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尚書仆射
我隻是笑,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雲昭訓沉吟了陣,又說道:“不,你不可能是武陟徐家的人,武陟徐家的人,不可能賣身為奴的。”
我笑著說道:“也對。”
兩個人就此分手,雲昭訓回太子東宮,我則回藏chun,等她消息。
到了下午五時左右,雲昭訓果然差人用一頂軟轎,將無雙抬到了藏chun。我把無雙安置在園子裏邊最幽靜的院子,又挑了個手腳利索口風嚴實的丫鬟,去伺候她起居,等一切處理妥當,傍晚十分,我出門去到晉王府。
到王府門口的時候,早有小廝候著,見著我來,立刻將我引到書房。
書房裏有兩個人,一個是晉王,一個是晉王的叔父,尚書仆shè楊素。
晉王坐在一張瑤琴旁邊,正在撫琴。
以前我總覺得瑤琴這種樂器,是專為女子製作的,但晉王這手瑤琴彈來卻不見女氣,很別具一格,似乎是漫不經心的,但不經意之中,又另有一種灑脫之感。
楊素在畫畫,他畫的是一副怒江圖,落筆不多,不過總覺有殺氣撲麵而來,另外,他用的是左手,他的右手藏在袖子裏邊。
我見過很多人用左手寫字,但我真是沒見過有人用左手畫畫的。
楊素的右手,是不能用,還是他不願意用?
我得去查一查。
我在旁邊站著,不久楊素擱下毛筆,細細打量我一陣,說道:“你就是徐綠珠?”
我說道:“奴婢正是。”
楊素說道:“真是人不可貌相,這麽柔弱的一個人,想出的計策竟然比男子還銳利凶狠。”
我幹笑。
晉王用尾指壓住琴弦,抬起頭來看我,露出笑容,那種笑容很古怪,很綺麗,仿佛是三chun初放的玫瑰,又仿佛是地獄裏的彼岸花,不能算是溫暖,也不能算是森冷,隻能說是很特別。
但他那雙栗sè的眼珠卻無比的詭異,仿佛有魔xing,其間流轉一種妖異光華,攝人心魂,我心下大駭,突然不敢看他雙眼。
晉王笑得更歡。
我心中默念: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密多羅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空即是sè,sè即是空,受想行事,亦複如是。
楊素看了我一眼,轉頭和晉王相識一笑。
這笑容宛如一盆冷水,對著我兜頭潑下來,我打了個寒戰,突然之間,清醒過來。
我長吸一口氣,定住心神,正視晉王,說道:“不知道晉王今天想聽哪一篇佛經?”
晉王有些驚訝,似是不相信,又似是有些疑惑,他沉吟了陣,才轉口說道:“你懂不懂得梵文?”
我說道:“略知一二。”
晉王笑道:“好,你把金剛經最後一篇譯來我聽。”
金剛經一共分為三十二品,也就是三十二篇,是佛家入門必讀的經文,金剛經第三十二品的名字,叫做應化非真,內容說的是如來與須菩提關於金剛經的對話。
我自書架上抽出一本卷軸的金剛經來,翻至第三十二品,沉吟了陣,說道:“第三十二品,應化非真。如來說:須菩提,如果有人用能裝滿無數的世界那麽多的七寶來布施,又或者有善男子或善女子,為了生成菩提心,於是將這部金剛經細細背誦,這後者所得到的功福德,是遠勝於前者的,因為後者不取於相,如如不動。
須菩提問如來:世尊,什麽叫做不取於相,如如不動?
如來說:這意思就是說,不要執著於這部經書的相狀,而要觀照般若;
須菩提問如來:為什麽呢?
如來說:因為一切的有為法,都如夢幻泡影一樣,如露又如電,應作如是觀。
如來說完這句話,長老須菩提、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還有世上一切的天人、阿修羅,都露出歡喜的笑容,從此信奉這本經書。”
晉王聽得神往,良久說道:“綠珠,你講的真是好。”
我說道:“不是我講得好,事實是,我看過這本金剛經的漢文譯本。”
晉王吃驚說道:“金剛經有漢文譯本?這件事我怎麽不知道?”
我說道:“金剛經的漢文譯本不僅有,而且早在八十年前,就有了。”
晉王急忙問道:“真的?這漢文譯本現在哪裏?”
我說道:“在南方的陳國後宮,陳叔寶皇帝的寵妃孔貴妃的手裏。”
晉王露出笑容,看來狡猾如一隻狐狸,“是麽?那好,綠珠,你幫我把這譯本要來。”
我這時也明白了晉王的用心,“你要我去伐陳?”
晉王說道:“如何?”
我默不作聲,心念千轉。
我國目前是在北方,在我國的邊境,有一條烏江(也就是許多年前西楚霸王項羽戰敗自殺的那條江),在烏江的南麵,有一個小國,就是陳國,陳國的國力不強,但是因為有烏江這道天塹在,也堅持了有四十幾年了,目前是和我國劃江而治。
陳國現在的皇帝,叫做陳叔寶,是個很有藝術才華的詩家,但卻不是個能做皇帝的人才,我知道這一點,是因為我去過陳國。
不過你可別以為我是jiān人或者細作,去那邊打探消息,不是的,我去陳國,是為了一本書。
就是陳國的前朝梁國昭明太子所寫的金剛經漢文譯本。
昭明太子才名蓋世,舉世無雙,更難得他還深具慧根,又jing通天竺梵文,一生遍覽眾經,在他三十歲的時候,他試著翻譯梵文的金剛經,結果這耗盡了他的jing力,這本經翻譯完成之後,他也病死掉了。
他的父親,也就是梁國的開國梁武皇帝悲痛yu絕,就把這本譯本收進宮裏放著,算是紀念。
梁朝建國五十四年之後,被陳霸先所滅,陳霸先建立陳朝,自稱是開國陳武皇帝,這個武皇帝跟梁武皇帝不同,他喜歡醇酒美人,最討厭和尚,覺得經書和尚就代表著晦氣,於是昭明太子的譯本手稿被送出宮,由當時大相國寺的長老法言收藏。
三十二年間,陳國的皇位傳了四任到現在,由陳高宗的嫡長子陳叔寶繼位,這位陳叔寶君有一位孔貴妃,很欣賞昭明太子的才華,於是令法言長老把昭明太子那金剛經的譯本獻進宮,供她看閱。
大約在兩年前,我輾轉得到這一消息,於是向九公子請了十五天的假,取道江陵,過烏江,經廣陵濟京口,到橫江,穿過采石峽,趕到叔寶皇帝所在的穰城皇宮,在孔貴妃的寢宮做了五天的宮女,終於找到那本譯本,又花了一天的時間抄錄好,仔細的一一比對過,確實無誤之後,這才離開陳國的後宮,順著原路返回長安宇文府。
我趕回府的時候,九公子看著我,竟然沒認出來。
因為風吹ri曬,又急著趕路,而且每天在孔貴妃的寢宮做小宮女,晚上都不能睡覺,結果這些變故就折騰得我變了人形。。。。
我當時正要開口說明身份,九公子卻說話了,“啊!哪裏來的黑炭頭?管家,把他給我打出去。”
我氣得三天都沒跟他說話。
我沉吟良久,說道:“讓我去伐陳這件事,是聖上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晉王說道:“有什麽區別?”
我說道:“如果是聖上的意思,我沒有話說,九公子在你的手上,我去,但如果是你的意思,我勸你三思。”
晉王說道:“怎麽講?”
我說道:“我去過陳國,甚至可以說,我連陳國後宮的布局,都一清二楚,讓我去伐陳,沒有問題,三個月之內,我必定能夠踏平那小國,但問題是,陳國的後宮,有兩位妖妃,我不知道你是否聽說過。”
晉王說道:“嗯,有所耳聞,據說一個是張貴妃,一個是孔貴妃,張貴妃貌美如畫,頭發漆黑,如一片緞子一樣,孔貴妃善於理政,軍國大事,陳叔寶都交給她在決斷,當然,其人的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我說道:“你知道就好,不過另外有一件事,你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呢?”
晉王說道:“什麽事?”
我說道:“當今聖上堅皇帝,對陳叔寶的這兩位後妃,頗有興趣,如果我的消息沒有錯的話,聖上獨寢的弘華宮內,甚至還掛著這兩位美人的畫像。”
楊素大吃一驚,看著我的眼神仿佛是見著了妖人,“聖上的弘華宮,除了聖上自己以外,誰也不能入內,連獨孤皇後也不行,你怎麽進去的?”
我說道:“我自有我的方法。”
坦誠一點,我其實是沒有去過弘華宮的,但我確信,弘華宮內,一定有張貴妃和孔貴妃的畫像。
根據我的消息,堅皇帝還是前周朝楊丞相的時候,就知道陳國張、孔兩貴妃的豔名,對這兩位美人也很是傾慕。在承聖二年十一月的時候,陳叔寶召集天下的畫師,為兩妃畫像,楊丞相於是派了自己府上善於臨摹的內人,潛入陳國,冒充畫師,替兩位妃子畫像,並帶回備份,放在丞相府內,自己欣賞。
這件事獨孤皇後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不過,就算她知道,估計也會裝作不知道。。。。
堅皇帝登基以後,專門在後宮辟建了一座弘華宮,不許任何人靠近,打掃那裏的宮女太監,也都是特別挑選的聾人和啞人。
所以我百分之百的肯定,堅皇帝是把張、孔兩美人的畫像,藏在弘華宮內了。
晉王說道:“哦?把你那方法告訴我。”
我說道:“你現在要關心的不該是我那方法,那個不是重點,現在重點是,關於這兩位妃子,你有無想好處置方案?如果你還沒有想好對策,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
晉王默不作聲,瞳孔卻微微收縮,顯然是在思考。
楊素沉吟了陣,說道:“晉王,如果照綠珠的說法,伐陳這件事,倒真的是不好由我們來做了。”
我暗自稱讚,楊素這個人,頭腦反映真是敏捷。
晉王說道:“為什麽?”
楊素說道:“你想想看,聖上珍藏了張、孔兩個妖妃的畫像,足以證明他對這兩女有多麽上心,如果你現在去奏請伐陳,聖上必定會私下囑咐你,將那兩女帶回來獻給他,可是你母後獨孤皇後,一向善妒又器量狹窄,如果你將兩女帶回來獻給聖上,必定會觸怒她,但你如果不獻上這兩女,聖上又必定對你不喜。”
楊素分析的很深刻,在伐陳的問題上,當前的情況就是這樣,討好了皇帝,必然得罪皇後,討好了皇後,皇帝那邊,又必定會吃罪不起。
晉王恍然大悟。
楊素說道:“所以伐陳這件事,交給太子來做,是最合適不過的。”他沉吟了陣,又森然說道:“而且如果運氣好的話,太子殿下看中了張、孔兩妃,屆時隻怕更有好戲看呢。”
晉王沉吟了陣,終於點頭,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