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孟夏龍
禦北樓瞪大了眼,注視我良久,至此再沒有話說。
七月十三,我和禦北樓、高穎趕到鬆州道,高穎回鬆州道州府衙門,我則住進徐家在鬆州道的分部。
當天夜間,我帶著禦北樓潛入統軍府,尋找九公子,按照析大公子提供的信息,九公子目前是被押在統軍府內庭的一間密室裏邊,但我和禦北樓趕到那密室的時候,卻沒有見到九公子。
禦北樓皺眉,對我說道:“主子爺,是不是析大公子的消息有誤?”
我默不作聲,打量這間密室,覺著它眼熟之極,但又想不起是在哪裏見過,這感覺實在怪異,我極少會遇到這種情況的。
禦北樓見著我不住打量四周布置,也上了心,他掃視了陣,指著窗口那盞燈,說道:“主子爺,你看那盞燈,樣子好奇怪。”
禦北樓所指的那盞燈,就掛在窗沿上,燈罩繡著章甫形狀的金花寶冠,下擺綴有長長的瓔珞碎片,我看了片刻,說道:“這是林邑王宮的宮燈。”
我大致還記得,在很小的時候,母親曾經給我看過這種宮燈的圖樣。
禦北樓臉上變sè,“林邑王宮的宮燈?”
我說道:“對。”
禦北樓顫聲說道:“難道這密室住著林邑國的宮人?”
我說道:“不見得是宮人,這是王上寢宮的宮燈,一般的宮人不敢亂掛的。”
禦北樓駭然。
我笑出來,淡淡說道:“禦北樓,膽量太小,不夠格做狙擊手的。”
禦北樓默不作聲,沉吟了陣,說道:“奴才不是膽小,是憂心,如果主子爺出了意外,奴才沒有顏麵去見先父。”
我說道:“不用擔心,西那婆氏現在勢力已經大不如前,就算兩廂交手,我也不見得會輸給他。”
就在這時,密室的門給人自外打開,有人背著光,站在門口笑道:“乙他伽蘭氏的繼承人,果然膽量非凡。”
禦北樓抽出腰間的長刀,挺身護衛在我前邊。
我的母親,她在出嫁之後,隨了我父親的姓氏,但在未出嫁之前,她還有一個姓氏,就叫做乙他伽蘭。
乙他伽蘭是林邑國第二尊貴的姓氏,王國第一尊貴的姓氏,則是西那婆,此時站在我跟前說話的這男子,即是西那婆氏第七十四任嫡係繼承人孟夏龍,也是林邑國現任的王上。
林邑國是先古漢朝時候,一個叫做曹子區的人建立起來的王國,國家的君主稱之為王上,一直是由曹氏家族每一代的嫡長子繼承,但是到了魏初,曹氏家族被國中的另外兩大家族西那婆氏和乙他伽蘭氏聯手血洗,整個王族被悉數屠戮,一個活口也沒留下,這之後,國家的王位開始由西那婆氏和乙他伽蘭氏聯合執掌。
這期間,兩大家族雖然互有競爭,但都還算友好,直到我母親那一代,西那婆氏受一個外族人首領的挑唆,想要獨霸王國,就暗自借助那外族人的力量,用當年對付曹氏家族的手段,將乙他伽蘭氏整個宗族滅族,我母親當時之所以能夠幸存,還是因為西那婆氏所勾結那外族人首領覺著她年紀雖小但聰明伶俐,想把她帶回中原,給自己幼女做貼身婢女。
乙他伽蘭氏被滅族後,林邑國的王位由西那婆氏當時的嫡長子檀和之執掌,開皇元年,大將軍獨孤陀奉命討伐林邑國,他攻克國家的皇城之後,在王宮中四處縱火,西那婆氏王族全體撤出王宮,檀和之卻不肯走,結果他被獨孤陀燒死在裏邊。
獨孤陀搶劫了國庫裏邊大部分的金銀珠寶,隨後離開林邑國,西那婆氏回到皇城,就扶持了檀和之的長子孟夏龍做王上,一直到現在。
乙他伽蘭氏門下原本養有許多狙擊手,家族被滅族後,狙擊手也因此解散,但禦北樓、斛斯政、李道興三人的父輩,卻不辭辛勞的去中原,找到我母親,為著能夠護衛她,先後改名換姓,投入那外族人部落,後來那外族人首領的女兒長大chéng rén,給父親許給武陟徐家當時的少子(也即是現在的徐家主事老爺)做妻子,我母親作為陪嫁丫鬟,要跟去徐家,三人又詐死,找了陌生人來置換過容顏,改投入徐家,禦北樓、斛斯政、李道興三人都是在徐家出生的,不過他們的母親都是林邑國人,跟徐家半點關係也無。
隻有我母親,背著家族的血仇,心機深沉的嫁給了我父親,他當時是徐家的管家。
孟夏龍穿著明亮柔和的藍sè寶服,帶著一名戎裝的護衛,錦袍緩帶的走進來,含著笑意打量我,“徐綠珠,自你出生以後,我就在等你回林邑國挑戰王位,已經等了二十六年。”
我冷淡說道:“那王位你自己留著玩吧,我一點興趣也無。”
孟夏龍笑出來,說道:“既然是這樣,那就煩請把你身上那把匕首還給我,那是王族才能有的信物,當年被你母親私自帶走,我父親很是遺憾。”
我說道:“抱歉之極,那匕首雖然是王族的信物,但也是我母親留給我的唯一物品,不方便送人。”
孟夏龍給我這樣當麵的拒絕,依舊笑容不改,“你不肯送還那匕首也無妨,我有一個折中的方案,提請你斟酌。”
我問道:“什麽方案?”
孟夏龍笑著說道:“不瞞你說,我現在尚未冊立皇後。”
我笑出來,“你的意思莫非是說,想要娶我為妻?”
孟夏龍大力點頭。
我露出嘲諷笑容,“孟夏龍,委屈你了。”
孟夏龍笑道:“這話怎麽說?”
我yin冷的笑,說道:“我不在林邑國,不表示我對該處的情況一無所知,你早在做儲君的時候,就已經娶有正妻,你的妻子是施錐葉氏的長女,名字叫做陳金燕,你繼位之後,除了將陳金燕立為左皇後以外,還另外冊立了一位薩陀迦羅氏的女子為右皇後,你喜愛的是年輕嬌俏、肌膚如雪又溫柔如水的女子,我卻是那種騎馬跨刀、逞強好鬥之徒,不僅不再年輕,身上更是沒有半點溫柔氣息,所以我說要你娶了我,真是委屈你。”
孟夏龍甚是尷尬,輕咳了一聲,說道:“徐綠珠,你既然把話攤開來說,我也不再拐彎抹角,林邑國自從給隋國人獨孤陀洗劫之後,勢力逐漸衰微,現在已經是搖搖yu墜,我很需要你幫忙重振。”
我不無嘲諷的笑,“你是需要乙他伽蘭氏的那片寶藏吧?”
乙他伽蘭氏有一片寶藏,藏得無比隱蔽,隻有家族每一代的嫡係繼承人才知道具體位置。
孟夏龍略微有些不快,隱忍說道:“徐綠珠,誠如你所言,我是覬覦乙他伽蘭氏的那片寶藏,但我也確實是需要你援手。”他自我解嘲的笑,“老實說,我其實並不善於治理國家,我的才幹和謀略,都不足以擔當這重任。”
我冷笑道:“那是你的事,跟我有什麽關係?”
孟夏龍狡猾的笑道:“徐綠珠,我們來做筆交易吧,九公子在我的手上,隻要你答應我的要求,我就放了他,你如果不答應,我即刻就讓楊文思殺了他。”
我皺眉,“楊文思給你網羅到了?”原來不是廣。。。
孟夏龍露出這天夜間第一個愉快的笑容,“對。”
我說道:“你派楊文思狙擊九公子,就是為了引我來?”
孟夏龍笑道:“是。”
我沉吟了陣,說道:“你讓我先見九公子,我有些問題想要問他。”
孟夏龍笑著說道:“你要先答應我的條件,才能見到他。”
我躊躇著沒做聲,這時外間突然傳來尖銳的哨響,夾雜著兵勇的跑步聲和馬蹄特特聲,仿佛是有千軍萬馬,在向我們所在的方位湧來。
孟夏龍皺眉,對身後護衛說道:“出去看看。”
護衛領命出去,很快他退回來,急促說道:“王上,外間來了許多陌生兵勇,不是楊文思部。”
他話音剛落,就有數名兵勇撞開大門,湧入密室,將我和孟夏龍等人圍在中間,從破開大門望去,中庭燈火通明,似還有數百人。
孟夏龍大驚。
我微微皺眉,心下暗自猜測來的這些兵勇是隸屬誰的統領。
這問題很快就有了答案。
五分鍾後,高穎帶著十名親兵護衛,出現在密室內,頗是有些得意的對我說道:“徐綠珠,我們又見麵了。”
我皮笑肉不笑的說道:“真是人靠衣裳佛靠金裝,渤海公穿這身裝束,看來真是神采非凡,跟以往簡直判若兩人。”
高穎咳嗽了聲,吩咐左右道:“把這個人押下去,關進大牢,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靠近他。”
有親兵護衛立刻上前,將孟夏龍連同他護衛捆綁結實推走。
孟夏龍明智的沒有反抗。
高穎說道:“徐綠珠,你跟我去州府衙門一趟,有人想要見你。”
我問道:“誰?”
高穎露出奇異笑容,“見了你就知道了。”
高穎將我和禦北樓帶到州府衙門內庭的書房,跟著掩上門,悄悄離開。
這書房的桌上放著一張托盤,上邊蓋有一塊紅頭圍布,隱隱散發血腥氣息。
我和禦北樓互視了一眼,我退後一步,禦北樓上前,抽出腰間長刀,慢慢挑起紅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