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東南飛

第二十五章 徐元楷

我說道:“是我看走了眼。”

晉王看著我,栗sè的眼珠在燈火掩映之下,閃著漠漠微光,“綠珠,你還會看走眼?”

我幹笑不已,“會的會的,我時常看走眼。”

嗬,這當然不是實話,實際上我看走眼的時候很少,這倒不是說我眼力多麽好,而是因為我足夠勤快,在對一個人做判斷之前,我通常都會收集盡可能多的資料來做參考,因此出錯的時候極少。

長孫熾是我jing挑細選出來的人,我信賴這個人,所以就算他做出了泄密的行徑,我也願意給他一次解釋的機會,我相信他那樣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但是這些我不想跟晉王細說,因為我為什麽會信任長孫熾這個問題,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我不想費這個勁。

所以索xing把所有過錯都先攬到自己這邊來算了。

晉王默不作聲,過了陣他才問道:“綠珠,拒馬連環陣是個什麽樣的陣法?”

我說道:“這陣法仿佛是從諸葛神相的九宮陣演化來的,但是比九宮陣更複雜,九宮陣還有一個九九歸一的法則,拒馬連環陣卻完全沒有章法可循,入了這陣勢,就好像踏上一條不歸路一樣,你覺得自己似乎是走很遠了,但總也走不到盡頭,也看不到來路,另外,陣裏的時間好像是停止的,無論你做過什麽事情,都不會有痕跡留下,空間也變化莫測,一會兒雨雪風霜的,一會兒又豔陽高照,堪稱是我所見過最離奇的陣法。”

晉王說道:“要怎麽破才好?”

我說道:“我不知道,我研究這陣法足足有半年,一直沒找到解法,不過。。。”

晉王說道:“不過什麽?”

我說道:“不過,我破不了這陣法,不表示我就得不到豫州城。”

晉王笑著說道:“你想到什麽辦法了?”

我說道:“我數敵我兩方的四個點給你聽,你就知道我的辦法是什麽了。

首先是齊國人一方。

第一,豫州城內原本是有一萬的駐軍,加上後主皇帝新近增援來的四萬人馬,加起來一共是五萬人馬;

第二,豫州城內的守將,之前是司馬消難一個人,後來增加了韓長鸞和斛律光兩人,加起來一共是三個人;

第三,根據我所掌握的情況來判斷,要布一個完整的拒馬連環陣,至少需要兩萬人馬,這意思就是說,布陣期間,豫州城內的常駐軍隻有三萬人馬;

第四,守將方麵,韓長鸞已經被我逼殺,司馬消難現在被軟禁著,斛律光要布陣和守陣,這意思就是說,三天之後,豫州城內是沒有主事的守將的。

跟著是我方。

第一,我方人馬原本是有三萬五千人,減去已經損折的兩萬人馬,還剩一萬五千人;

第二,戰將方麵,我方原本有李雅、yin壽、竇榮定、韋孝寬、元景山、賀若統、賀若協、長孫熾和爾硃敞,現在李雅和韋孝寬戰死,長孫熾立場不明不能用,減去這三個人後,還剩下六個人,這六員戰將俱是身經百戰的我朝中堅,有他們帶領,我方一萬五千人的兵力,至少可以發揮出兩萬人的效應;

第三,東陴距離漢王楊諒所在的梁州,隻有一天的路程,如果向漢王借兵一萬,最遲第三天的晚間就能到達東陴,這一萬兵馬,加上原有的一萬五千人馬,共計有兩萬五千人馬,但這兩萬五千人馬可以發揮出三萬人馬的效應;

第四,我方還有一個秘密武器,就是李道興,這個人的豐功偉績,你應當是非常清楚的,他當初跟著楊素討伐高智慧,一個人單槍匹馬就屠了整座江都城,堪稱是一部活動的殺人機器,所以一旦豫州城破,城內想不血流成河都難。

現在我問你,以三萬人馬對三萬人馬,再加上一部活動的殺人機器,三天之後,你敢不敢去偷襲豫州城?”

晉王給我說得血氣沸騰,“我敢!”

我彎唇微笑,“好,你敢就好,你現在即刻修書給漢王楊諒,讓他再借一萬人馬給你,這一萬人馬,務必要在第三天的晚間之前趕到東陴,到第四天,你帶著所有人馬去偷襲豫州城,我則去破陣,拖住斛律光。”

晉王有些吃驚,說道:“綠珠,你獨自一人去破陣?”

我說道:“有何不可?”

九公子這時候醒了來,聽見我最後這句話,懵懂問道:“綠珠,什麽有何不可?”

我笑著說道:“沒什麽,我正在跟晉王講,我已經讓明珠傳了消息給陵二公子,報告我們的具體方位,他這兩天就會來此間,接你回武陟去。”

九公子說道:“哦,好。”

他打了個哈欠,靠在我肩上,不大功夫,又沉沉睡去。

九公子受傷以來,jing神都十分不好,很貪睡,吃得也很少,身子比以往瘦弱很多,我讓明珠找了許多進補的藥丸給他服用,但是收效都不大,他給大公子傷了元氣,不是一時半會能夠恢複過來的。

我看著九公子,心裏有些傷悲,想到今後也許永遠也不能再見到他,忍不住潸然淚下,幸好犄角地處yin暗角落,晉王沒有看到我臉上的淚痕。

晉王皺眉,說道:“陵二公子是誰?”

我說道:“陵二公子的名字,叫做徐陵,他現在的官職,是揚州大中正兼別敕令,他也是武陟徐家的人,不過地位比我高許多,他是徐家的二公子。”

(注:大中正兼別敕令一種打理州郡ri常軍政事務,有教授官兵弓矢技巧的中級武官頭銜。)

晉王說道:“我怎不知道這個人?”

我笑出來,說道:“你知道元楷這個人麽?”

晉王說道:“這個人我知道。”

我淡淡說道:“他就是陵二公子,元楷是他的字,九公子是他的弟弟。”

晉王頗是有些吃驚,“九公子不是宇文善的小孩?”

我說道:“不是,宇文府真正的九公子在半歲大小的時候,即意外的病死了,嗯,如果我夠誠實,我其實應該告訴你,那九公子不是病死的,是有人給他吃了不該吃的東西,才死掉的,他死掉之後,我旁邊這位九公子就頂替了他的位置,一直到現在。”

晉王大疑,說道:“這位九公子原來的身份是什麽?”

我說道:“他也是九公子,不過不是宇文府的九公子,而是武陟徐家的九公子,他出生後不久,徐家的當家主母,也就是他的母親就過身了,有算命師看過他的麵相,說他刑父克母,是天生的孤星象,不適合跟父母養在一起,徐家的主事老爺聽了算命師的話,就決定將他送走。

為此,徐家花了足足半年的時間,來尋找九公子合適的寄養人家,經過多方的比較,最後才選定了宇文家,然後徐家又用了小半年的時間,安排合適的人手潛進宇文家做奴婢,熟悉宇文府的環境,同時建立起徐家的信息資源網絡,等這一切都安排妥當之後,徐家才下手,除掉了宇文府不到一歲的九公子,再將徐九公子帶入府中,冒充宇文九公子,瞞天過海的養了起來。”

晉王啞然失笑,“我說呢,我當初還覺著奇怪,宇文家族世代以來,沒有出一個喜愛工事的人,怎麽到九公子這裏,就出現了變異,原來他根本就不是宇文家的人。”

我笑著說道:“對,喜歡造房子,這其實是徐家人的一個特點。”

晉王又問道:“你又是徐家的什麽人?”

我沒做聲,望著清朗的夜空出神,寶藍sè的天幕上,隻有少數幾顆稀疏的星子,閃著清冷的光華,有夜風吹過,九公子向我跟前靠了靠,在睡夢中喃喃說道:“綠珠,冷。”

我伸手抱住他,自我解嘲的笑,“我是徐家的家奴,我的母親,是徐家那過身的主母的陪嫁丫鬟,我的父親,是徐家的管家,我是在徐家出生的,在我五歲那年,徐家的主事老爺決定要把九公子送進宇文府去,並選定了我去照顧九公子,於是我母親找來人口販子裴虔通,要他想辦法抹幹淨我所有的出生背景,再賣進宇文府做丫鬟。

我被裴虔通倒了很多次手後,最後變成了一個來自隴州的無父無母的孤兒,宇文府用五兩銀子的代價,將我買進了府去,伺候當時約半歲大的宇文九公子。

我幹得很好,府裏的丫鬟姐姐和主子都很喜歡我,覺著我是個很伶俐又很聰明的小孩,可是他們不知道,這個伶俐又聰明的五歲小孩,半年後親手殺死了宇文九公子。”

晉王打了寒戰,問道:“你是如何殺死宇文九公子的?”

我淡淡的笑,說道:“宇文九公子的nǎi娘,十分貪吃,於是我每天就用一種武陟鄉下產的野參熬成湯,端給她喝,那湯味道好,又催nǎi,還很美容,nǎi娘每天都要喝一大碗,等nǎi娘習慣之後,我就開始往湯裏添加一種藥草,這種藥草單獨使用,對人身體也十分有好處,可是當它和野參混在一起熬時,會生成一種毒素,這種毒素劑量通常很小,但在人體內積累的多了,就會讓人無聲無息的死亡。

而哺ru期的女子如果服用了這道藥湯,更加可怕,因為毒素會通過ru汁,進入小嬰兒體內,小嬰兒的免疫力和解毒能力都很低,喝多幾次這種ru汁,就必死無疑。”

晉王說道:“你就是用這種方法,殺死了宇文九公子的?”

我說道:“不完全是。

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我正一步一步實施計劃,準備溫和的除掉宇文九公子和nǎi娘,但母親卻遣了人送消息給我,說徐家的九公子已經從武陟出發,不ri之內,即會到長安,她要我務必在見信的當天,處理妥當宇文府內的事務。

我沒有辦法,隻好改變計劃,去九公子那nǎi娘家裏,謊說九公子餓得咕咕叫,哭鬧不停,要她擠些ru汁給我帶回府給他吃,nǎi娘同意了。

我拿了nǎi娘擠出來的ru汁,跟那藥草一起熬了半個時辰,就直接灌給宇文九公子喝下,跟著又去找那nǎi娘,說九公子沒吃飽,不肯睡覺,要nǎi娘親自過府一趟,nǎi娘聽了我的話,就去王府給九公子喂nǎi,結果九公子才吃了她兩口nǎi,就翻著白眼停止了呼吸。

nǎi娘當時嚇得昏了過去,我趁機摸出匕首將她殺死,然後知會守候在宇文府附近的徐家人,將nǎi娘連同已死的宇文九公子悄悄帶出了府。

事後母親對我此舉大是讚揚,我清楚的記得,她當時是這樣說的,你做得對,你要記著,最毒辣的辦法,才是最能迅速奏效的辦法。

第二天,一個跟以前那nǎi娘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抱著徐家的九公子大模大樣的從宇文府的正門走了進來,我把她帶到藏chun住下,這一住就是兩年,兩年後,那女子離開藏chun,我一個人留下來伺候九公子,那一年九公子三歲,我七歲。”

晉王默不作聲,沉吟良久,問我道:“綠珠,你今年多大了?”

我自我解嘲的笑,說道:“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仿佛應該是二十二了,因為九公子今年十八歲,確切的說,他將會在後天早上七時兩刻,足滿十八歲。”

晉王露出笑容,說道:“我今年也二十二,你跟我一般大。”

我笑道:“我不能跟你比的,你是人中龍鳳的貴公子,我才不過是小小的家奴。”

晉王笑出來,那笑容甚是綺麗,頗似有一年中元節的時候,我在上林苑看到的煙火。

晉王問道:“元楷什麽時候會來東陴?”

我說道:“後天早上,九公子足滿十八歲的時候,陵二公子會把他帶回徐家,繼承徐家的家業。”

晉王說道:“你會否繼續照顧九公子?”

我笑著說道:“不會,按照徐家的家規,少年公子成年以後,都得自立救濟,不得再受奴婢照顧,所以我將會去照顧下一個徐家未成年的主子。”

晉王說道:“你的意思,你仍然會回徐家?”

我笑著說道:“對,不過你放心,我欠著你兩個人情,所以我會先幫你打下北齊的江山,作為報答,之後再回徐家。”

晉王笑著說道:“我什麽時候賣過人情給你?”

我說道:“秦王火燒藏chun那次,你救了我;九公子足上的枷鎖,雖然是你加上去的,但最後你到底還是把它給解開了,對於這一點,我心裏很承你的情。”

晉王苦笑,說道:“你覺著欠我人情,主要還是因為我解開九公子足上的枷鎖吧,至於我是否救過你,你根本就沒放在心上,對不對?”

我裝死。

他說的是事實。

兩個人一時無語。

晉王沉吟了陣,說道:“綠珠,我問你最後一次,對拒馬連環陣,你究竟有沒有破解的方法?如果沒有的話,我是不會讓你獨自一人去破陣的。”

我笑著說道:“那你想怎樣?”

晉王躊躇片刻,斷然說道:“我們即刻殺掉長孫熾,連夜撤出東陴,趕往梁州投奔漢王。”

我忍不住笑出來,“這樣不行的,如果你這樣做,你將會是本朝第一位不戰而退的元帥,此後的一生都將會受人恥笑,你也不用再指望能做太子了。”

晉王苦笑,“但是讓你獨自去冒險。。。。”

我笑著說道:“你放心,這個陣勢難不住我的,我再想兩天,一定能想出破解的方法,時候不早了,你趕緊回中軍大帳去,修書給漢王借兵,至於長孫熾方麵,你也不要輕易去打草驚蛇,三天之後,你派他跟我一起去破陣就可以了,到時候我自然會找機會解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