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東南飛

第二十四章 長孫熾

第二天一整天,我在地牢裏等斛律光提我去問話,但他一直沒來。

到了第三天早上,我正在吃地牢早餐的時候,斛律光終於差人來提我。

早餐是一個堅硬發黴的饅頭,以及一碗浮著幾片綠葉子的清湯,清湯聞起來的味道,有點像泔水,但我饑腸轆轆,也沒空抱怨,埋頭就吃。

兵勇來提我的時候,我才吃到一半,肚子仍然咕咕叫,隻好厚著臉皮說道:“稍等一等,給我五秒鍾時間。”

我利用這五秒鍾時間,一口氣喝幹了清湯。

兵勇看得目瞪口呆,仿佛我是一隻變身的老鼠。

我幹笑不已,從牢房裏邊鑽出來,跟在兵勇身後,一路啃著饅頭去見斛律光,等我走到他跟前的時候,剛好咽下最後一口饅頭片。

現在我幹癟的胃開始有點飽滿的感覺了。

斛律光看著我,說道:“牢房的早餐供應如何?”

我笑著說道:“比沒有強,但願不是最後一餐。”

斛律光沒做聲,看著我出了會神,說道:“你可以走了。”

我笑著說道:“去哪裏?”

斛律光說道:“隋國人在東陴的軍營,或者其他地方,隻要你離開豫州城,去哪裏都可以。”

我笑著說道:“你為什麽要放我走?”

斛律光沉吟了陣,說道:“是韓夫人遺言的要求,韓夫人是神武皇寵愛的妃子,如果是在皇宮內,她現在應當是我朝的太皇太妃,我不得不聽她的。”

我笑著說道:“就這樣?”

斛律光笑出來,說道:“就這樣。”

我總覺應該不那麽簡單。

我沉吟了陣,說道:“韓夫人還有無其他遺言?”

斛律光笑著說道:“沒有了,不過她留了一張兵陣圖給我。”

我心裏一沉,“拒馬連環陣?”

斛律光笑著說道:“對,我知道你對那陣勢的擺法已經爛熟於胸,但始終是沒有找到破解的方法,你還有三天的時間思考,三天之後,我邀請你帶著隋國人來破陣,你如果破了這陣法,豫州城就是你的了,但如果你破不了這陣法,隋國人將會全軍覆沒。”

我默不做聲。

斛律光走到我跟前,解開我身上的繩索,沉吟了陣,說道:“昨天你跟韓夫人說的那些話,究竟是不是真的?”

我避重就輕的說道:“我說出來的都是真的,我沒有說出來的,由你自己去猜測。”

斛律光說道:“這些事你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我斟酌了陣,說道:“我出身自一個頗是龐大的家族,這個家族最擅長的事,就是收集天下的秘密,並加以有效的利用。”

斛律光怔了征,眼中泛起異樣的光彩,“我聽說在隋國的某一個州,生活著一個十分神秘的家族,他們的遠祖,是黃帝時候的天行者,因為天行者的使命,就是記錄和收集人世間同塵萬類生滅輪回、六道緣起的過往以及後世,所以這個家族就以收集天下所有的秘密為己任,莫非你就是出自這個家族?”

我有些驚訝,沒想到這杜撰出來的家族起源居然已經流傳到北齊國,更沒想到斛律光居然也會留意這種民野的稗聞。

我沉吟了陣,決定否認他,“不是。”

斛律光笑出來,沒有再追問,隻是淡淡說道:“你可以走了。”

他的笑容看起來有些高深莫測的樣子,一時之間,也猜不出心裏在想什麽。

不過,我並沒有費太多勁去思考這個問題。

無論他心裏在想什麽,無非都是一種意圖,時候到了,自然會表露出來。

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盡快趕回東陴。

豫州距離東陴有兩百裏,走路到東陴,至少也要兩天,但是騎馬隻需要半天功夫。

我盤算了下時間安排,於是再度厚著臉皮開口問斛律光:“能不能借我一匹馬?”

斛律光看著我,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你還真是不客氣。”

我討好的笑,說道:“你可以借我一匹老馬,等我到東陴之後,會解了韁,讓它自己跑回豫州,你不會有損失的。”

斛律光笑出來,冷峻的麵容因為這笑意頓時緩和不少,“給她一匹馬,送她出城。”

有兵勇領命,很快即牽來一匹馬。

還真是一匹老馬。

我笑著說道:“謝謝了。”

跟著翻身上馬,打馬出城。

行出豫州城三裏的時候,我回過頭來張望。

背後沒有齊國人的兵勇尾隨。

我這才放下心來,縱馬提韁,直奔東陴。

到達東陴的時候約是中午十分,轅門外的兵勇遠遠的就發現了我,急忙趕去通報晉王和眾人。

我行至轅門口的時候,晉王已經帶著長孫熾等人迎在那裏了。

九公子也在。

他見著我,飛似的跑過來,“綠珠,綠珠。”

我翻身下馬,張開雙臂,將他抱了滿懷,笑著說道:“那天你有無受傷?”

九公子說道:“沒有。”

我說道:“那就好。”

我拉著九公子的手,走到晉王跟前,笑著說道:“營裏情況如何?”

晉王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他注視了我一陣,隨後吩咐長孫熾道:“把她關起來。”

我心念一轉,知道中間一定出了岔子。

長孫熾遲疑了陣,走到我跟前,說道:“綠珠,暫時委屈你幾天。”

我沒做聲。

九公子卻護在我跟前,“不是綠珠,綠珠不是。”

爾硃敞在旁邊說道:“九公子,是不是綠珠我們稍後會查清楚,你先讓將軍帶綠珠下去好不好?”

他伸手想要拉開九公子。

我冷淡的掃了他一眼,他連忙縮回了手。

九公子倔強說道:“不用查,不是綠珠。”

我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長孫熾遲疑片刻,說道:“綠珠,昨天夜間,我們被斛律光帶領的騎兵劫營了,我方兵勇死傷泰半,糧草和物資悉數被燒毀,連晉王的中軍大帳也沒能幸免,晉王被斛律光挑傷,但是九公子卻安然無恙,看情形斛律光似乎是刻意避開了九公子在作業。”

我默不作聲。

爾硃敞接著說道:“斛律光今次來的十分蹊蹺,他似乎是對我方營區的布置了如指掌,騎兵入營以後,一共是分為兩部,一部直奔糧草和物資存放區,一部則轉去晉王的中軍大帳,一柱香功夫不到,就辦妥了所有的事,然後兩部互相接應著撤出營區,一個騎兵都沒受傷。”

我笑出來,淡淡說道:“我明白了,斛律光劫營劫的這樣順利,隻可能有兩個原因,要麽,是我方營區中有齊國人的jiān細,要麽,是有俘虜變節投降了齊國人。”

長孫熾和爾硃敞沒做聲,但看那情形,兩人應該也都是這麽想的。

我看著晉王,說道:“不是我,我沒有變節。”

晉王栗sè的眼珠望著我,臉sè漠漠如寒冰,“我當時說撤退,你為什麽不撤?”

我說道:“這件事我稍後會仔細解釋給你聽,現在有另外一件事,需要即刻處理,斛律光正在擺一個叫做拒馬連環陣的兵陣,他邀我三天後帶兵去破陣,如果破了這陣勢,就能拿下豫州城,如果破不了,按照斛律光的說法,我方將會全軍覆沒。”

晉王森冷的笑,說道:“你想必是知道如何破那陣法的了?”

我沉吟了陣,老實說道:“那是韓長鸞獨創的一種陣法,我雖然知道它的擺法,但我不知道要如何破解它。”

晉王嘲諷的笑,說道:“這麽說起來,我方似乎是毫無懸念的將會在三天後全軍覆沒?”

我說道:“那也未必,我們還有三天時間來想解法。”

晉王淡淡說道:“好,你去牢房裏邊慢慢想吧,把她帶下去。”

我心裏頗怒,“我說過了,不是我。”

晉王笑出來,他看著我,栗sè的眼珠閃著清冷的光華,“綠珠,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故意被斛律光俘去豫州城?”

我沉吟了陣,簡短說道:“我想進城去殺韓長鸞。”

晉王笑著說道:“你殺成了麽?”

我說道:“成了。”

晉王笑出來,“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韓長鸞身份尊貴,你如果殺了她,斛律光會放你毫發無傷的回東陴?”他說完打量了我一陣,不無譏諷的接著說道,“或者你要告訴我,你索xing將斛律光也一並殺了?”

我苦笑,此時終於明白,斛律光為什麽肯放我回東陴了。

斛律光其人,果然是個人物。

他給我背的這個變節者的黑鍋,看來一時半會兒是甩不掉的了。

我明智的閉口,沒有再辯解。

晉王凶狠的看著我,仿佛是恨不得將我活活掐死,但又仿佛是不忍下手,他雙拳緊握垂在身側,掙紮良久,突然暴跳如雷的遷怒於長孫熾,“我說過了把她帶下去,怎麽還不動手?!”

他轉身拂袖而去。

長孫熾無端的挨了罵,隻得苦笑著對我說道:“綠珠,你還先去牢房裏呆兩天吧,我跟爾硃敞會盡快查明這件事,看看到底誰是jiān細。”

我笑著說道:“嗯,我知道了,李道興和明珠呢?”

長孫熾苦笑道:“都給關起來了。”

我皺眉,沉吟了陣,“那麽現在誰在保護九公子?”

長孫熾斟酌片刻,說道:“晉王說過,他會親自照顧九公子。”

我皺眉。

我不知晉王心中做何想法,但是讓他來照顧九公子,我信不過。

我問九公子:“九公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住牢房?”

九公子熱切說道:“要!”

我笑出來,反手握住他的手,說道:“好,我們一起住牢房。”

長孫熾和爾硃敞相視苦笑。

爾硃敞說道:“綠珠,你到底有沒有。。。。”

我淡淡說道:“我再說一遍,我沒有變節,斛律光今次能夠順利劫營,一定是我方內部出了jiān細,這jiān細應當是我方行軍總管、內務總管、行軍常侍官、傳令官中的某一個人或者是某幾個人,一般的兵勇和武將,不可能會對整個營區的布局有那樣清楚明確的認識的。”

爾硃敞沉吟了陣,說道:“有道理,我現在就去查一查這些人。”

這天夜間我和九公子被關在營區西北角的一個犄角裏,犄角的四周是鐵柵欄,圈起來就是營區的簡易牢房。

有四個守衛站在犄角的四周,來回走動巡邏。

我不知道明珠和李道興被關在了哪裏,但情形多半跟我也差不多。

九公子偎依在我旁邊,悄聲的問我:“綠珠,jiān細是誰?”

我笑著說道:“我正在想。”

過了陣,九公子又問道:“想到了麽?”

我笑出來,說道:“快了。”

九公子打了個哈欠,“我跟你一起想。”

我笑著說道:“不用,你先睡一會兒,我想到了就告訴你。”

九公子點點頭,安靜的靠著我的肩膀,閉上眼,不一會兒即睡著了。

我睜著眼睛,看著天邊稀疏的星子出神。

混在我方陣營的jiān細會是誰?

我心裏想到一個人,不過我不肯定是否是他。

或者說,我希望不是他。

可是我心裏也很明白的知道,除了他,不會再有別人了。

我苦笑,歎了口氣,卻看見晉王輕袍緩帶的帶著兩名親兵護衛朝我走過來,在離我尚有十米遠處,他回身吩咐了幾句,兩名親兵護衛隨即立在遠處,jing覺的四處觀望。

晉王獨自走到我跟前。

他站在鐵柵欄旁邊,看著我出了會神,沉沉問道:“綠珠?你醒著麽?”

我仔細的打量他。

他已經卸了ri間的鎧甲,隻穿著湖sè長衣,裹了一件寬大的長披風,胸前纏著厚厚的白布帶,中間一片隱隱透著血跡,可以想見斛律光應當將他傷得不輕。

我笑著說道:“醒著,難得晉王有這樣的雅興來探監,嗬,或者你還是想趁著月黑風高的時候,把我給處決了?”

晉王說道:“綠珠,不要胡思亂想,我知道不是你,我ri間那樣對待你,不過是做做樣子。”

我愣了愣,跟著笑了出來,“你怎這麽肯定不是我?”

晉王淡淡一笑,說道:“斛律光劫營之後,九公子還在大營裏,這就是原因,因為依我對你的了解,如果你變節投降了斛律光,昨晚就一定會跟著他親自來劫營,帶走九公子,你也許撇得下甘明珠,但你絕對不會丟下九公子。”

我笑出來,晉王果然夠了解我。

晉王說道:“你沒有變節,就隻剩一個可能,我方陣營當中,出現了齊國人的jiān細,這個人將我方陣營的詳細情況泄漏給斛律光,並聯合斛律光,嫁禍於你。”

我歎了口氣,說道:“也未必是齊國人的jiān細,也有可能是我方的人馬被齊國人收買了。”

晉王笑出來,說道:“綠珠,你是否是已經想到jiān細是誰了?”

我苦笑,說道:“我不肯定,但似乎他的嫌疑最大。”

晉王說道:“誰?”

我沉吟了陣,說道:“長孫熾。”

晉王訝然失笑,說道:“看來我又錯了,我還以為是爾硃敞,因為他是胡人,又出生自北方。”

我笑出來,說道:“不,爾硃敞絕對是個值得信任的人,當然最主要的是,他是尋常的武將,就算是有泄密的動機,也沒有泄密的可能,他不了解整個大營的布局,除此以外,他還不識字,更不懂得畫圖,但長孫熾就不同,他是今次北伐的行軍總管,整個大營就是按照他提供的平麵設計圖構建的。”

晉王說道:“說的是,但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沉吟了陣,說道:“你還記不記得,在七月的狩獵會上,我曾經告訴過你,長孫熾的父親長孫覽,是秦王楊俊的人,我當時還說,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長孫熾和長孫晟最後應該都會入秦王門下。”

晉王雙眉微蹙,說道:“綠珠,你既然明知長孫熾是秦王的人,當初為什麽還要保薦他跟我一起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