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東南飛

第九章 大義公主

楊素說道:“我明天就奏請聖上,保薦太子殿下伐陳。”

晉王說道:“有勞叔父。”他頓了頓,又柔聲說道:“綠珠,你今次幫了我的大忙,都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才好,你有無很喜歡但一直沒有得到的東西?說來我聽,我一定想辦法為你拿到。”

我說道:“我有,把九公子還給我。”

晉王卻笑,說道:“隻有這個不行。”

我說道:“那麽,讓我見一見九公子。”

晉王若有若無的笑,沉吟了陣,說道:“好,你跟我來。”

他起身往外走,我跟在他身後。

我打量他。

他今天穿著一件湖sè的衣衫,腰間係著藍sè絲帶,以男子的標準來看,他的腰身稍稍是有些瘦削,但修長身形彌補了這一不足,且使他看來別有一種細致的美感。

我得承認,晉王這身皮相,其實是頗符合我的審美取向的。

我一向喜愛細眼、瘦削、麵容清俊的男子。

晉王將我領到之前到過的那間內室門口。

我推開門,就看見九公子坐在窗戶旁邊,低著頭正在擺弄手裏的東西,我走到他跟前細看,發現他正在用刻刀雕木頭,渾然不覺我走近。

我心中大疑,輕聲喚道:“九公子?”

他抬起頭,茫然的看了我一眼,出了會神,傻笑著說道:“你叫誰?你是誰?”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回過頭來看向晉王,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晉王笑出來,說道:“嗬嗬,不是我,是宇文丞相,那天,他要送九公子來晉王府,九公子不從,於是他用硯台將九公子砸昏,差人用轎子抬來晉王府,九公子醒來時,就變成了這樣,不認得任何人,也不知道自己是誰,看起來似乎是失去記憶了。”

我雙拳緊握,指甲刺破掌心,慢慢流出血來。

我捧在手心、如珠如寶的九公子,大公子竟舍得用硯台砸他!

自小到大,九公子做了那麽多令我氣憤難當的事,我從沒舍得動他一手指頭,大公子竟舍得用硯台砸他!

我心中怒極,說道:“他為什麽要砸傷他?九公子一向聽他的話,對他信賴有加,他可以有千百種方法,將他騙來晉王府的,為什麽一定要砸傷他?”

晉王聳聳肩膀,說道:“綠珠,我說這話你也許不信,據我的觀察,宇文丞相他似乎是無比的恨九公子。”

我說道:“為什麽?”

晉王說道:“我不知道,你得自己去問他。”

我默不作聲,沉吟了陣,說道:“晉王,你對九公子這個人,有什麽看法?”

晉王微笑,說道:“九公子他可以說是本朝以來,嗬,不,是自前朝以來,我所見過最幹淨的一個人了,對這個人,我隻能用四個字來形容:純良天真。”

我看到一線希望,於是鼓足勇氣,說道:“晉王,我自出生到現在,這是第一次求人,我求你把九公子顱內的屍蟲引出來,我求你將九公子還給我,行麽?你可以提任何的條件,我都會答應你。”

晉王笑出來,說道:“不行。”

我失望之極,看著九公子,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下來,正滴在他的手上,他遲疑了片刻,歪著頭看我,吃吃說道:“我認識你麽?”

他的表情有些癡呆,但是眼神看起來無辜又天真,我沒有做聲,心裏有一種近乎是心痛的憐惜。

我勉強笑道:“你說呢?”

九公子皺眉,癡癡呆呆的出了會神,說道:“你叫什麽名字?”

我忍著眼淚,說道:“我叫綠珠,我的名字叫做徐綠珠。”

九公子哦了聲,又低下頭刻他的木頭,過了陣,突然冒出一句,“綠珠乖哦,不要哭哦。”

我眼前一花,幾乎痛哭出聲。

晉王說道:“我知道你不想親自動手,這樣,我幫你料理了宇文丞相吧,權當是對你今次提點我的獎賞。”

我擦幹眼淚,說道:“好。”

次ri楊素果然上奏堅皇帝,恭請伐陳,並保薦太子前往,堅皇帝二話不說的同意了,並當場吩咐太史令為伐陳軍選定了出行的吉ri。

太子也同意去伐陳,確切的說,太子是欣然前往的,我猜想這一定是因為陸爽在太子身上下足了功夫的原因。

而從宮裏送來的消息也顯示,堅皇帝在下朝之後,私下召見了太子殿下,兩個人在禦書房裏邊密談許久,太子離開時候,滿臉俱是興味笑容。這似乎是可以解釋為,他自堅皇帝那裏接到了一些有趣的指令。

我將這消息如實的告訴了晉王和楊素,兩個人當機立斷,連夜製訂好了伐陳計劃,並確定了出征文臣武將的名單,第二天一早上朝,就提交給堅皇帝禦覽。

堅皇帝禦筆親批:恩準。

這真是本朝建國以來最為豪華的一個作戰兵團、最不容小覷的一次出征:

伐陳元帥:太子楊勇。

行軍都指揮:中書侍郎李德林、太子內直監陸爽、大丞相宇文忻(也就是大公子)。

行軍總管:左衛大將軍、襄邑公賀若弼。

先鋒官:驍勇大將軍韓擒虎。

副先鋒官:右衛大將軍宇文述。

一路副帥:水軍總管周羅。

二路副帥:貞毅將軍周法尚。

隨同出征的武將:柱國大將軍高穎、上柱國王弘、柱國王雄、上大將軍虞慶則等。

這些文臣武將,都是本朝的jing銳,文官個個有縱橫捭合之才,武將個個有馳騁沙場之勇。

晉王和楊素盡了所有的努力,來確保伐陳之舉萬無一失。

太子對此感激莫名,對著聖上慨然承諾,不踏平陳國,決不回長安。

傍晚我去晉王府,楊素和晉王跟我提起這件事的時候,臉上都露出奇異的笑容,不知道那是惋惜,還是得意。

第二天的上午,我正在藏chun打掃九公子的房間,獨孤皇後派了宮裏的宣旨太監來宣懿旨,內容是說,要收無雙為義女,賜封為安樂公主,並親自指婚給太子妃的義弟、驃騎大將軍元義。

我和無雙都十分高興,現在隻等元義回來。

但是當天下午,元義卻沒有按照和我的約定準時回來。

次ri的清晨,有快馬送來消息,說有人在長安附近的郊野,發現了元義的屍體,他隨身的財物和其他物品被洗劫一空,懷疑是遭到山賊劫殺。

安樂公主聽到這個消息,當場昏了過去。

我也大吃一驚,急忙差丫鬟去請大夫,自己卻換了輕便的行裝,準備趕去郊野現場。臨行之際,我大致估算了行程,預計自己今天傍晚十分多半是回不來的,於是又折回房中寫了封短信,讓園裏的小廝送去晉王府,交給晉王,這才動身離開藏chun。

中午十分,我趕到發現元義屍身的現場,但就這小半天功夫,現場已經被清理得幹幹淨淨。

我立刻趕到州府衙門,手裏拿著宇文府的腰牌,要求勘驗元義的屍體,然而衙門的捕快告訴我,因為天氣炎熱,且屍體有腐爛現象,所以上午時候已經火化,隻剩一把灰燼。我於是去找驗屍的仵作,詢問屍體的死亡大致時間,仵作告訴我,根據屍身的腐爛程度來推斷,應該是死了兩三天的了。

我又驚又怒,照情形看來,元義分明是甫自離開京城,就在郊野被人殺害了,這意思也就是說,藏chun內部出了jiān細,我和元義的談話,從頭到尾,被人監聽。

想到這裏我就打了個寒戰。

不僅如此,藏chun的這個jiān細還有十分快速有效的消息傳遞途徑,否則元義不可能才行出長安,即被人下毒手。

這個人一定要馬上找出來。

我快速的在腦中將藏chun所有人等悉數過濾一遍,但是沒有發現一個可疑的人。

如果沒有人可疑,就說明人人都可疑。

我決定辭退藏chun所有的奴婢和下人。

這問題解決之後,我迅速的想到另外一個問題,頓時心下一沉。

就是我交給元義要他帶到武陟徐家去的那封書信。

我讓他拿了那書信,去徐家接一個人,我在那信中附上了我獨有的標記,徐家見到這標記,就會放人。

這個人目前對我來說,無比的重要。

我必須要將那封信找回來。

我在州府附近搜索良久,可是一無所獲,暮sè四起的時候,我站在發現元義屍身的山頭上,茫然無措,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驚惶和不安。

回到藏chun的時候已經是夜半十分,我即刻找來管家,讓他把園子裏邊所有的奴婢和下人統計出來,按照各自在藏chun的服務年限,補給一筆相當的銀子,然後全部辭退。

管家麵上露出難sè,說道:“綠珠,你要知道,藏chun雖然不大,但奴婢和下人加在一起,也有好幾十個呢,這筆開銷可不小啊,我擔心帳房的銀子不夠用。”

我說道:“不夠用的,我這邊會貼補上。”

管家問道:“萬一缺口很大。。。。”

我知道他的意思,於是進房拿了個包袱出來,遞給他,示意他打開。

裏邊都是黃澄澄的金葉子。

我說道:“這些夠不夠?”

管家眼睛發直,吃吃說道:“夠了,足夠了。”

我說道:“三天之內,辦妥這件事,記住,是藏chun所有的舊人,全部辭退。”

還有一句話我沒有告訴他:包括你在內。

等所有的人都走了以後,我會親自去辭退他。

管家走後,我走進九公子臥室,略微休息了片刻,即去後園找無雙。

無雙的雙目紅腫,顯然是剛剛哭過,見著我進門來,連忙站起身來,福了一福,說道:“未亡人見過綠珠姑娘,不知道綠珠姑娘查出什麽消息來沒?”

我說道:“沒有,我趕到州府衙門的時候,元將軍的屍身已經被火化,我隻帶回來他的骨灰。”

無雙垂淚不已。

我等了陣,說道:“無雙姑娘,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無雙沉吟了陣,說道:“妾身打算自請去突厥和親。”

我心裏很吃驚,說道:“啊?為什麽?”

無雙苦笑,說道:“這是妾身唯一的出路。”

我沉吟了陣,心下頗佩服無雙,這個人確實是個聰明人,她雖然傷心,但心智不亂,在當前的情勢下,和親的確已經是她唯一的出路。

無雙前朝叛王宇文招的義女,又是出了名的美貌和有謀斷,獨孤皇後和堅皇帝心裏對她都很忌諱,現在她在本朝唯一的靠山元義又死了,如果繼續留在本朝,遲早會給堅皇帝或者獨孤皇後找機會除掉。

相比而言,給太子納為妾室幾乎可以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但是以無雙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個xing,要讓她做太子的妾室,那又是決計不可能的。

所以隻有去西域突厥和親這一條路可走。

三天之後,無雙過太子東宮殿,求見太子妃元氏,請太子妃上奏獨孤皇後和堅皇帝,說自己願意去突厥和親,堅皇帝同意了,改賜封無雙為大義公主,在四月三十這天,差使者送去了西域。

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得到過她的消息,不過那句話是怎麽說的?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希望她和前朝出嫁去的陽平公主能夠一見如故,結為姐妹淘,一同想辦法打發寂寞又悠長的歲月吧。

五月初九這天,從伐陳前方傳來消息,太子殿下已經攻克陳國皇城,陳國皇帝叔寶君帶著張、孔兩妖妃躲在後宮的枯井裏邊,被太子發現,太子親自將這三人提上來,當場殺死了陳叔寶,但卻留了張、孔的活口。

消息傳到獨孤皇後那裏,據說獨孤皇後十分不悅,失手打碎了一盞琉璃燈。

但堅皇帝這邊,卻是別樣風景。

這天晚上,堅皇帝獨自宿在弘華宮,守夜的宮人告訴我,直到天亮十分,弘華宮內都有燈火,且隱隱聽到有簫聲傳來,據說那簫聲婉轉悠揚,動聽之極。

根據我對堅皇帝的研究,堅皇帝是個洞簫高手,但他似乎隻有在心情極度愉快的時候,才會有吹奏的雅興。

太子殿下班師還朝的時間約是定在五月二十,晉王和楊素對此滿懷期待,不過,對我來說卻沒差,我沒空去關心這些雜七雜八鉤心鬥角的事,我現在滿心想的,就是如何讓九公子康複。

我每天都會去晉王府,應付晉王,探望九公子。

通常我都是在傍晚六時左右過晉王府,先去見晉王,完成他交代我的事,之後,即可去看望九公子,我每天都會同他玩兩個時辰左右,並且每天都會不厭其煩的告訴他,我的名字叫做綠珠,徐綠珠。

一個月下來,他記住我的名字,那天晚上我去找他,還沒有介紹我自己,他就笑眯眯的叫我:“綠珠,綠珠。”

我高興得熱淚盈眶。

五月二十,伐陳軍班師還朝。

太子帶回來的陳國物品中,除了金銀珠寶奇珍玩物以外,還有兩個女人:張、孔二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