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五夫人
紅頭圍布下,是一隻圓頸瓷壇,麵上封著一張棉紙,禦北樓問道:“主子爺,你猜裏邊會是什麽東西?”
我說道:“打開來看過就知道了。”我抱起瓷壇,摔在地上。
瓷壇破裂,露出內裏藏著的一隻血跡斑駁的手掌,這手掌五指緊握,仿佛掌心放著一件物品。我蹲下身,用匕首削斷彎曲手指,見著裏邊是半片堅硬的溫玉,隱約可以見到碎裂處用篆文刻著廣納字樣。
我訝然,這塊玉是我和廣在北齊皇宮分手時候,送給他作為紀念的,我用匕首在上邊刻有四個字,即是廣納百川,這四字一語雙關,他因此喜愛之極。
我說道:“這是廣的物品,難道高穎為了替楊勇報仇,竟然狙擊廣?”
禦北樓轉開眼光。
我想了想,又說道:“這不可能,廣現在長安,就算高穎有心,也成不了事。”
禦北樓躊躇了陣,說道:“主子爺,楊廣這時候在遼東,不在長安。”
我有些吃驚,“你說什麽?”
禦北樓鼓足勇氣,說道:“析大公子在前天送來短信,說楊廣在六月二十五的時候,奉命伐遼,現在正駐紮在鬆州道樓船基地的出海口附近,我不甚想讓你知道這件事,就把短信截留了。”
我問道:“為什麽?”
禦北樓厚實雙唇緊閉,良久風馬牛不相及的冒出一句,“楊廣受封為太子已經有三個月,至今也沒有立太子妃。”
我笑出來,說道:“禦北樓,我年紀已經很長,男婚女嫁的事,不大可能會涉及到,所以你大可放心,以後不要再做出這樣行徑,否則,”我看了他一眼,冷淡說道,“我就將你逐出乙他伽蘭氏。”
按照乙他伽蘭氏的族規,狙擊手如果被嫡係繼承人逐出門,死後是不能葬入祖廟的。
禦北樓打了個寒戰。
兩個人一時無語,等了約有盞茶功夫,有一名婦人推門進來,我和她打了個照麵,笑著說道:“奴婢給五夫人請安,五夫人別來無恙?”
我口中的這位五夫人,姓蕭,名字叫做重華,出自襄陽,是梁國昭明太子蕭統的重孫輩,徐家主事老爺娶的第四房妾室,也是韶五公子的母親。
徐家老爺一共娶有十二房妾室,五夫人是這十二房妾室當中,最為犀利的一個,她八歲時候,哥哥蕭譽和她的叔父湘東蕭繹不合,被蕭繹所殺,五夫人鬥膽潛行到前周國,向太祖皇帝陳情,要求借兵複仇,太祖皇帝竟給她說動,派了柱國將軍於謹率騎兵五萬悄悄西行到湘東,將蕭繹逮捕到前周國,五夫人當時親自手持匕首,將蕭繹挖眼剜心,祭祀亡兄。
五夫人嫣然微笑,顧盼之間,眼波流轉,甚是嫵媚,“綠珠,好幾年不見你了,真是想念。”
我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五夫人如果真的想念我,怎不下休咎營來探望我?”
五夫人笑著說道:“我心裏是很想的,但你是罪囚,老爺不讓我來探監,不過你應該知道,管家夫婦的衣冠塚,我是專門差了人在維護的。”
這倒是實話,父親帶著母親撞壁自盡以後,屍身漂進護城河裏,再沒有撈起來,我隻得在徐家的陵園裏為他們二老修了一座衣冠塚,彼時五夫人自告奮勇幫我看顧墓地,我雖然同意,但其實信不過她,不定時的悄悄差人回去打聽,但次次回報都出乎我意料,五夫人居然真的十分用心,墓地一直很是整潔,清明忌ri也從不忘記祭拜。
我說道:“奴婢很承五夫人這恩情。”
五夫人笑出來,說道:“你如果真的念著我對你的好,就幫我一個忙。”
我說道:“什麽忙?”
五夫人垂著長睫飲茶,沉吟了陣,才輕描淡寫說道:“讓韶回徐家來。”
我笑出來,說道:“五夫人,這可為難我了,韶五公子九死一生才離開徐家,決無可能會因為我隻言片語就回頭的。”
五夫人yin冷的笑,說道:“所以你要想辦法。”
我笑著說道:“如果我不呢?”
五夫人冷淡說道:“後果會十分嚴重。”
我問道:“怎麽個嚴重法?”
五夫人說道:“兩個人會死,一個人會被終身監禁。”
我問道:“你這話怎麽說?”
五夫人簡捷說道:“皇太子和九公子會死,你會被我終身監禁。”
我笑出來,“這麽說起來,廣和九公子現在都在你的手上?”
五夫人說道:“對。”
我心下驚詫,麵上卻不露聲sè,“你是怎麽做到的?”
五夫人悠然的笑,說道:“這是一個頗是龐大的工程,你要有耐心聽。
整件事還得從皇太子狙擊九公子開始說起。
皇太子在容華寺生擒九公子的那天,我暗中調集了二百匈奴人,在他回長安的路上狙擊他,劫走了九公子,跟著差人潛入弘華宮,把這消息告訴給宣貴妃。
宣貴妃的情人被長孫晟所殺,但宣貴妃不知情,一直以為是九公子殺的,所以對他恨之入骨,她得到我的消息後,就與我交易,說隻要我肯將九公子送給她,她願意付出無比代價,我趁機提出,要她說服堅皇帝,派皇太子伐遼,她表示同意,我於是將九公子送給了他。
宣貴妃得到九公子,將他折磨得奄奄一息,跟著充軍到弘州,我讓綠蘭把這消息差快馬告訴你,你果然沉不住氣,私自離開休咎營,趕去弘州,我派了手腳輕巧行事利索的家奴跟蹤你,你趕路心切,居然沒有發覺。
你離開休咎營後,綠蘭隨即把這消息告訴皇太子,其人對你真是上心,立即就發了八百裏加急快報給賀蘭祥,讓他無論如何將九公子劫持到手,送回長安,賀蘭祥因此買通可博汗,讓他出麵,將九公子劫走。”
我苦笑出來,“這樣說起來,綠蘭其實是受你監控的?”
五夫人笑出來,淡淡說道:“不,綠蘭對韶無比的忠心,她不受我監控,她肯聽我指令行事,也是為了韶。”
我沉吟了陣,突然想起久遠以前,母親曾經向我提過的一條徐家的家規,“後來呢?”
五夫人接著說道:“可博汗劫走九公子,把他關押在大相川的礦井裏邊,我打聽到具體位置,買通其中一個礦奴,讓他帶了大量的硝石和火藥給九公子,又另外送了一封信給他,我在信中寫道,皇太子在鬆州道,不ri出海伐遼,綠珠隨同前往。
九公子炸毀礦井脫險,果然一路快馬的趕來鬆州道,他在鬆州道地頭甫自露麵,我即差楊文思將他拿下,又把這消息故意透露給析大公子的家奴知道,以此將你引來鬆州道。
隻不過我沒有想到的是,楊文思這個人,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多棲動物,他既是皇太子的親信,又受我收買,暗地裏更和林邑國的王上勾結,結果我雖然將皇太子引來鬆州道,楊文思卻派了重兵保護他,你雖然如我所願的趕來此間,楊文思卻又決定要將你擒來獻給孟夏龍,甚至連九公子,也因為孟夏龍許給楊文思巨大利益,而被楊文思轉手讓給他,我費盡心機,到頭來居然因為一個小人物,白忙一場。
好在老天有眼,我正當絕望的時候,高穎衣衫襤褸的出現在州府衙門,我捉住這個轉機,說服高穎冒險行刺楊文思,拿走楊文思手上的兵符,把皇太子和九公子奪了回來,至於孟夏龍,我知道他的家族和你的家族有血仇,我自當會幫你料理他,算是送你一個人情。
現在,你最看重的兩名男子,都在我的手上,你自己也陷落在我的掌握中,你說,你要不要努力想辦法,將韶請回徐家來?”
我問道:“他們兩人有無受傷?傷勢如何?”
五夫人笑著說道:“有,九公子受的傷還頗重,所以你要抓緊時間,至於皇太子麽,”五夫人悠然的笑,看了我一眼,輕描淡寫說道,“我當時想要取他項上一塊溫玉,他不肯給,我就一刀削斷了他的手掌。”
我沉吟了陣,說道:“你為什麽非要韶五公子回徐家?”
五夫人冷笑出來,說道:“綠珠,你這問題問得真是愚蠢,難道你不知道徐家有一條家規?”
我問道:“什麽家規?”
五夫人說道:“徐家每一代的主事老爺,無論生下多少子嗣,隻有一個人能夠成為接任主事,其餘的少子,連同他們的母親,在主事老爺過身後,都要殉葬。”
我想了想,說道:“話是不錯,但我就記得,這條家規好似有一個補充細則,說沒有生子的妻妾,或者生子死亡的妻妾,是不必殉葬的,韶五公子是詐死這件事,沒有幾個人知道,在徐家看來,他已經是個死人,所以五夫人你是安全的。”
五夫人冷笑不已,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不屑,憤憤說道:“沒有幾個人知道?虧你說得出口!”
我皺眉,“你這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