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友相憐盡斷腸(四)
小宮女膝蓋一軟,跪地道:“不關奴婢的事,是扶桑姑姑交代奴婢這樣說的。她,她好像是到紫瑛宮去了。”
“紫瑛宮?閔美人不是住那裏嗎?”
“是的。”小宮女伏地答道,“扶桑姑姑說她去去就回,如果修容要找她,就讓奴婢暫時拖延著,可是,可是她都去了大半日了,也不見回。平常她不會這樣的。”
“平常?”許淼淼柳眉一蹙,“她時常到紫瑛宮去嗎?她去幹什麽?”
小宮女道:“也不是經常,隻是有過幾次,聽宮女們議論說,她和閔美人的宮女阿珂過從甚密,也就是言談交心,相互慰問一類的吧。”
既然如此,何必弄得神神秘秘,好像很怕被人知道?許淼淼想了想,揮退了小宮女,索性自己叫來茗瑤也往紫瑛宮的方向去了。
紫瑛宮是先前進宮的幾位美人和才人居住的地方,較翠寒堂和宜歡殿,自是要精簡一些。閔美人的住處在宮殿的最南麵,也是紅牆綠瓦的別致的庭院,隻不過此刻顯得格外蕭條。許淼淼和茗瑤輕輕地走了過去,走到門口,發現那大門是敞開的,一眼望進去,空曠無人。兩人感到一陣莫名的戰栗,心突突地跳著,再往裏走,發現偏廳的帷幔後麵,露出一雙白色芙蓉軟底的繡花鞋。
阿珂!
竟是阿珂!
雖然隻是在閔美人到她那裏請安見過一次,但許淼淼肯定,此時麵色發黑紋絲不動地橫躺在那裏的,正是閔美人的貼身侍婢阿珂。
她死了。
雙目圓睜。臉上還有尚未消退的紅腫,仿佛是死前狠狠地哭過。
而那裏,她們冷靜下來找了幾遍,都沒有見到阿珂。而紫瑛宮的主人閔美人也因為上一次皇後還在的時候說沒有侍寢又願意出宮的懿旨已經出宮去了。
兩人找來了侍衛,帶頭匆匆趕來的正是裴延鈞。聽說是許淼淼在找人,他還以為是許淼淼出事了。看到她安然無恙,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裴延鈞看到地上橫死的阿珂也是一怔,開口問道:“修容,這是怎麽回事?”
茗瑤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和他說了一通,然後又要許淼淼先離開,因那是死了人的地方,唯恐對她不好。許淼淼卻不走,隻道要知道扶桑現在在哪裏才行。
畢竟扶桑是太後的人,這麽大個人說丟就丟,太後難免會起疑。
至此,事情看似越發複雜,但卻也因此露了更多的端倪。裴延鈞在阿珂的房間裏找到了一個包袱。包袱裏,有日常的衣物、銀票和少量值錢的首飾,仿佛預備逃離。
逃,逃出皇宮嗎?為何要逃?
許淼淼狐疑了半晌,隻聽裴延鈞問道:“修容,能否幫屬下一個忙?”
“裴大人請講。”許淼淼淺笑道。
未幾,後宮的人都知道了,許淼淼探訪紫瑛宮的時候,撞見有人謀害閔美人的貼身宮女阿珂。可惜凶手百密一疏,以為阿珂真的死了,卻偏偏許淼淼及時將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這會兒,阿珂就在翠寒堂中休養,雖然仍昏迷著,但情況十分樂觀。
那幾日,都見翠寒堂的宮女太監們忙進忙出,談論的也全是阿珂的傷,以及為什麽會有人要加害於她。太醫來來回回,一日兩診或三診,開出的方子裏,盡是上等的好藥。
這戲做得逼真,後宮裏的人似乎都相信了。但是讓軒轅澤極度不滿的是,一旦這虛張聲勢請君入甕的布局奏了效,許淼淼也有可能身陷險境。他先後多次想要中斷這個布局,可是扶桑一直沒有找到,就連太後也偶然問許淼淼扶桑到哪裏去了,許淼淼隻有壯著膽子把這戲演下去。
但更困擾的是,扶桑始終也沒有出現。沒有回到翠寒堂,也沒有在紫瑛宮。有宮女看見過她的確是和阿珂碰上了麵,但後來的事情誰都不知道了。在這樣的情況下,任何人都不可避免地去猜想,阿珂之死,也許跟扶桑有關。
第二天。
第三天。
從暮雲低沉,到弦月清漾,終於迎來了一個難得的好天氣。但翠寒堂卻不太平。陰冷的一陣風,吹滅了案上的燭台。
房內死寂一片。
突然有黑影自窗口撞進來,迅疾地,陰煞地,猛地佇立在床邊,緋紅的幔帳被緩緩拉起,露出黃色的錦被。
手起。
刀落。
那尖利的狹長的薄鐵,嵌了三分之一在錦被裏,黑暗中猶能見破裂而出的雪白的鵝毛。可是,**哪裏有什麽人。不過是兩隻墊底的繡花枕頭而已。正待猶疑,角落裏竟又騰起一片光,照亮了大半間屋子,伴隨而來的還有一個嚴肅的自信的聲音:
“我們已等候你多時了。”
黑衣的刺客很明顯大吃了一驚,慌忙地回轉身,蒙麵的布巾也未能遮掩住他的畏懼和愁苦。那一刻,裴延鈞站在橫梁的陰影裏,更添了幾分威嚴和颯爽。七八名侍衛也已經悄無聲息地排開,將刺客圍困在正中央。
刺客猶如困獸,除了一股狠勁,他的武功幾乎比不上在場的任何一個人。他很快就被製服,並被扯掉了蒙麵巾。
是一張很普通很大眾的臉。
但侍衛當中突然就有人出聲,驚愕道:“雲德!你是——雲德?!”
刺客低垂了眼,默認。
裴延鈞心中一動,蹙緊了眉。阿珂的屍身還停放在紫瑛宮的暗室,用透明的棺木密封著,清晰可見猶如熟睡一般的臉。雲德望著她,怔了許久,歎息道:“我原本也不想這麽做的。”
彼時,雲德縛著鐵鏈,一步一步地挪到棺木前。是他再三地懇求裴延鈞讓他再看看阿珂。他可以在阿珂的麵前說出真相。他說阿珂的死是因為他為了自保誤殺了阿珂的。謎團豁然解開。正待裴延鈞準備盤問詳細的經過時,暗室的門突然開了。
來的人是許淼淼和茗瑤。
看守的侍衛還沒有來得及向中郎將大人解釋這位修容是如何闖進來,裴延鈞就已經揮了手,示意他們退下。許淼淼靜靜地盯著雲德,也不說話,倒是將犯人弄得緊張起來,一下子不知道再從哪裏說起。
裴延鈞皺眉無奈道:“修容能否暫且回避?”
許淼淼亦是皺了皺眉:“本宮不說話,也不打岔,一來是想知道真相,畢竟本宮也算牽連在這案子裏了,二來便是要打聽扶桑的下落。”
“扶桑?”雲德遲疑道,“她怎麽了?”
雲德的樣子看起來既怯懦又虛弱,不像是在偽裝。茗瑤和許淼淼彼此對望一眼,彼此心領神會。裴延鈞微微一笑,便要雲德先阿珂和扶桑之間的事情說了。
原來,雲德和阿珂在私下是一對情意相投的戀人,雖然後宮素來禁止宮女和侍衛發生感情,但在暗地裏這樣的事早就屢見不鮮。當初閔美人要出宮,阿珂本就該隨她一起出去的。隻是她放不下還在宮裏當差的雲德,所以留了下來。雖然如此,阿珂年紀也不小了,按宮裏的規矩到了二十二就該出宮去。阿珂很是著急,想要雲德早些和她出宮成親,兩人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隻是雲德剛得到侍衛長的垂青,不願輕易離開。阿珂知道他的態度後糾纏不止,那日兩人在一起約在一起,沒想到發生爭執。阿珂取了頭上的發簪就要刺雲德,卻被雲德錯手殺了。
因為來的時候就自覺見不得光,所以一路遮遮掩掩,沒有人發現他,也沒有人知道他曾出現在紫瑛宮。
至於後來,雖然他也懷疑過阿珂未死的消息是陷阱,但連日來暗中觀察翠寒堂的動向,又覺得不像在作假。更何況皇上也曾親臨探視,就更增添了幾分可信度。
說到這裏,他伏在透明的棺蓋上,仔細端詳著裏麵的女子,心中淒然,不知道要做何表情。
“那,扶桑呢?”
許淼淼再次發問,雲德卻漠然,道:“我從未見過她。她怎會和這件事情有關?”
雲德認得扶桑,一方麵是因為阿珂跟扶桑的交情。她們都是從南方來的女子,在這如牢籠一般的宮廷中,慢慢地從陌生到熟悉,繼而成為交心的姐妹。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們都和羽林騎中的人有著非比尋常的關係,偶爾會相互代為傳遞一些物件和口信。但雲德沒有撒謊,他到紫瑛宮的時候,除了阿珂,任何人都沒有看見。他不知道扶桑的下落。
那麽,扶桑到底去了哪裏?
雖然現在已經破除了阿珂的死亡之謎,但是許淼淼的心並沒有真正放下。扶桑從她離開翠寒堂到現在,已經四天了,整個人杳無音信。如果她真的去過紫瑛宮,她會不會是在那裏失蹤的?
軒轅澤也知道阿珂死亡一事已經水落石出,便不準許淼淼再去管這件事,當著她的麵把這件事全全交給裴延鈞。雖然如此,許淼淼還是帶著茗瑤和另一名宮女,再次往紫瑛宮走去。
昔日金鑲玉,此刻冷落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