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韓長鸞
秦王將我引到一處密室,這密室中有一個碩大生鐵鑄造的籠子,當中鋪著明玉雕成的臥榻,九公子就躺在那榻上,閉著眼睛,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昏迷中。
我撲了過去,隔著鐵欄杆喚了聲:“九公子?”
他睫毛閃動,良久睜開眼,望著我,出了會神,慢慢笑了出來,“綠珠。”
那笑容就像chun天裏抽出的第一片綠芽一樣,帶著一種撲麵而來的清新氣息。
我的眼淚撲簌落下來,分不清是欣喜還是憂傷。
九公子卻笑,說道:“綠珠,你又找到我了,真好。”
我擦幹眼淚,笑著問道:“你有沒有哪裏受傷?”
九公子笑道:“沒有的,我很好。”
他艱難的從臥榻上爬起來,摔到地上,再一步一步挪到欄杆旁邊,我伸出雙手,隔著欄杆將他扶起來,他緊緊抓住我雙手,說道:“我要回藏chun。”
我心念千轉,刹那間改變了主意,決定也不等夜間,“好,我現在就帶你回藏chun。”
秦王在我身後笑著說道:“綠珠姑娘,這恐怕不行,你跟九公子,從現在起,都要留在秦王府,哪裏也不能去,我今早已經讓下人打掃了一間雅致幽靜的院子,給綠珠姑娘你居住,至於九公子,暫時還是要委屈他,住在這鐵籠子裏。”
我轉過身來,將九公子擋在身後,對秦王平靜說道:“秦王,多承你的好意,但是九公子想回藏chun,我就要帶他回藏chun,誰也阻攔不了。”
秦王笑出來,淡淡的掃了我一眼,說道:“綠珠,告訴我,你憑什麽帶九公子走?”
我說道:“我告訴你三件事,你自然會讓我帶走九公子。”
秦王笑出來,說道:“你說來我聽看。”
我說道:“第一件事,和司馬皇後有關。”
我說的司馬皇後,不是堅皇帝的另一個皇後,而是恭皇帝的皇後,她的名字,叫做司馬立姬,是前周朝滎陽公、柱國將軍司馬消難的長女。
我說道:“事情是這樣的,昨天早上,我派了四個人潛入恭皇帝所在的彌野宮,打算盜出恭皇帝,但是當我的人悄悄進到恭皇帝的寢宮時候,卻沒有見到恭皇帝,龍**和司馬皇後躺在一起的人,是另外一個人,我姑且稱這個人叫做某人,秦王,你可知道這個某人是誰?”
秦王臉上微微變sè。
跟司馬皇後躺在一起的,就是他。
我說道:“我的人彼時十分驚訝,覺著事情有些蹊蹺,於是從寢宮退出來,改而搜索司馬皇後的院落,結果卻在那裏發現了獨居的恭皇帝,以及司馬皇後與那個某人來往的許多書信和信物,這其中甚至還包括一幅由某人親自作畫、題詞、落款的chun宮圖,秦王,你可知道這圖中的人物是誰?”
不用說了,那圖中就是秦王和司馬皇後兩人。
秦王麵sè赤紅。
我說道:“我的人覺著這些書信和信物頗是有趣,就把他它們連同恭皇帝一起盜走,送來藏chun交給我,這意思就是說,我現在手上握有司馬皇後和一個某人私通的人證和物證。這是我要告訴你的第一件事。”
秦王的瞳孔開始微微收縮。
我說道:“第二件事,跟一篋明珠有關。
去年的十二月三十,那時候你還是山南行軍元帥兼幽州總管,適逢堅皇帝登基,突厥國進貢了兩篋明珠,作為朝賀,托你帶回長安給堅皇帝,但是你帶回長安後,貢品卻變成了一篋明珠,那另外一篋明珠,你送給了誰?是否是北齊國神武皇帝的愛妃韓長鸞?”
秦王說道:“胡言亂語,當時突厥國進貢的就隻是一篋明珠,再沒有更多的了,我更加不認識什麽韓長鸞。”
我冷笑,說道:“要不要我讓幽州司馬yin壽來與你對質?突厥國使臣交接明珠給你的時候,他也在場,如果你覺得有人證不夠,我還有一樣物證。”
秦王說道:“什麽物證?”
我說道:“我有一份突厥國使臣送來的朝賀書,那朝賀書裏邊清楚的列明了,是兩篋明珠。”
秦王訝然說道:“你說有朝賀書?我怎不知道有朝賀書?”
我說道:“你當然不知道,因為那朝賀書是使臣後來補送的,彼時你已經回幽州了。”
秦王說道:“宮人發現朝賀書跟我所上呈物品不一致,為什麽沒有傳我回長安問話?”
我說道:“那是因為我已經將那朝賀書換過,將上邊所列的物品,改成了你上呈的那篋明珠。”
秦王說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說道:“我也不是刻意要這樣做的,當時的情況是,我在宮中的一個朋友,因為一時好奇,就私拆了突厥國使臣送來的朝賀書,結果發現書裏列的內容跟實際情況不符,於是立即知會我。
我心裏想賣你一個人情,遂讓她編造了一份跟實際情況相符的朝賀書,替你瞞天過海了事。”
秦王說道:“那朝賀書的原件現在哪裏?”
我笑著說道:“自然是在我手上。”
秦王沉吟了陣,說道:“綠珠,就算我是私自拿走了突厥國進貢的明珠,你有什麽證據證明我是把它送給了韓長鸞?”
我冷笑,“秦王,你做事真是太不小心了,你拿走的那篋明珠裏邊,有一樣東西,是獨一無二的,就是突厥國的國手打造的一支雙鳳朝陽釵,那釵頭鑲嵌的明珠上,刻有一個威武的狼頭,那是突厥國飾物所獨有的特點,但這支釵我卻在韓長鸞那裏見到了,我甚至還留有一幅她當時的畫像。”
韓長鸞在北方相當有名望,其人不僅姿容俏麗,更難得她還善行匈奴兵法,能夠望塵斷來騎多寡,嗅地知軍行遠近,是神武皇帝最得力的枕邊謀臣。
我因為前一陣子對匈奴兵法十分感興趣,就千方百計聯絡上她,然後冒險從長安趕到了北齊di du,與她見麵,向她請教兵法。
那天她就戴著那樣一根釵。
我當時還曾經問她,“那釵是從哪裏得來的?”
她是這樣回答我的:“一個年輕英俊的楊姓隋國人送的。”
那時我已經知道秦王私藏突厥國進貢物品的事,所以立刻猜出這釵子必定是秦王送給她的,於是我假意奉承她,說她戴著這釵子看起來真是美豔照人,如果不畫下來給後世人觀瞻,就實在對不起她的天姿美貌,她經不起我的花言巧語,最後就同意了。
我當場找來畫師,一共為她畫了兩幅畫像,一幅她自己留著,一幅我卻帶回了長安。
秦王冷淡笑道:“畫像是可以偽造的,安知那畫像不是你自己憑空畫來誣陷我的?”
我笑道:“這一點我當然知道,但有那份朝賀書和韓長鸞的畫像,已經足夠使堅皇帝和獨孤皇後以及朝廷大臣們懷疑你的cāo守和品xing,而更糟糕的還在於,你奉承、私通的人是敵國皇帝的愛妃,單憑這一點,你已經決無可能做成太子了。這是我要告訴你的第二件事。”
秦王默不作聲,看著我的目光甚是猙獰。
九公子緊緊握住我雙手。
我低聲說道:“九公子,不怕,不怕的。”
秦王深吸口氣,說道:“第三件事是什麽?”
我說道:“第三件事,跟你自己有關。”
秦王笑出來,淡淡說道:“說來我聽看。”
我說道:“你在揚州擔任總管的時候,修有一座給自己用的宮室,窮極侈麗之極,這宮殿裏邊,香塗粉壁,玉砌金階,到處鑲嵌著明珠美玉,而這些都是需要銀兩的。
你為了籌集銀兩,就在你管轄的二十四州內放高利貸,求取利息,最初你還隻是拿自己的俸祿來放貸,後來連朝廷每月撥給地方的款項也給你變成了貸款,強迫各州官吏向你借支,官民都不堪其苦,於是就有十四個州的官民聚集起來,想要具名上書給中書省,要求嚴辦你。你知道這消息之後,連夜派部下趕到聚集點,一氣殺掉了五百二十七個人。”
親王森冷問道:“這件事你怎知道?”
我說道:“我如何知道的不是重點,重點是,現在揚州下屬二十四郡都已經聯合起來,寫了具名禦狀書,不ri就會派人送到長安,呈給大理寺,要求嚴懲殺人者。這是我要告訴你的第三件事。”
秦王麵sè難看之極。
九公子悄悄說道:“綠珠,品xing不好。”
我知道他是在說秦王,於是笑著回道:“是啊,是壞人。”
九公子沉默了陣,突然說了一句,“晉王好。”
我有些吃驚,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微妙感覺。
秦王說道:“你打算怎麽處理這三件事?”
我說道:“秦王,我們來做筆交易吧,你放了我和九公子,我把手上所有的物證都交還給你,另外,我還可以替你想一個辦法,解決當前揚州的sāo亂,讓它消散於無形。”
秦王默不作聲,似是沉吟不決。
我說道:“好,我再加一碼,我把那個酷似孔氏夫人的女人,也一並送給你,如何?”
秦王默不做聲,但他眼中漸漸殺機四起。
九公子察覺到,他**推開我,說道:“綠珠,你走。”
我笑出來,反手握住他的手,說道:“不怕,他不敢的。”
秦王一步一步向我靠近。
我笑著說道:“秦王,你莫非是想殺掉我?勸你最好是不要,我告訴你,在來秦王府之前,我先去了一趟晉王府,把和司馬皇後、突厥明珠這兩件事有關的所有人證和物證都交給了晉王保管,我當時跟他約定,如果半個時辰之內,我沒有帶著九公子回晉王府,他即刻就會進宮麵聖,現在你來猜猜看,他會如何匯報你那兩件豐功偉績?他會如何使用那些對你萬般不利的證據?”
嗬,這當然不是真的,實際上,所有的人證和物證此刻都在藏chun,隻要秦王派個把部下去那裏溜一溜,全部都能拿到手。
我不是個行事馬虎的人,出現這樣的疏漏是有原因的。
司馬皇後的事在我意料之外,我當時又急著修理恭皇帝和大公子,因此就沒有處理那些書信和信物。
至於那封突厥國的朝賀書和韓長鸞的畫像,我當時是覺著,這不過是秦王的風流雅事,能夠利用的價值空間不大,因此也沒有妥善收藏。
所以我今次行的算是個險招。
但是秦王卻信了。
他麵sèyin沉之極,卻笑出來,淡淡說道:“綠珠,我聽聞母後曾經讚過你行事毒辣老到,是人所不及,之前我還一直不覺得,想你行事也許算是毒辣,但畢竟年紀尚小,再老到也有個限度,現在看起來,我分明是錯了,你的確是配得上母後那四個字的評價。”
我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承**孤皇後謬讚,奴婢愧不敢當,不知道秦王現在是想跟奴婢做交易了呢,還是仍然決定要殺掉奴婢?”
秦王說道:“我跟你做交易,但是有一件事,我要和你說明白。”
我笑道:“請說。”
秦王說道:“良弓不為我所用,則必摧之,這句話你想必聽說過,綠珠,你是個人才,但如果你執意不肯投入我門下,不能為我所用,我勢必就不能再姑息容留你,你自己想清楚了。”
我隻是笑,秦王這意思是說,他將會在合適的時候,除掉我。
我不怕,這世上有能力除掉我的人,也有,但絕對不是秦王。
秦王無奈,說道:“打開鐵籠子,把人放出來。”
有人打開大鐵籠子,我急忙進去,走到九公子跟前,蹲下身,說道:“來,我背你走。”
但是等了半天,九公子卻沒有像以往那樣爬到我背上,我轉過頭去看他,發現他臉上發紅,神情扭捏之極。
我忍不住笑出來,麵上也有些尷尬,我自小身體就健壯如小牛,九公子卻十分病弱,但他偏偏又熱愛外出,所以我就時常背著他四處走,這麽多年下來,已經習慣,結果在外人跟前,也不小心表露了出來。
秦王看著我,那樣子也頗是驚訝,嗯,或者說是目瞪口呆。
我站起身來,改用手扶起九公子,說道:“來,我們先出去。”
九公子卻用比蚊蚋的叫聲還要輕微的聲音說道:“綠珠,自己走。”
我吃吃的笑,說道:“你腳上有枷,怎麽走?跳著走?”
九公子默不作聲,臉sè通紅,看起來似乎是羞憤之極。
我終於大笑出聲。
九公子看著我,眼裏都是委屈的淚水,險險就要奪眶而出。
我趕緊收聲,忍住笑意皺著眉頭說道:“你不讓我背,自己又不能走,這可怎麽好。”
秦王這時冷哼了聲,對九公子別扭的個xing感到極度不耐,他鑽進籠子一抄手就把九公子提起來,放在肩膀上,如同扛一袋麵粉一般,把他扛了出去。
九公子屈辱的英雄淚,就這樣悉數撒在了秦王的後背上。
秦王一邊走,一邊苦笑道:“綠珠,我真是不明白,這少年膽小,懦弱,結巴,還愛哭,他究竟有哪一點好,值得你這樣聰明絕頂的人,為他出生入死?”
我隻是笑。
秦王等了陣,見我沒做聲,也沒再追問。
我們沉默的走出密室。
秦王將我和九公子帶到他的書房,然後把九公子扔在一張椅子上,拍了拍手,說道:“現在,你先告訴我,如何平息揚州的sāo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