘不覺得可笑嗎?現如今我都已經入宮數年,才問出這樣的話?”
頁顰寂靜片刻,目光灼灼地看著她道:“旁人都說宮裏的女人最是狠毒,你覺得如何?”
鄴純仁在她刺探的眼神中別過頭,換了話題,道:“請頁顰姑娘快些動手吧。”
這宮裏,歸根到底,又有幾個女子一進來就是存有害人之心的?就連她憎惡如骨的趙氏,當年不也是恪守本分的主兒嗎?
頁顰聽了她的話開始動針。其間是漫長的過程,夾雜著針尖刺入肌膚難言的痛楚。鄴純仁死死咬著她準備的木塊,不呻吟也不掙紮,靜靜承受,直到一陣劇痛襲來,她終於不省人事。
待她醒來,見到頁顰拿著絲帕替自己擦汗。頁顰見她醒了,停下手上動作,把絲帕扔到一邊。鄴純仁從榻上起來,頁顰端來銅鏡,火光中從鏡子裏隱約見——鎖骨邊一朵絕美的薔薇盛開。
“是薔薇?”鄴純仁有些喜不自勝。
頁顰深深看她一眼,道:“你走吧,我與你現在已經是銀貨兩訖。今後你不必擔心我會把這件事說出去,而你,也當遵守諾言,不將我的事說出去。”
鄴純仁微微一笑,對她由心底作了一揖,道:“我會記住的,今日感謝你了。”說完又是道別,頁顰的表情始終淡淡的。等到鄴純仁出了柴扉小門,頁顰起身收拾著方才用的工具。就在這時候,門口走進一道高挑的身影。頁顰警惕轉身,卻見到來人一身英氣裝扮,她不由得驚訝開口,“你是?”
“我也是來找你幫忙的。”來人嗓音清清冷冷。
聽到她話裏的那個“也”字,頁顰眉微微一挑。來人似乎看破了她的心思,直言道:“你放心,我今日來找你所見所聞,決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
頁顰認真地看著她。見到她態度如此誠懇,半晌後點頭,深吸一口氣問道:“你又想要什麽?”
那人來口的話卻讓她吃驚無比,她道:“我要一粒守宮砂。”
“什麽?”頁顰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來人坦蕩地麵對她的注視,不慎在意道:“就像你聽到的,我已並非是完壁之身。”
聽到她這麽大剌剌地把話說明,頁顰一臉震驚,癱坐在床頭,銀針落地,而後閉上細眸,眼簾卻顫抖不已。睜眼時,來人已經換上一副森然的表情,道:“你若是不幫我,自然是不能活命的。”
頁顰瞥了眼項上冷光湛湛的匕首,冷笑一聲,“我又如何知道,我幫了你之後還能不能活命?”
來人動作極快地收回匕首,在空中轉了一圈,“呼呼”聲傳入耳裏,隻聽到她道:“你幫了我,就是我的恩人。你放心,我是決計不會恩將仇報的。”
頁顰微微搖頭,“有了守宮砂也沒有辦法,你早已不是處子之身……”
“這點就不用你擔心,我自己有辦法應對。”來人卻是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又是一笑,“你這樣說,便是已經同意了。”
說完從懷裏掏出一塊純白無暇,並沒有雕飾的美玉道:“給你錢財,不若這個有用。今後若是有困難,便拿著這玉去找一個叫蔡得勝的公公,我會趕著來見你的,就在此處。”
頁顰身子一震,抬眸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卻見到她對自己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