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妃不爭寵

問長江、幾分秋色(十三)

花匠頭上直如放了個霹靂,腳一下軟了,跪倒在地上,“夫人饒命,還請夫人仁厚饒小人一命啊。”

旬華恩卻如聞也未聞,徑直對婭炎吩咐道:“告訴敬事房,派個聰明的花匠過來。要是再有這樣的人,本宮不僅要那花匠的命,連他也一起做了花肥。”

婭炎應了聲是,偏頭看了花匠一眼,雙眸中顯露出幾分憐憫和無奈。其它的宮女見到旬華恩走了,也一路跟了上去。花匠眼瞼落下渾濁的眼淚,由著剩下的兩個太監拖走。

回到正殿裏,旬華恩的臉上依舊是沒有半點笑意。她手放在楠木雕葡萄紋嵌理石的方桌上,一個宮女戰戰兢兢地為她倒茶。

興許是太過害怕了,宮女提了茗壺正打算退下的時候手一顫,盛滿了滾燙茶水的茗壺一下落在了地上。事發突然,旬華恩躲閃不及,熱水大半灑在她的珠履上。隻聽到她口中“噝”了一聲,倒吸口冷氣。

“夫人,夫人饒命。”宮女犯了大錯,立馬叩頭在白玉方磚上。

在一旁的婭炎見她宮女隻知討饒,不知挽救,心頭惱她。上前踢了她後背一腳,把那宮女踢趴在地上,嗬斥道:“還不快去拿藥!”

教訓完宮女,她伏倒在地,抬眸看了眼旬華恩。瞥見她淡青墨色甚至繪成細線的眉毫不客氣地皺在一起,玉頰上已經明顯有了怒意,她輕言細語道:“讓奴婢先把主子的鞋脫了看看吧。”

旬華恩冷哼一聲,婭炎一手把著她的腳,一手輕輕把珠履褪了下來。再看那羅襪也沾濕了,婭炎眸色微變,再看了旬華恩一眼。高高在上的她並沒有太過的痛楚流露,反倒是現出一些不耐煩。

把羅襪也脫了,一隻玉雕般的美足露了出來。巧奪天工,猶如鮮嫩的香菱,猶如羊脂一般。隻是在這樣美的足上卻粉紅了一片,就如在悠悠白雲間添了一抹霞光。

“夫人。”這時候方才闖禍的宮女已經奉了一個雕著梅花的漆盒上來。

“夫人的腳燙傷很嚴重,奴婢先為夫人上藥,待會兒等太醫來了再仔細瞧瞧。”婭炎打開漆盒,拿出一個圓缽打開,露出裏麵青草色的藥膏。正挖了一坨要給旬華恩上藥,旬華恩已經晃開小腳,柳眉倒立。

“本宮不想上藥。”

“夫人。”婭炎開口,隱約帶了幾分勸誡。旬華恩卻是眼波一輪,盯在那宮女身上。

她的視線直白又冰冷,之前見過她發怒的宮女更是膽戰心驚。

旬華恩已經站了起來,婭炎急忙小聲喚她。

不在意自己未著存縷的小足,旬華恩赤腳踩在白玉磚上,蓮步款款走到宮女麵前。彎腰,修長的手指捏在宮女的下巴上,赤金鑲祖母綠的護甲磨蹭在宮女的皮膚上,引得她一陣寒顫。

“是本宮這些時日太過縱容你們了嗎?一個兩個居然敢當著本宮的麵犯這樣的錯。”

那聲音依舊嬌噥,隻是話裏的寒氣讓人心驚。

“不是,是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宮女連解釋也不敢,想要磕頭認錯,旬華恩的手卻一直抬著她的臉。

“該死。”旬華恩冷冷重複宮女的話,嘲諷地看她一眼,“你的確該死。”

這話一落,她拿眼狠狠掃了一圈周圍大氣也不敢出的一幹宮人,揮袖站起身來。緩緩踱步,就像她的腳根本沒有受傷一樣。每一人被她看的人,直覺得她的眼一刀一刀刮在自己身上。

“如果不是本宮太縱容你們,就是你們眼裏沒有本宮這個主子了。怎麽,看到那許修容變成了宸妃,淑妃變成了皇妃,而一個婕妤也變成了惠妃,而本宮這個主子,還隻是個夫人。他人都得寵了,你們拜高踩低,想著要糟踐本宮這個主子了?”

這話一說完,但凡是正殿裏的宮人都齊刷刷跪了一片。

“奴才(奴婢)不敢!”

“小姐。”許淼淼正在發呆之際,茗瑤手上捧著茶盅,麵色蒼白地走了進來。

“又遇到了?”許淼淼幾乎想都不用想。茗瑤淺淺點頭,把茶托放在她麵前的矮桌上,安靜地退到一邊。

軒轅澤身體忽然變壞,葉相言要用道術煉丹才能治好他的病。這幾月軒轅澤未上朝,又軒轅奕代為打理,又有葉桐蘭的幫襯,兩人的關係不再是之前那般箭靶弓弩。

就連軒轅澤一向忌諱地道術,此次竟然也能接受了。

這日天朗氣清,道台之上轟然一聲巨響,天師徐淳開壇作法。他在高台上念念有詞畫符念咒、扶乩降神、燃令符籙。高台下麵設壇、擺供、焚香、化符、念咒、上章、誦經、讚頌,並配有燭燈和音樂吹奏程式。眾道士圍著徐淳,手拿鐃鈸、木魚和其他法器,念著經,軒轅澤帶著百官眾妃依次燒香叩拜,召請神靈,祈求仙丹煉成。

突然,丹房之中哄然作響,卻是丹爐開裂,爐頂坍塌,眾道大驚,跪地大叫:"天君真人發怒了,請皇上賞賜珍寶之物,以平息天君之怒。"

軒轅澤惶恐,回頭望向葉相:"葉愛卿,這可如何是好?"

葉相忙請問徐淳天師,軒轅澤立刻令人往丹爐火中投放了金銀銅物,但爐火卻是青綠色,非為成熾白色。葉相連連搖頭,軒轅澤又令人取出了夜明珠和翠玉等物投擲火中,火勢依舊不變顏色,無法煉就成丹的火候。

天師徐淳用刀滑破中指,揮灑著指血寫成一道神符丹書,木劍取火點燃了它,向空中揮去,口中喝道:"疾!"這時一陣狂風刮過,將那火燃的符籙吹得直上浩浩夜空。燃盡的黑白灰燼零零散散飄與夜空中。

徐天師跪地請旨:"天君有令,需得皇上請出一件最為珍貴之器,上天才賜予長生不老之藥。"

許淼淼麵露諷刺的笑,瞧著天師做法,隻覺得一派妖氣鬼相,滿嘴鬼話誑言。怎有如此奇怪妖孽。

軒轅澤大喜:"朕之最重之器,都可獻於上蒼,天師快快煉成神丹!"

徐淳道:"皇上最器重之物,乃是當今的宸妃娘娘!"

一語出口震驚全場。清源宮內數百計人馬的眼光刷的一下全部集中於許淼淼身上。許淼淼臉色刷白,烏黑的眼睛瞪著方士徐淳,全身蓄勁雙手握成了拳。

好一個借天殺人的通天大計!

好一個裝神弄鬼的奪命勾當!

場中嗡的一聲,百官們紛紛交頭接耳。這葉相真叫一個老謀深算陰險毒辣阿。竟借著仙佛的口,要燒死與他不睦的宸妃。

軒轅澤早已入了道教的迷竅,數月來終日裏不理朝政,連後宮嬪妃都不沾身。每日裏跟徐淳拜仙煉丹燒符,一心一意做那天上的神仙。早已是鬼迷了心竅失了人性。他為做神仙苦敖數年隻等今夜。哪肯退一步仔細思慮斟酌。他聽得徐方士口吐天君真言,一雙昏庸,焦慮的發紅眼睛就盯在了許淼淼身上。

站在許淼淼身後的茗瑤素知皇上的涼薄秉性,立時伸手掩住麵,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

許淼淼怒極反倒鎮靜,此刻更知葉相與那徐淳定下毒計取她性命。她心潮起伏,隻咬碎了滿口牙齒,今時今日說錯做錯既是一條死途不歸路。加之她素來性子剛硬,當下大跨步的來到宮院當中。

他先對皇上葉桐蘭施禮。然後,與方士徐淳一揖:"既然是上仙真言,本宮自當為煉成神丹效力。不知要怎樣獻於上蒼,是否也會同登仙籍,為長生不老之人?"

徐淳點頭道:"不錯,宸妃娘娘一入火中,立時天君接了去,自此化為神仙永享仙福長生不老拉!"

許淼淼道:"聽說仙庭中仙藥齊開,仙女如雲,可是真的假的?"

徐淳忙不住點頭:"卻是真的!小道經常蒙天君垂攜得見天庭勝景,娘娘請去自管放心!"

許淼淼臉露陰笑:"本宮一介婦人,自去膽怯,想要同徐真人一同前往!"

徐淳立馬不住搖頭:"宸妃娘娘自去即可,小道不必相陪!"

大元此時的煉丹,使用的煉丹原料種類很多,其中有硫黃、雄黃、雌黃、硝石等。三黃與硝石煉製,稍不慎即迅猛燃燒、爆炸,煉丹家發現了這種現象。那實則就是後來之火藥的前身。因此開爐取丹實為凶險萬分的事情,稍一不慎,就引發爆炸了。

丹房四麵臨火,悶氣無窗。內置丹爐。熊熊大火燒著,這一去自當凶多吉少。眾位大臣眼看著葉相和宸妃如此計謀博弈,臉上現出癡迷佩服的神色來。

許淼淼站在丹房之外。裏麵白氣蒸蒸的火光耀眼。一股子熱瘴之氣向門外撲打出來。門外,百餘人的矚目中,她麵色沉靜容顏若凝。熱風氣浪將她的頭發,寬袍玉帶吹揚著打向身後,長袖飄飄塊裾飛揚,宛若神仙中人。徐淳看了,突然縮縮脖子,一股子驚懼的心思湧上心頭。

彷佛明白了他的心思,許淼淼臨別對他一笑。半是諷刺半是自嘲。兩個道士拉開丹房,一股火星熱浪迎麵打來,她大跨步的就跨了進去。

突然間,丹房方向哄然一聲巨想。緊接著一陣白煙從門縫隙中激射而出,將幾名門旁的侍衛、道士震的翻滾在地……

場內眾人大驚,齊齊矚目望去。

有道人失聲大叫:"不好了,丹爐要燃爆了。"場中一片大嘩。眾人都感覺地上震了幾震,地心深處隱隱傳來震動不穩之聲。

人群中的旬華恩暗驚,他熟知雜學世俗甚多,知道煉丹其實就是取自葛洪《抱樸子內篇?仙藥》中的"餌雄黃方",其配方中含有硝、硫、炭三種成分,成分配的不對,輕則引起燃燒,重責引起爆炸,日常的煉丹中,丹爐起火或爆炸的情況常有發生,不足為奇。

眼下,丹房內轟隆聲連聲巨響,白煙順著門縫牆坯向外激射,分明是丹鼎內白煙激噴,熱量已達到臨界高度,丹鼎被蒸氣頂的左右不穩,搖搖欲倒,幾欲爆炸了。

她不容分說硬拖著二人跑向丹房門口。這時候周圍轟隆聲連聲巨響,丹房房頂哄然一聲巨響,被白氣掀起來一塊,頓時房頂裂了個大洞。一瞬間磚石亂漸,木匾橫飛,一塊青銅爐頂赫然被氣蒸騰到了半空中,向著眾人砸了過來。青銅爐頂帶著火焰風聲從天而降一下

子就砸倒了數人。然後丹爐的蓋子在地上呼嚕嚕地打著

丹房內丹鼎翻到在一側地上,爐下的火炭傾倒之處燃遍了大火。一陣白煙從爐口裏向外噴射著。丹爐爐內的藥材,燃料等物清撒了一地。而爐內硫黃、硝石等藥劑與木炭火因為與明火直接接觸發生連串的爆炸,當場炸死一人,另兩人倒於爐旁地上,其狀甚慘。

丹房屋頂上已看到黑夜繁星,給炸出了一個大洞!燒火的方士已死,兩個道童負了重傷,身上沾滿了火正在地上不住呻吟滾動。

許淼淼全身白衣變得烏黑。長袖上燃著火焰,伏在倒塌的丹鼎旁邊,雙手附在青銅爐身,黑發被火燃得蜷曲起火。

門豁然大開,一陣狂風卷進房內,丹房內火焰立刻大盛。她的身上衣服見鳳立刻燃燒了起來。許淼淼硬生生的回首,半明半暗的室內,她瞪大了眼睛漆黑黑的隆孔一眼看到了旬華恩。

房內火勢越來越大,半麵牆被火哄烤的架不住泥胚重量,猛然砸到了下來。

這時候外麵有人大喊著用案桌香爐等物砸開了另半麵牆。禦林軍與驃騎大將軍,征西大將軍張滄伶等人穿過爐火撞開了丹鼎,強進門來護衛救駕。太監們和侍衛們仿佛才清醒過來,紛紛奔跑著提著大桶冷水前來救火。隨著大量的冷水潑灑了進來,雖然不能撲滅丹房大火,但是卻可以拖延時間,搶回宸妃皇上的性命。

禦林軍剛把太子,皇上,大臣這幾人連拖帶拽的救出丹房,丹鼎發出連聲爆破聲。青銅爐身被火烤得龜裂,一條條紋路爆了開來。終於一聲大響,整個丹爐裂成幾塊,裏麵藥材燃料都崩了出來,見物燃物,見磚開牆,牆壁四處著火,丹房頂端整個木梁被炸的開裂倒塌,房子晃了兩下,哄然的倒塌了。

眾人紛紛搶出來站在院落裏,黑夜裏濃煙火光饒紅了一線黑夜,印紅了半邊天空。

軒轅奕扶了茗瑤在庭院裏等著。茗瑤看了許淼淼慘狀,痛惜得摟抱著她大哭了起來。

雪已止。明月西升,鋪滿雪地倒映出通徹亮堂的黑夜。

軒轅澤一步就跨進室內。走進空空蕩蕩的屋裏。他的心也是越跳越快,他徑自走到床前道:“淼淼?”

許淼淼微微應了一聲。

軒轅澤心頭一熱,他伸手去拉惟帳一把扯開。頓時,一股子逼人的血腥味道迎麵撲來。自雕花床惟之後猛然躍出了一人。那人將一人丟棄在旁,如脫弦之箭快捷若飛,一晃眼就欺近他近前。他雙手持刀勢如破竹,趁來勢便暴進一刀,正對著軒轅澤摟頭就斬了下來。

軒轅澤瞬息間大驚失色。他見識多了也機靈無比,抬手撩起桌上錦布,抽手揚起,身子卻閃身到了一旁。滿桌子的茶盞酒杯都淩空飛起,正正向著對方打去。來襲刺客一愣,便看到零碎物件夾雜著一陣煙霧狀的熱氣披天蓋地迎麵撲來。

那人微頓了一下,一瞬間有一絲的猶豫似要硬闖過來,終於那人頓了一頓,閃身躲避開。

軒轅澤閃開後一眼就望見了許淼淼附在地上血泊中,生死不明。

軒轅澤舉步便向她奔去,旁邊有人又如俯骨之蛆,緊隨著他跑了幾步跟著他一刀自背後便刺了過來,軒轅澤不得已隻得回身躲閃。

他通武也不過是強身健體,兩步一邁,即便左躲右閃險象環生。

他雖被他刺客追逼得連連後退,但是臉上卻無懼怕之色。危機時刻,他的手突自從長袖中抬起,右手掌心竟然握了一隻手掌大小的精巧弩機。他揚手便將手中弩機正對著刺客,對方一眼看到了軒轅澤手中機關!

軒轅澤惡狠狠的說:“你竟然敢騙我!淼淼怎會說出那種話!你去向葉相報死信吧!”他惡狠狠拉住手中機簧,擊簧“錚——”的一響,一隻烏黑的飛矢一箭破空刺去,去勢如虹如電一下子就慣穿了來人的胸口。

帷帳大開,軒轅澤右手持著弩機,抬手一箭射出就刺穿了刺客的胸口。那刺客始料未及未能閃身錯開。清冷冷的風中慣著一股寒氣衝穿他的胸口。這手掌大的金鐵機械之力卻比莽漢體力要強大太多了。

刺客悶哼了一聲身子就被巨大弩機之力衝撞了退去,身子暫緩了一緩。軒轅澤立刻轉身向門外奔去,他張口便欲呼叫。

但是他突覺身後彭風聲貫耳,眼角人影一晃動,勁風追蕩起他的長袍。軒轅澤暗叫不好,他立刻回身雙手持起手中純鐵弩箭,便要再放弩箭。那刺客身若流雲快疾若電,閃電般一躍已撲到了他的近前。他眼光一瞬再睜開,那人身形如蛇蟒般貼身遊走,飛身近前,全然無畏胸口噴撒熱血,他手持長刀劈下。軒轅澤大駭急退不迭,手中持在胸前的短短純鐵弓弩竟被他當胸一劍劈開,分成兩截飛到了空中。

軒轅澤張手已空,他大駭。他弓弩一瞬目之機已經分落兩半,撒手拋出。

他竟然赤手空拳著麵對著凶悍強徒。

此刻室內桌椅,杯碟都自身旁向四外飛散。

這場爭鬥攻擊異常迅捷流暢,來襲之人沉穩老練,機智無畏。他百忙之中受重傷卻不慌不忙,身隨刀走衝刺、凝神、舉劈、立斬弓弩與兩半諸般動作一氣嗬成,立時扭轉局勢,臨陣變機發揮得淋漓盡致,風魔電徹如花火一般絢爛,快捷。

襲擊之人身穿著太監服色漿黃袍服,手中一把雪亮佩刀卻亮的紮眼,削鐵如泥。他大刀橫掃千軍,力大風催,剛猛無倫。臨死之際更無顧及,撲上進前連番痛施殺手,不給太子轉身逃走,張口呼救的機會。他血勇無比,不顧胸前重傷貼身跳至軒轅澤身前,左揮右砍,在他近身之處手臂圈內連試狠招,急欲將軒轅澤一刀斃命。所佩刀刀鋒所及毛發皆斷,勢不可擋。

軒轅澤手中失掉了防身兵器。雖身有拳術經曆過凶險,卻非暴虐亡命之徒。三兩招式一過就被刺客逼得連步後退,狼狽不堪險象環生。

常言道刺客殺人於無形、殺人無需二次拔刀、殺人功成往往就在一瞬之間。而今日這偽冒太監服色的刺客就是其行業中的絕頂高手。專職,勇猛,無懼的無上利器。堪比舊日之專諸要離,貌似荊軻。

明月斜映室內青磚,映照的人影兔起鶻落,迅捷無比。

軒轅澤知他身受重傷苦挨時間。他急切間也不慌張與他周旋。突然間他被刺客刀鋒掃中倒地,那人大喜猛然撲上抬刀就要砍。軒轅澤翻身滾開一躍躍起。刺客緊隨其後一步不落其後。都是一撲一倒一躍,緊跟不放。

軒轅澤突道:“看看你的血能流到幾時?!”

刺客一愣,身子此刻間正躍到半空中,竟然感到頭暈眼花身子綿軟。雙腿氣力一瞬間盡失了。他血脈噴張,胸口傷口血流若噴。直直的噴到了前方軒轅澤的身上。人也自半空中一下子掉了下來。

軒轅澤大喜,他轉身直奔門口而去。這兩步而去,已是兩人間拉開了空擋距離。刺客再想前去追趕,已是來往不及。他二人心中都很清楚,軒轅澤出的房門揚聲一喚,這滿驛站的禁軍侍衛驚醒過來撲天蓋日踏來,萬刀同下幾百人也都被一氣的跺成肉泥了!

那刺客還想追趕卻又不及。

山巒疊嶂峰回路轉,莊簡低頭在月夜下,轉過了一條小路,眼前豁然開闊。

天地間黑色蒼穹籠罩,極目處有高聳入峰的白玉銘柱。玉欄灰鐓青白相輝,鎮獸俯於廟前,石兵侍立陵前,神道兩側石幢、石馬、石人等石雕林立,兩側陵廟上,鬼神、人馬、車輅、儀仗宮寢嬪妃及侍從等百副畫像影牆。陵墓正前部有磚砌神台及墓闕。條石墓塚墳箍,上砌青磚矮牆,墳箍外圍環形陵牆。整個陵墓璧砌生光,宏偉壯麗,景色蒼秀,氣勢恢弘,這裏正是先皇之陵墓。

夜深,守陵軍士均無影蹤。許淼淼一人侍立於墓前,久久注視著墓碑,好似看得呆住了。

良久,她退後很遠,跪倒在地。行那三扣九拜的大禮。這稽首、頓首、空首、褒拜、肅拜的大禮跪拜下去。行得是向天悔過,向地自新,向君請罪之意。

許淼淼行禮中不敢多想,不能多想,隻覺得一個長揖叩首下去,心中一點點酸楚加劇,叩首到到最後,眼前都已是目光迷離,眼眶酸痛,這動作連貫的做下去彷佛一點一滴絞著她的心,眼眶中一分分的水汽凝聚,最後積蓄不住,淚滿盈睫。

衛淩站的遠遠的看著眼前的景象,百般滋味湧上心頭,都已經不知是什麽感覺了。

天地間人聲具寂,隻有守陵石傭震陵守衛,白玉碑林聳立。陵墓在深夜之中更顯得氣魄廣大無美不收,巍峨而蒼涼落寞。

眼前孤月行暮,掠盡枯草,孤樹相伴,遍布霜露。

天地間天低風疾,劉育碧慢慢走近前方。他越過許淼淼跪於墓前,在寒天曠野之外麵向母陵叩首行著大禮,已示祭拜之意。

眼下雖無有侍從林立,集齊香燭紙帛。鼓樂齊鳴悲聲響徹天際。也無祭官戴著衝天方冠披錦繡袍服,端高香繞場祈福,跪拜天地亡靈,上香於巨鼎之中宣讀祭,“亡逝精神越曆史之長河,跨天府之遼闊,浩蕩奔流於江河,熠熠生輝於天地……”

唯有衛淩一人與深夜中,獨身一人行那“祭祀行清”之大禮祭拜天地。但是他麵色肅穆,行動端莊,周身一派的悲涼之霧遍被華服。

許淼淼看見了他,眼眶凝聚的水汽終於一泄而出。她垂下頭來不敢仰麵。古詩曾言“南北山頭多墓田,清明祭掃各紛然。紙灰化作白蝴蝶,泣血染成紅杜鵑。日落狐狸眠塚上,夜歸兒女笑燈前。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古人登高攜老扶幼,古人掃墓慎終追遠。折一把柳枝,插在先人墳前,用“五齊”“三酒”來祭緬、酹酒祭先人禮儀。並用喪葬瘞錢,後世方以紙寓錢為鬼事。

此一時刻,衛淩身著黑衣,在夜風裏舒展了雙臂,彷佛要擁了這夜色寒氣。長風浩蕩吹拂起了他的寬袖長衣,發髻冠帶。長袍絲帶順風飛揚。皚皚薄雪掩映著滿目黑色山巒黑色夜空,宛如天宮神人。

回身看著蒼穹,黑漆漆的夜色中,並無一人聲響。許淼淼突然心念一動。她抬首看向衛淩,衛淩祭祀完畢後心事終究放下,神誌複又清明了過來。

他兩人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一件事。

這夜,葉相派來了刺客藤雲刺殺許淼淼,許淼淼與他對峙了很長時間血濺驛站。這種種動彈陣勢,為甚麽外麵竟無一絲的動靜,侍衛、禦林軍都去了哪裏?軒轅奕等人都去了哪裏?

兩人剛想到了此節,心中微微一凜都暗覺不妙。

便在此時,突然間墓碑左右的密林中,傳來了聲聲弓弦彈動連響的聲音。兩人抬首望去,竟然在雪地上樹林中隱隱現出了眾多的人影。卻是有大批的軍士們正在彎弓拉箭直射向碑林裏麵。衛淩伸手一把拉過了許淼淼。兩人忙閃身躲在了碑林背後,許淼淼吃驚道:“這是怎麽回事,這些禦林軍為甚麽會在這裏開箭?”

衛淩伸手掩住了她的口唇,拉著她順著墓碑和石馬、石人迅速的往山側逃跑出去了。

一陣陣的弓弦連聲疾響,比箭聲更快的是漫天雨慕的鐵矢,一霎時如萬箭躥心般的連番射了過來。長箭攢射得人抬不起頭來。許淼淼大怒驚道:“葉相竟然想造反嗎?”

遠方山間,軍士們紛紛燃起火把,一點點火光在黎明前的深夜裏點燃起來,竟然滿山滿野的無窮無盡。看似有數千人之多。人人鎧甲明刀正是曹德屬下的征伐青海的大軍服色。為首的正是葉相為宸妃預備的侍衛隊。這些親衛隊共計數百人,鎧甲護身手提刀槍,在山野間向著陵園方向奔跑過來。口中呼喝著:“抓住刺客!刺客劫走了宸妃娘娘!”

許淼淼大喜。她長身從草叢中站起,喊道:“本宮在這裏,不是刺客……”

話音未落,突然空中想起了鐵器破空的刹刹風聲。一陣密集的鐵箭如急雨般的潑向他們藏身之地。衛淩飛身跳起撲過去就撲倒了許淼淼。

數支烏光閃爍的長箭迎麵射來,衛淩手疾眼快撲倒了許淼淼。長箭一瞬間擦過許淼淼的頭皮脊背直刺入他們身後泥土和大石上。鐵矢擊打著岩石,濺起來了成串耀目的火星。

月色下雪地反射,許淼淼麵孔雪白從雪地上爬起來。和衛淩對望了一眼,兩人不由得伸出了手,互握在一起。兩人的手掌都冰冷了,手心裏都是冷汗。

這葉相竟然命令了侍衛,在曠野中竟然謀逆造反了!

許淼淼眉頭緊蹙看著眼前火把人影軍士們躍然奔跑。她心中已然不知是什麽滋味了。

衛淩一隻手緊緊拉著她,彎腰俯身在草叢中躲避著箭雨想要趁亂突圍而出重圍。但是大軍將士越聚越多,火把亮如繁星,星星點點都照耀著曠野。兩條人影在月光火把下晃然躍動,順著山勢的一角向一側跑去,周圍得軍士們也舉著火把,趁著滿山的星星點點之火,像沙漏一樣向那點缺口流淌滲去了。軍士們人越聚越多火把越聚越亮,慢慢的把兩條人影緊緊包圍住,壓在了中間一點上。

衛淩滿頭大汗,他拉著許淼淼左躲右閃躲閃著弓箭和士兵,時間越久中間包圍圈越縮越小,眼看著目視的距離都可以看見禁軍們仰刀挺槍奔跑了過來。

許淼淼怒火添膺,大喝著:“我是宸妃許氏,誰敢上前,葉相在哪裏?!”

眾禁軍也不答話,人群簇擁著紛紛開弓放箭,仰刀擲槍的直奔她。她反倒成了眾人的靶子,軍士們都向了這個方向急急撲來。

衛淩寒冬之中汗流浹背頭腦嗡嗡直叫。他平日裏聰穎多才,但是都皆是與人單打獨鬥,使勁智力與人對戰,對方講究道德倫理,有所顧忌和權衡。眼下卻是與武人大軍為敵,軍士尚武唯軍命是從,尊上令舍個人意誌,不與他講黑白是非於是自然無計可施。

許淼淼素日憑借一己之尊,養尊處優。皇權大如山享受慣了。眼下失了皇令護身便如同手無縛雞之力的尋常百姓一樣,被大軍壓境個人束手無策坐以待斃。她又受了葉相造反驅動大軍剿殺她的緣故,腦子裏昏昏沉沉亂成一團麻。整個人跌跌撞撞的跟著衛淩逃生,不知不覺兩人就一步一步後退到了陵墓之後的墓塚近前去了。

巨大的漢玉銘刻著墓碑,墓塚積土成穴,以紅砂石券拱砌成肋狀拱構成內牆塚頂。在聳立在荒山野外茫茫山野上宏麗巍峨。

曠野中並無藏人之處,衛淩不得已拉住許淼淼躲在墓塚之後。許淼淼碧手握黃土,認出軒轅澤陵墓,眼中撲簌簌的淚水便下來了。

禁軍將他們趕到陵墓堆中,也不追趕。他們將燃了火苗的長箭一支支的射入陵墓草叢中,冬日薄雪覆著地麵,地麵上卻幹草灌木叢生。長箭落處哄然間連聲巨響,就燃起了一片片幹草。

整個陵園中亂箭齊飛,帶著淒厲的風聲貼著他們身邊飛過。許淼淼抬眼看去遠方,九峻山的半山中,有一人正在遠處觀戰,正是葉相。他身披鎧甲手舞佩劍,親自督戰。他大聲喝命著:“宸妃已被刺客刺死於驛站,現在兩名凶徒藏在先帝陵墓中,大夥一定要殺死刺客為宸妃複仇。”

下麵軍士聽了,更是奮勇爭先紛紛駕馬衝上半山。騎兵們手持環首刀和長矛策馬衝進陵墓,以便進行近身格鬥殺死刺客。餘下眾軍士紛紛駕出連排的弩箭,數百人齊發箭,弓弩如密集的長針頻頻射入陵墓,斜插入地,真彷佛像遍地插滿了草芥一般無有立錐下腳之地。許淼淼衛淩兩人躲在墓碑後,眼望著眾士兵奔跑著或策馬逼入墓園,兩人互相看著,心想難道今晚沒有死於葉相的刺客刀下,還是要死於他的手下嗎?

許淼淼生死關頭,心中猶自絞痛。她之前才得知了軒轅澤生前一片苦心,也知道謹哥兒並未喪生,且有繼位皇旨在手。前一瞬她還信誓旦旦要保住他的江山,此刻卻是被人追得如此狼狽。

衛淩滿臉是汗,劇烈奔跑又撐開了方才包紮好的和刀傷,他滿身流淌著血珠。他回首看著許淼淼和滿陵園的石傭石碑,心事起伏。一句話在他唇邊翻來覆去吐之不出,咽不下去。現在說出來太無恥了,臨死前將他滿心的愧疚負擔都壓在了許淼淼的身上,逼著他去承受。不說,難道他死了都帶著秘密入土,死都要帶著愧疚之心去見冤魂嗎?

衛淩臉色蒼白,他按捺出了疾速調動的心,緊緊握了一下許淼淼的手,道:“娘娘,我有話對你講。我……是……”

正在這時。猛然間衛淩瞪大了眼睛,眼望著前方,許淼淼迅速仰臉望去。兩人都看見了,夜空中一聲巨響,一隻明亮的煙火爆竹飛升到了半空,在空中猛然間綻放出了一簇潔白的火光。

一瞬間,這煙火將黑漆漆的大地照得一片光明。大地上正在追擊的人們都愕然舉目望天。明晃晃的大地上猛然躍出了一匹馬,馬上騎士雙臂環抱鐵弓,在蒼穹下如一道黑影掠過天際,那人將全部力量凝聚在雙臂鐵弩中,錚的一聲響張弓射箭,一隻帶著哨音的鐵矢,陡然間流星趕月般的劃破了無盡黑夜,自千百人的頭頂上呼嘯著飛過,夾帶著光亮撕裂了寒風,直直向著敵陣中的當中一人射去。

眾人眼睜睜的看著一隻烏黑藍光的鐵矢,劃破黑夜及刹那時間,直直刺入了一人的前胸。這距離太近那箭威太重,一直貫穿了那人的胸膛直接射入了曠野中。它從人身上帶起來了一股子熱血直噴向灰空,熱血在空中漫天撒入了枯草雪地中。

馬上騎士揮戈大喝道:“葉相,你密謀弑主以下犯上,還不受死?!”

眾人陣列當中,葉相手捂胸口眼睛突出,瞪著來人慢慢地自馬上搖晃著。他彷佛不能相信來人在數十丈之外就一箭射穿了他。眾軍士哄然大噪一陣大亂,紛紛搶上前去扶住他,葉相牙齒咯咯作響眼睛口鼻都流出了鮮血,手指顫抖著指點著前方。他突然張口噴出了一股鮮血,從馬上栽倒了下來。他身旁眾將一片大亂。

許淼淼自墓碑後一躍而出。他踉蹌著奔跑過去,張臂大喊:“是十三王爺!軒轅奕——”

那人身後跟上了無數兵士強入敵陣。月光下眾人看得清楚。來人坐於馬上樣貌清俊威嚴豪勇,勢不可擋。

軒轅奕帶著三千精兵自洛陽星夜趕來,衝入敵陣。救主與最危急的關頭,臨陣一箭就射死了葉相。這份豪勇勢不可敵。而對方將死兵散,葉相倒地而死,這滿營的軍心頓時渙散。軒轅奕的人馬衝入軍營中短兵相接近身而戰,氣勢立分勝負立分。葉相所攜帶的北伐大軍氣勢先然弱了,幾個心腹的主將副將知犯下了弑君大罪,紛紛驅開遊兵散勇,落荒逃走了。另外一些不知輕重生死的兵卒,被軒轅奕帶的三千精兵一衝就散了陣腳仗勢,兵敗如山倒便如退潮的大浪一般哄地炸了鍋,滿山遍野無頭無尾的奔逃起來了。

軒轅奕縱馬躍入陵園,直奔許淼淼而去。許淼淼跳出藏身之處,跑了兩步越過幾個散兵,直奔他而去。她跑了兩步突然回首看向了衛淩。月光下衛淩麵色慘白手扶墓塚,臉色白的無一絲血色,眼珠卻漆黑得比繁星黑夜更黑。他靠在墓碑上卻一動不動。

許淼淼忙伸手遞給衛淩:“衛淩,快到這裏來!裴將軍來救我們了!”

衛淩臉上露出笑容,道:“你先過去,我歇歇一會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