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主事老爺見我默不做聲,笑道:“有什麽問題?”
我鬥膽說道:“主事老爺,我心中有個疑問,想要請你做答。”
主事老爺說道:“說來聽看。”
我說道:“昨天傍晚,主屋大院的雜役抬了許智藏到慈明營,說他是服毒自盡,送來等落氣,父親將他扶進內室休息,讓我熬了碗湯藥給他喝,他喝完這湯藥不久,就毒發死亡,今天夜間,徐晉武來慈明營找父親,說他毒殺許智藏,逼殺了父親。
我的疑問就是,許智藏究竟是服毒自盡的,還是被我熬製的那碗湯藥毒殺的,如果是被我熬製的湯藥毒殺的,這件事又是誰告訴徐晉武的?”
主事老爺笑道:“你認為呢?”
我謹慎說道:“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主事老爺一定知道。”
主事老爺笑得甚是開懷,“你猜對了,我還真是知道,”他悠然望著紅木茶幾上的錦盒,轉動拇指上一枚碧綠扳指,“孔慈,你猜這錦盒裏邊裝的是什麽?”
我想了想,說道:“徐綠珠的人頭。”
陵二公子麵露驚訝之sè,連著打量我好幾眼,“你怎知道?”
我說道:“猜測。”
主事老爺說道:“是人頭,但不是徐綠珠的。”
陵二公子沉不住氣,“父親,你怎這麽肯定?”
主事老爺笑道:“這人頭麵容和徐綠珠無比酷似,我最初見到,也以為她是徐綠珠,但隨後許智藏假意服毒自盡,我就否定了這種可能xing。”
陵二公子問道:“為什麽?”
主事老爺笑道:“徐綠珠的父母對許智藏施有莫大的恩惠,我對徐綠珠下獵殺令時候,他就憂心忡忡,你把這人頭送回徐家堡,我請他來勘驗,他診治過徐綠珠好幾年,對她知之甚詳,當時必定就勘驗出了這人頭不是徐綠珠本尊,他不想說出實情,又不敢對我說謊,兩廂權衡之下,決定假意服毒自盡,讓主屋大院的雜役把他送去慈明營,交給孔離,他和孔離是同門師兄弟,平時私交也還不錯,按照他的打算,應當是想要讓孔離幫手,使他可以詐死離開徐家堡。
他這計劃也還算妥當,可惜就是低估了我,也低估了孔離的忠誠。
他無端的服毒,我心中疑心,於是私下知會孔離,給了他一張方子,讓他照著那方子熬一碗湯藥,那湯藥是有毒的,我讓孔離試探許智藏,如果他果真想要逃出徐家堡,就把那湯藥給他喝了,如果他最後決定回來向我說明事實真相,那碗湯藥,自然就省了,結果許智藏決定出逃,孔離因此給他喝了那碗湯藥,跟著他過主屋大院來向我稟告,該時恰好徐晉武也在,徐晉武和許智藏是表兄弟,你說他怎麽可能會放過你父親?”
我冷笑,“主事老爺,你這番話有漏洞。”
主事老爺笑道:“哪裏有漏洞?”
我說道:“第一,徐晉武既然知道父親毒殺許智藏是出自你的授意,就應該很清楚決計不可貿然向父親尋仇,可是他今天到慈明營逼殺父親時,連假麵都沒戴一張,他憑什麽這樣膽大包天?
第二,父親臨死之前,我聽到他和徐晉武對話,他說,自己殺許智藏是盡忠,徐晉武殺他也是盡忠,父親是對你盡忠,徐晉武是對誰盡忠?”
主事老爺不置可否的笑,“孔慈,你想說什麽?”
我心中悲憤之極,“主事老爺,徐晉武逼殺我父親,是受你的指使吧?”難怪父親臨死時候那樣悲辛,那樣yu言又止。
主事老爺卻笑,“我沒有讓徐晉武這樣做,”他頓了片刻,“我最多是沒有阻止他。”
我冷笑,“你因為懷疑許智藏,連帶的對父親和徐晉武都不再信任,於是設計先借父親的手殺死許智藏,跟著又默許徐晉武向我父親尋仇,再利用我除掉徐晉武,你這樣不露痕跡的解決了三個人,還使我背上謀逆尊長的罪名,把我逼上死路,這時你再開出條件,隻要我取回玉璧麒麟,就可以脫罪,我自然會千方百計的替你辦成這件事。”
主事老爺笑出來,“真是沒想到,孔離那樣木呐的人,居然會生出你這樣機敏的小女。”
我逼問道:“到底是不是這樣?”
主事老爺淡淡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徐晉武和孔離都過世了,這件事已經死無對證。”
我氣結。
主事老爺冷淡說道:“孔慈,你現在有兩個選擇,要麽去兗州取玉璧麒麟,要麽去善思營領死,我給你一盞茶的功夫考慮,想好了之後答我。”
我冷笑,“我點破你的心事,就算拿回玉璧麒麟,你也不會讓我脫罪。”
主事老爺煦然笑道:“你放心,我說過的話,從來都是做數的,不過我也提醒你一點,”他伸手擺弄茶幾上的錦盒,“我不喜有反骨的家奴,你好自為之。”
這話宛如一盆冷水兜頭潑在我身上,我突然冷靜下來,隻覺遍體生寒,想起在儲衛營時候,師父蘇婆達說過的話,“在徐家,主事老爺就是天,逆天就得死,這是徐家家奴的宿命。”
室內靜寂無聲,我額間冷汗如注,心中糾葛良久,低頭說道:“主事老爺,我錯了,”我深吸口氣,“我一定拿回玉璧麒麟,彌補今次的過錯。”
主事老爺瘦削麵容上露出微不可見笑容,“記著,一定要在七月二十七之前拿到玉璧麒麟。”
我應承了主事老爺,退出內府庭院,走到大門口,徐堯正在焦躁踱步,眼風掃到我影子,立刻關切迎上來,“結巴,你沒事吧?”
我說道:“沒事,不過明天早上我要離開徐家堡去兗州,”我眼眶發紅,低聲說道,“我不能替阿爹守三七,煩請你幫忙。”
徐堯說道:“我會的,”又把手裏的烤兔子肉遞給我,勉強笑道,“給你吃烤兔子肉,還熱著呢。”其實已經冰涼。
我搖頭,“我要回慈明營,先把阿爹埋了。”
徐堯急忙說道:“我幫你。”
我和徐堯一直忙到天明,先將徐晉武的屍身送去善思營,交給他的副手,跟著合力安葬阿爹,兩個人坐在阿爹墓塚前,吃著半生不熟的烤兔子肉,我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悉數說給徐堯聽,徐堯沉吟良久,說道:“時間這樣緊迫,隻有走水路了,”他皺眉思索了陣,“從沁水到洹水,坐快船行四天能夠到達,從洹水碼頭到張稷隱居的玉堂村,騎快馬至少要半天功夫,今天是七月二十二,也就是說,你隻有半天的時間來奪取玉璧麒麟,所以一定要預先做好計劃。”
我說道:“我心緒不寧,還沒想出什麽計劃來,你有無建議給我?”
徐堯想了想,說道:“張稷有四個小孩,他最為疼愛的是長女張楚瑗,張楚瑗在開皇三年時候,嫁給會稽吳家的一位少公子,但是婚後第二年夫妻仳離,張楚瑗回到玉堂村娘家居住,今年的上元節,張楚瑗去洹水郡城賞花燈,遇到一位年輕俊秀的男子,對他很是傾慕,想要再嫁,可是這男子卻嫌棄她是再譙婦人,不肯屈就,”他眯眯的笑,“當然,最主要的是,這男子今年才十六歲,張楚瑗卻已經二十一,張稷為了幫女兒達成心願,就開出條件,說隻要男子肯娶張楚瑗做妻子,就把自己的半數財產送給他。”
我忍不住笑出來,“然後呢?”
徐堯眯眯的笑,“這男子姓王,叫王元禮,我七舅老爺他三外甥女的小孩恰好認得他,跟他是發小兒,我稍後替你打通關節,讓王元禮出麵敷衍張楚瑗,把玉璧麒麟騙到手,你到洹水之後,直接問王元禮拿,這是最快捷的辦法。”
我說道:“但問題是我不認識王元禮。”
徐堯笑道:“王元禮在兗州家喻戶曉,才名很盛,你隨便問人打聽都能找到他,如果還是不放心,我可以找一幅他的小像給你帶著,方便識別。”
我說道:“徐堯,你這樣的幫我,都不知道要怎麽感謝你才好。”
徐堯賊恁兮兮湊到我跟前,“給我一個親親,給我一個甜蜜的親親。”
我漲紅了臉,“不要臉的下流胚。”
徐堯理直氣壯說道:“問自己老婆討個親親,哪裏下流?”
我氣結,忍了又忍才沒一拳揍出去,眼看著天光大亮,心裏沒來由的恐慌,徐堯大著膽子拉住我雙手,“結巴,這是你第一次離開徐家堡,也是第一次出任務,是不是很害怕?”
我默不做聲,不明所以的輕顫。
徐堯溫言說道:“別怕,我會把一切安排的妥妥當當的,到洹水之後,你安心去找王元禮就是了。”
七月二十六,我趕到洹水,問人打聽王元禮,得到的消息卻是他在七月二十五ri的夜裏已經被人謀害,不僅如此,王家上下四十七口也沒有一個人存活下來,全部被不明來曆的歹人屠宰。
這時候要再聯絡徐堯也來不及了,我急得哭出來,心中苦苦思索對策,權衡再三之後,決定先去州府衙門打探詳細情況。主意拿定,我擦幹眼淚,找人問明了路徑,趕到州府衙門口,對門口的衙役說道:“小女是玉堂村張稷老爺府上的婢女,有要事想要求見負責王家血案的捕快大人,請幫忙通報一聲。”說著從衣內拿出五兩碎銀悄悄塞在衙役手裏。
衙役掂了掂銀子,說道:“你等著。”遂進內府通報,不大功夫出來,“秦爺這會兒正在殮屍房驗屍,你是等他出來還是進去找他?”
我說道:“我進去找他。”
衙役笑道:“看你年紀不大,膽子倒是不小。”
我沒做聲,跟在衙役身後,來到州府衙門背yin處的殮屍房,當中有一名年紀約有二十上下,麵容冷峻的男子,穿著玄sè衣服,正蹲在一具屍身旁邊,勘驗屍身的傷口,見著我來,審視我一陣,“你找我有什麽事?”
我說道:“小女名叫孔慈,想請問大人怎麽稱呼?”
男子說道:“我是齊州府的捕快,名字叫做秦瓊。”
我心念翻轉,試探道:“是北齊國武衛大將軍秦彝的長公子?”
秦彝是北齊國有名的武將,開皇初年,徐綠珠和當時還是晉王爺的楊廣一同討伐北齊國,她用智計攻破北齊國的重鎮豫州,再順著水路一直伐到北齊的di du洛陽,使得北齊滅國,這之後不久,徐綠珠和晉王班師還朝,堅皇帝另派了鎮遠大將軍***帶著小部人馬,繼續平齊,***行至北齊濟南府,和鎮守濟南的秦彝遭遇到,秦彝不敵***,被他打死,秦彝的正妻帶著當時尚未成年的幼子秦瓊躲到了偏遠的齊州鄉下,秦瓊成年之後,進了齊州州府衙門做捕快,想必是做得十分出sè,因此給兗州的官長借調來使用。
秦瓊有些驚訝,“你小小年紀,怎麽會知道我的家世?”
我信口說道:“我家老爺是前梁國的鎮軍司馬,耳聞過秦彝大將軍的威名,對他很是景仰,時常提起他。”
秦瓊哦了聲,“你還沒有說,今次來找我,究竟有什麽事?”
我說道:“秦大人,事情是這樣的,我家小姐楚瑗姑娘和王家的元禮少爺有些私下的往來關係,今次聽聞王家遭遇滅門血案,大為震驚,因此特意差小女來探個究竟,除此以外,大小姐還有些私人物品,寄放在元禮少爺府上,也想順便取回去。”
秦瓊問道:“都是些什麽東西?”
我說道:“一雙金鏤玉璧和一對玉鏤麒麟,秦大人有無在王府看到?”
秦瓊說道:“有。”
我連忙問道:“是否是在大人手上?“
秦瓊沉吟了陣,說道:“是。”
我心下大喜,“可否賜還小女?”
秦瓊笑道:“恐怕不行。”
我皺眉,“為什麽?”
秦瓊站起身,走到我跟前,他的身形高大魁偉之極,腰間懸掛一隻金鐧,看起來沉重異常,猜想其人的臂力必定十分驚人,“我剛剛我收到本州晉安郡內史大人徐斐送來的快報,說我手上這對玉璧麒麟他失竊的物品,請求我交還,他在快報中詳細的描述了物品的特征和細節,和我手上實物一模一樣,我有理由相信,這物品應該是出自他的府上,所以決定答應他的要求。”
我急忙說道:“你不能答應他。”
秦瓊笑道:“為什麽?”
我說道:“玉璧麒麟是我家大小姐的。”
秦瓊說道:“你有什麽證據證明?”
我沒做聲,心裏慌亂不已,那雙玉璧麒麟的來曆我一無所知,上哪裏去找證據?
秦瓊笑道:“你沒有證據?”
我定了定神,笑著說道:“秦大人,你腰間這金鐧,好似應該是一對的吧?”
秦瓊jing惕看我一眼,“你問這個做什麽?”
我笑著說道:“這金鐧是你父親秦彝將軍用過的兵器,一共是雌雄兩隻,重量是兩百五十六斤,另外,你父親還有一套金披盔甲,柔軟輕便,是突厥國最有名的鍛造師傅奚莫庫打造的,穿在身上,可以刀槍不入,我說的對吧?”
秦瓊右手按上金鐧柄首,“我父親的兵器鎧甲,你怎會這麽清楚?”
我沒答他的問題,反口說道:“秦大人,你手上那把金鐧是雙鐧的雌鐧,雄鐧想必不在你的手上?”
秦瓊麵sè微變,沉吟了陣,說道:“是又怎樣?”
我信心大增,“除了雄鐧以外,你父親的金披盔甲,也不在你的手上。”
秦瓊默不作聲,我追問一句,“我說的對麽?”
秦瓊沉吟了陣,說道:“對。”
我眯眯的笑,“秦大人,我知道雄鐧和你父親的金披盔甲在哪裏,隻要你答應我的條件,我就把答案告訴你。”
秦瓊問道:“什麽條件?”
我說道:“把玉璧麒麟交給我。”
秦瓊搖頭,“這個不成,玉璧麒麟顯然不是你的物品。”
我想了想,說道:“好,我再加一碼,你把玉璧麒麟給我,雄鐧和金披盔甲所在的地點以及取回來的辦法,我都一並說給你知道。”
秦瓊頓時躊躇,卻仍不肯鬆口,我看著ri已正午,心中焦躁,決定鋌而走險,“秦大人,當年你父親和本朝的鎮遠大將軍***在濟南決戰,因為武藝不及他,被其人活活打死,這些年來,你想必ri夜都想著要報仇,可是為什麽總不行動,是不是覺著自己武藝不濟,不是***對手?”
這一句戳到秦瓊心結,他麵上青一陣白一陣,握住金鐧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我看得心中驚懼,背後汗濕,麵上卻不動聲sè。
兩廂對峙了陣,秦瓊說道:“是又如何?”
我簡捷說道:“這是我給你加的最後一碼:我可以設法幫你除掉***。”
秦瓊躊躇了陣,說道:“你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