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鮑宏
許智藏隨即差許安送信給侑四公子,約他三天後的早間過醫館來議事。
我伸了個懶腰,“我回去了,五夫人還在等我。”
許智藏說道:“不忙,容我先替你診診看。”
我推脫道:“不用,我還是老樣子,不好不壞,沒有變化。”
許智藏麵有憂sè,注視我良久,說道:“綠珠,聽許安說,我配給你的藥份,你服了才不到一半?”
我默不作聲。
許智藏輕歎,“為什麽?”
我說道:“先生,你我心裏都很清楚,我存活下來的可能xing極小,但手上卻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要做,你配的藥份,好似有不良副作用,會損傷人的jing力,所以我服的就少了些。”
許智藏問道:“是什麽重要的事?”
我默不作聲,躊躇良久,說道:“我想護衛九公子周全。”
許智藏瞪我一眼,“你答應過管家,九公子離開徐家之後,你就不再看顧他的。”
我低頭說道:“到底是我一手帶大的小孩,何況主母又是父親謀害的。”
許智藏憤然,“提起這件事我就怒,你母親真是我所見過最狠毒最犀利又最善於偽裝的女子,連管家那樣jing明的人都給她利用。”
我辯解說道:“也未必是利用,畢竟父親是知道前因後果,心甘情願對主母落毒的。”
許智藏反駁道:“這更說明你母親有手段。”
我沉默了陣,說道:“那樣纖弱的女子,背著那樣沉重的家族血仇,又一無所長,除了利用跟前的人,她還有什麽辦法?”
我印象中的母親,沉默寡言,逆來順受,永遠是羞怯膽小的樣子,這一點我完全不似她。
許智藏歎了口氣,不yu再同我糾纏這問題,轉口說道:“九公子已經給徐家除名,你還有什麽可擔憂的?”
我說道:“原本是沒什麽可擔憂的,可是後來明珠不聽我指令,擅自幫他修複了大部分記憶,他的xing情也變化甚巨,這年來在長安生了很多是非,樹敵不少,又缺乏自保能力,我實在放心不下,”我歎了口氣,“我若是不能給他謀一個好的結局,會死的很不安樂的。”
許智藏勉強笑道:“你也未必會死。”
我苦笑道:“我這一生殺孽太重,所以不僅會死,更會下阿鼻地獄,生生世世轉畜生惡鬼道,就算是轉投chéng rén,也必定累世不得善終。”
許智藏聽得眼圈發紅,“你小的時候,無比天真乖巧,跟現在完全不同,”他輕歎口氣,“做什麽要攻文武,我當初就該把你要來跟我學醫,幹幹淨淨的做人。”
我忍不住笑出來,“先生,我小時候天真乖巧?”這真是我所聽過形容我的最為有趣的詞語。
許智藏露出悠然笑容,“當然,不僅天真乖巧,還聰明伶俐,彼時徐家跟你一同長大的幼奴,共計是有四萬七千二十四人,你是其中最出彩的,連主事老爺都知道你的大名,你那時還有一個十分要好的玩伴,叫做尚修明,你記得不記得?”
我笑道:“不大記得了。”
許智藏笑道:“你給主事老爺挑中送長安的時候,尚修明哭得眼淚花花的,你倒是小大人似的安撫他。”
我問道:“尚修明後來跟了誰?”
許智藏說道:“陵二公子,他七歲時候即給二公子挑中,擔任他的貼身護衛,此時就在大中正府裏邊。”
我悵然的笑,這意思就是說,我遲早會有和他兵戎相見的一天。
許智藏問道:“你想替九公子謀怎樣的好結局?”
我沉默了陣,說道:“我會給他找一個護衛,在我死後接手照顧他。”
許智藏問道:“你有無看中誰?”
我說道:“有的。”
許智藏問道:“誰?”
我說道:“你將來會知道。”
許智藏也沒有追問,隻是舊事重提,“我把藥份重新配置過,再給你服用,你要相信我,不到最後關頭,不要輕言放棄。”
我沒做聲。
到了中午,許安帶回來消息,說侑四公子同意赴約,許智藏趁這功夫配置了兩大包的藥份拿給我,殷殷囑咐道:“務必要服用,務必務必。”
他懇切的幾近哀求,我心中感動之極,說道:“好,我服一服看。”
第二天的黃昏,我正在書房寫字,五夫人闖了進來,笑著說道:“綠珠,你果然出手不凡,我剛剛收到消息,秦王今天下午在別院宮室被人狙擊,當場就死了。”
我拎起寫好的字,吹幹上邊的墨濕,又仔細看過一遍,這才折疊放進信封,用火漆封口,對五夫人說道:“今天夜間,你差人把這封信悄悄送到州府衙門,放到禦正功曹鮑宏大人書桌上。”
禦正功曹在編製上隸屬於邢訟司,專門負責調取查證地方要案,直接受大理寺和尚書省管轄,du li於地方官製體係外。
五夫人問道:“裏邊寫的是什麽?”
我說道:“秦王的死因。”
五夫人好奇問道:“你是怎麽寫的?”
我說道:“秦王是給秦王妃狙擊的,而秦王妃之所以要狙擊秦王,則是受了大中正官徐元楷(元楷是陵二公子的字,徐元楷也是他在朝廷的官簿上正式登錄的名稱)的指使。”
五夫人問道:“徐元楷為什麽要狙擊秦王?秦王妃為什麽會聽他指使?”
我笑著說道:“徐元楷狙擊秦王,是因為爭風,秦王占取了他最為喜愛的女子,這女子的名字叫做綺煙;至於秦王妃會受他指使,則是因為徐元楷劫持了王妃的弟弟崔弘度,軟禁在大中正府裏邊,以此脅迫秦王妃,秦王妃迫於無奈,隻能聽命。”
五夫人問道:“你這說法有無證據?”
我說道:“沒有。”
五夫人笑出來,“那你怎樣取信於鮑宏?”
我說道:“我不需要取信他,他自然會相信。”
五夫人問道:“為什麽?”
我說道:“開皇三年的時候,益州總管王謙起兵反叛,秦王出兵討伐,陵二公子和鮑宏作為參將同往,在益州附近的東夏,秦王部遭遇到王謙大將達奚期狙擊,損傷慘重,鮑宏被達奚期劫持,帶到成都。
後來王謙兵敗,退守成都,秦王帶著陵二公子攻城,王謙將鮑宏架在城頭上,脅迫秦王退兵,陵二公子這時候挽起長弓,放了三支連珠箭,其中兩箭shè死綁縛鮑宏的人,第三箭shè在鮑宏的左邊膝頭上,鮑宏覺著劇痛,站立不穩,從城頭上摔落下來,掉進了護城河。
秦王趁機攻城,拿下成都後,差人去護城河打撈鮑宏的屍身,沒想到其人居然還活著,隻是左邊膝蓋骨給陵二公子shè穿,從此不良於行,鮑宏因此和陵二公子結怨。
去年鮑宏外放揚州禦正功曹,陵二公子府上有名家奴無端的死了,鮑宏逮著這個機會,帶兵搜查大中正府,把大中正府鬧騰的雞飛狗跳,還數次拘禁陵二公子,陵二公子因此上書給秦王,訴指鮑宏公報私仇,秦王卻以鮑宏是在行公務為由,把他給擋了回去。
陵二公子憤然,暗中派人狙擊鮑宏,折斷他一隻手臂,鮑宏這才鬆手,但因此對陵二公子恨之入骨。
此次秦王身死,按律應當是由鮑宏出麵查案,他接到這封匿名信件,一定會先傳喚崔略桑,我會教她小心措辭,隻可以承認兩宗事實:崔弘度是在大中正府(崔氏姐弟是容七公子家奴,容七公子和陵二公子結盟之後,崔弘度跟著容七公子一起,住進了大中正府);秦王確實和綺煙有染,其他一律否認。
有這兩宗事實在,加上鮑宏對陵二公子的銜恨之心,就算沒有實證,他也一定會將陵二公子緝捕,帶回長安交由大理寺訊囚,按照大理寺訊囚的流程,陵二公子至少要在大理寺圈禁三個月,我們可以從容放火燒死韶五公子的替身,讓容七公子背上謀害兄弟的罪名,投進十八重門。”
五夫人點點頭,沉吟了陣,又小心翼翼的問道:“綠珠,我有個提議,你做什麽不趁著這次機會,把陵二公子徹底解決了?你既然能夠說服崔略桑狙擊秦王,再讓她汙攀陵二公子,應該也不是難事。”
我似笑非笑的看著五夫人,“五夫人,我隻答應你除掉容七公子,可沒說要順帶解決陵二公子。”
事實上,我不僅不會順帶解決陵二公子,我還打算好,一等容七公子死在十八重門,廣從洛蟠城脫險回到長安,我就會帶著綺煙和相關證人,到大理寺指正崔略桑為謀害秦王的凶手,但她謀害秦王的原因,並非是受陵二公子脅迫,而是因為她多年不出子嗣,秦王想要廢除她正妻的位子,扶正懷孕的側室綺煙,她心懷憤恨,因此殺死秦王。
這樁罪名坐實,崔略桑難逃一死。
這才是我狙擊秦王計劃的最後一步,整個狙擊計劃,我想要除掉的其實是三個人:秦王、崔略桑、容七公子,至於陵二公子,現在還不是狙擊他的時候。
我最初擬定的計劃,並不沒有將綺煙懷孕計算在內,但她不聽我指令行事的結果,卻在無形之中,助了我一臂之力,使得崔略桑謀害秦王的動機更加確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