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東南飛

第二十章 崔略桑

我說道:“要平息揚州的sāo亂,其實並不難,隻需要殺兩個人就可以了。”

秦王說道:“哪兩個人?”

我說道:“一個是洧州司馬魏彥玄,一個是揚州總管長史李圓通。

魏彥玄是此次揚州sāo亂的發起者,殺了他揚州官民就會群龍無首,進京上禦狀的事自然不了了之;李圓通是你以前擔任揚州總管時候的管家,你府上所有銀錢來往,都是他在經手,因此他是你最佳的替罪羔羊,你把一切過錯都推到他身上,將他殺了,二十四州官民即會心平,揚州的sāo亂自然會平息。”

秦王沉吟了陣,說道:“李圓通是沒有問題,但魏彥玄跟著我征戰了許多年,曾經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也是一員難得的虎將,我不忍心殺他,有沒有別的辦法?”

我笑著說道:“也許有吧,但我是沒有了,我一向隻找最簡單最有效的辦法。”

秦王說道:“好吧,第二件:那個酷似孔氏夫人的女人,她現在哪裏?叫什麽名字?”

我說道:“她現在正陽宮的掖庭裏邊,名字叫做枝江,是那裏的洗衣宮女。”

秦王說道:“好,第三件:現在你帶我去晉王府,把晉王手裏的人證和物證悉數要回來交給我,你和九公子就zi you了。”

我心念千轉,那些證據此時根本不在晉王府,我如果帶他去晉王府,立即就會穿幫。

我沉吟了陣,笑著說道:“這些證據我不方便即刻給到你。”

秦王說道:“為什麽?”

我說道:“我把東西都給到你了,我和九公子還能活麽?”

秦王說道:“那你想怎樣?”

我說道:“很簡單,你先放我和九公子離開,我出府之後,會先去晉王府上,同晉王知會一聲,把所有證據要回來,跟著我們就會回藏chun收拾行李,動身離開長安,等我覺著走得足夠遠、足夠安全了,我自然會把東西寄給你。”

秦王說道:“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你走得足夠遠了,還會記得把東西寄給我?”

我笑著說道:“放心,我是個言而有信的人,說過的話,一定會做到。”

秦王冷冷說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

我笑著說道:“你不得不信我,你不放我和九公子離開,頃刻之間就會身敗名裂,你放我和九公子離開,最起碼還可以爭取到時間,想辦法把那些證據要回來。”

秦王氣結,“這樣說起來,你一時半會兒是不打算把那些證據還給我?”

我皮笑肉不笑的說道:“這不是我的錯,我原本是打算還你的,但是你適才威脅我,說將來會殺掉我,這個時候,那些證據無疑是我的救命稻草,我怎麽可能會輕易的還給你?”

秦王氣昏,“你這個無賴!”

我嘻嘻的笑,看了看書房的沙漏,說道:“秦王,半個時辰將至,我該去晉王那裏報平安了。”

秦王咬牙怒視我,似是恨不得將我撕成碎片。

就在這時候書房的門自外打開,一名宮裝婦人走了進來,淡淡說道:“王爺在此間招待客人,怎麽不知會妾身一聲?”

來的人是秦王的正妃崔氏。

崔氏在未出嫁之前的名字,叫做崔略桑,是河南崔氏家族的長女,這個人的樣子生得很普通,不過儀態也還算端莊,隻是她眉梢的尾端長有一顆黑痣,頗是敗相,按照我對相法的理解,女子眉梢尾端生有黑痣,這表示其人聰慧,有謀斷,但行事凶狠,xing情涼薄,是十分不宜結交的。

秦王立即站起身來,臉sè微微發紅,仿佛是作jiān犯科被當場抓獲。

我忍不住笑出來,秦王果然懼內。

崔氏打量了我一陣,笑著說道:“尊駕是否是宇文府上的徐綠珠姑娘?”

我笑著說道:“奴婢正是。”

崔氏煦然說道:“妾身久聞姑娘大名,今ri得見到姑娘金麵,真是三生有幸。”

我笑著說道:“奴婢愧不敢當,實際上,尊夫剛剛還說奴婢是無賴。”

崔氏淡淡笑道:“外子xing情粗莽,言語之間有失當的地方,綠珠姑娘要多多原諒,妾身在此替外子給你陪個不是。”

我笑著說道:“不敢。”

崔氏說道:“十月天涼,夜間風寒,綠珠姑娘如果無事,不妨在此間休息一晚,但如果急著回府,妾身這就差人護送你同九公子離開可好?”

我頗是有些驚訝,沒想到崔氏會這樣大方的讓我和九公子離開。

秦王說道:“阿桑,不能讓她走。”

崔氏說道:“王爺,你現在留下她,明天早上大理寺必定會差人來拿你去問罪,莫如先放她走,ri後再找機會,把東西要回來。”

秦王低下頭,一張臉漲的通紅,“夫人,原來你都知道了。”

崔氏不鹹不淡的說道:“外間的事妾身也許是不知情,但這王府裏邊發生的事,妾身還是略知一二的,說到底這王府還是妾身在打理不是麽?”

秦王尷尬的笑。

崔氏親自將我和九公子送到門口。

我臨上馬時候,她突然輕描淡寫的問我:“綠珠姑娘,那些證據,其實根本不在晉王府對麽?”

我笑出來,“何以見得?”

崔氏說道:“你隻需回答是,或者是不是。”

我沉吟了陣,說道:“不錯,娘娘料對了,那些證據確實是不在晉王府。”

我不知自己為什麽會承認這件事,事後我為此後悔不已。

崔氏笑了出來,那笑容有一種重重的壓迫感,“王爺糊塗,做下許多荒唐事,難得綠珠姑娘肯提點他對策,妾身對綠珠姑娘真是感激之至,對綠珠姑娘的才幹和急智,更是欽佩萬分,ri後必定會多多的問綠珠姑娘討教,萬望綠珠姑娘保重身體,我們不ri即會相逢。”

我心裏jing覺,崔氏這番話的意思,分明是說,近期之內,她就會采取行動問候我。

我得好生應付。

這天晚上我帶九公子先去了晉王府一趟,但是晉王不在。

我原本是想等他回來,問他要一些親兵護衛帶回藏chun,但是九公子看來疲累之極,不住拉住我衣袖說道:“綠珠,要睡覺。”

我隻好留了張條子給晉王,跟著即帶九公子回藏chun,先安置他睡下,這才去找明珠問屍蟲事宜的進展。

明珠說道:“我已經找到引蟲的方法,明天就可以在恭皇帝身上試試看。”

我放下心來,這才覺著疲累之極,於是同明珠道過晚安,回房去倒頭就睡下了。

我以為我會一覺睡到天明,但是沒有。

半夜的時候,我給屋子裏的濃煙熏醒,睜開眼赫然發現,外邊火光衝天。

我大吃一驚,急忙爬起來,一路飛奔去九公子的房間,“九公子?快起來,失火了。”

九公子哦了一聲,翻過身繼續睡。

我大急,抱起他跌跌撞撞的衝了出去,跑到大門口,正準備打開大門,突然聽到了一聲尖銳的哨響。

那哨響我十分熟悉,乃是禦林軍cāo練的時候,教官給出的動作信號,它的意思是:防盜兵退下,弓箭手上前。

我驚出了一身冷汗。

防盜手和弓箭手是禦林軍特有的編製,原來今次根本不是失火,是有人要血洗藏chun。

如果沒聽到這聲哨響,我已經抱著九公子衝出去,也已經給弓箭手shè成箭垛了。

但是留在此間,又遲早會給大火燒死或者濃煙熏死。

兩相權衡之下,我決定冒險突圍。

突圍是唯一的一條生路。

晉王昨天送我的大宛馬,我騎回藏chun後,拴在後院的馬廄裏。

我把九公子放在地上,對他說道:“你在這裏等我,哪裏也不準去,我去牽馬來,帶你逃出去。”

九公子說道:“綠珠,你自己逃。”

我笑著說道:“不,我們一起逃。”

我飛也似的跑去馬廄,牽了大宛馬出來,將九公子扶上馬,又找了一件大披風,將他包得嚴嚴實實的,這才翻身上馬。

九公子問道:“綠珠,我們能逃出去麽?”

我笑著說道:“我們逃不出去的,但我們能飛出去。”

九公子笑出來,回身抱住我腰身,說道:“好。”

我掰開他的手,放在馬頸上,說道:“你閉上眼,抱緊馬頸,記著,無論身邊發生任何事,千萬不可以鬆手,千萬不可以睜眼,明白麽?”

九公子說道:“啊?”

我說道:“沒有啊!”

九公子老實說道:“哦。”

我深吸口氣,從腰間拔出匕首來,一刀刺在大宛馬的後臀上。

大宛馬吃痛,長聲嘶鳴,蹄子揚起老高,我趁機挽緊韁繩,雙腿夾緊馬腹,喝道:“起!”

大宛馬騰空飛起,跨過了圍牆,落地的時候,踢翻了數名弓箭手,箭陣由此空出一個缺口,大宛馬趁機飛馳而去。

弓箭手們大吃一驚,頓時亂了陣腳,混亂之中,我聽到一聲極其清脆冷峻的輕喝:“放箭!”

那是崔氏的聲音。

弓箭手們反應過來,幾秒鍾之後,長箭即如雨一般向我shè來,不過箭身力有不逮,紛紛落在了我身後。

我心裏暗鬆口氣。

但就在這個時候,一支長箭帶著嘯聲破空飛來,shè穿了我的肩膀。

我痛得眼前發黑,連著吸了好幾口氣,才緩過神來,伸手去拔那箭頭,但是我連著拔了幾次,居然都沒拔下來。

shè手臂力之驚人,可見一斑。

我轉身回頭看去,發現藏chun此時已經變成一片火海。

秦王挽著長弓,立在一處高牆上,燈火掩映之下,他猙獰的表情使他看來如地獄閻羅。

秦王旁邊站著的,正是宮裝的崔氏。

九公子問我:“綠珠,要去哪裏?”

我沉吟了陣,說道:“九公子,我們去晉王府暫時避一避好不好?”

九公子說道:“好。”

我忍著肩頭的劇痛,縱馬提韁,直奔晉王府。

身後傳來馬蹄的特特聲,看情形不下五十人。

秦王既然能夠調用弓箭手和防盜手,當然也能夠調用禦林軍的騎兵部隊。

騎兵部隊離我越來越近,可是晉王府還在一條街之外。

大宛馬的血已經快要流幹,漸漸露出疲態,速度越來越慢。

我的眼前越來越模糊。

九公子閉著眼,緊緊抱著馬頸,說道:“綠珠,濕。”

我此時伏在他的身上,肩頭的血,滴在了他的頸項裏邊。

九公子等了陣,又說道:“綠珠,濕,濕。”

我沒有做聲,突然很想哭出來。

九公子說道:“綠珠,說話。”

我哽咽不能言,慢慢湊到他耳邊,說道:“九公子你記著我的話,千萬不要睜眼,千萬不要回頭。”

說完我翻身跌下馬。

大宛馬少了一個人的負重,當即速度加快不少,眨眼之間,已經跑得不見蹤影。

我聽到九公子驚惶的聲音隱約傳來,“綠珠?綠珠?”

我沒有應他。

我伏在長安街道冰冷的地麵上,因為失血過多,通體寒冷,秦王堪稱是我所見過臂力最驚人的武將,我當時和他相距至少有三百米遠,在那樣遠的距離下,他shè出的箭居然也能刺穿我的肩頭。

馬蹄聲越來越近。

聲音自前方而來,不是後方。

我拔出匕首,握在手上,準備等來騎靠近時,一刀削下對方馬蹄,然後趁著來人撲倒之際割斷他咽喉。

但是來騎卻在我跟前三步遠處停下,跟著那人翻身下馬,走到我跟前,緩聲叫道:“綠珠?”

卻是晉王。

我抬起頭來,不知道是為什麽,突然笑了出來。

晉王伸手將我扶起來,放到馬上,跟著翻身上馬,直奔晉王府。

風在我耳邊呼呼作響。

我疲累之極,閉著眼迷迷糊糊問道:“你有無看到九公子?”

晉王說道:“看到了,我已經將他接入府中,他很安全。”

我鬆了口氣,問道:“天亮了麽?”

晉王說道:“還沒有,不過東方已經吐出魚肚白,雲彩隱約有些金邊,無比漂亮。”

我說道:“還沒有上朝吧?”

晉王說道:“還沒有。”

我說道:“我求你一件事,你今天上朝的時候,請向堅皇帝保薦九公子做伐齊行軍常侍官,好麽?”

晉王大喜,說道:“綠珠,你的意思莫非是說,你要跟我一起去伐齊?”

我說道:“對。”

晉王說道:“為什麽?”

我淡淡說道:“我得罪了秦王,不得不投靠你。”

果真是這樣麽?

其實不是的,藏chun雖然被毀,但我還是有去處的,我可以帶著九公子回武陟徐家,那裏有世界上最安全的堡壘,就算是十個秦王,也不能攻破。

可是我選擇了投靠晉王,但那也不是因為現在,不是因為他在我瀕臨死亡的時候救了我。

我當初留在晉王書房裏邊的條子,上邊就寫著:見字速來藏chun。

那時候我已經打算把所有的證據都交給他,已經打算和他聯手。

這是生存的壓力造成的,還是事態發展必然帶來的結果,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此後的很長時間內,我都將會跟他共同進退。

晉王笑出來,沉吟了陣,說道:“綠珠,有你同我一起伐齊,我心裏很安慰。”

我隻是笑,隨後昏了過去。

等我再度醒來的時候,已經是ri落十分。

我在晉王府的一間華麗內室裏。

肩上的箭頭已經取出來,傷口也細細包紮過。

九公子坐在輪椅上,趴在我床邊,似是睡著了,我輕輕動了動,他卻驚醒過來,“綠珠?綠珠?”

我艱難的露出笑容,說道:“我在,我很好,放心。”

九公子沒做聲,遲疑了陣,說道:“藏chun沒有了。”

我笑著說道:“我們以後再造一座一模一樣的。”

九公子露出純真笑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