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徐綠珠眼中波光流轉,“你是誰,從哪裏來?”
我心不在焉說道:“小女名叫孔慈,從武陟徐家堡來。”徐綠珠此時就在我正當前,全然沒有防備,數處空門大露,我拇指扣住機關,隻需要一抬手,就能shè中她身上要害。
徐綠珠甚是驚訝,“你是徐家的家奴?”
我說道:“是。”
徐綠珠笑道:“今年多大?”
我說道:“十歲。”
徐綠珠笑出來,“不算小了,殺過人麽?”
我躊躇良久,說道:“殺過。”
徐綠珠清冷的笑,“既然殺過人,為什麽還是這麽膽小,你袖子裏邊明明扣著暗箭,為什麽不敢發shè?”
我額間滲出冷汗,下意識將右手藏在身後,“你怎麽知道我想放暗箭襲擊你?”
徐綠珠輕描淡寫說道:“孔慈,你記著,要襲擊一個人,首先眼神不可盯在其人的要害部位反複逡巡,其次不可長久握著凶器卻引而不發,這兩點是偷襲的大忌。”
我汗顏,麵sè通紅,卻將她說話記在了心上。
徐綠珠又笑,“你是誰門下的人?”
我搖頭,“小女自儲衛營結束受訓後,就回了慈明營,不隸屬於任何少子。”
徐綠珠說道:“這麽說起來,今次是主事老爺派你出任務?”
我說道:“是,”我猶豫了陣,鼓足勇氣說道,“徐綠珠,求你將玉璧麒麟讓給我。”
徐綠珠笑道:“為什麽?”
我說道:“我以下犯上,殺了人,主事老爺讓我今天務必要拿到玉璧麒麟,送回徐家堡,才能脫罪。”
徐綠珠問道:“你殺了誰?”
我說道:“善思營的官長徐晉武。”
徐綠珠和她身後清俊男子同時愣住,齊齊問道:“你殺了誰?”
我說道:“善思營的官長徐晉武。”
徐綠珠問道:“你為什麽殺他?”
我說道:“他逼死我父親。”
徐綠珠皺眉,“他做什麽要逼死你父親?”
我說道:“我父親毒殺了許智藏,他是替許智藏報仇。”
徐綠珠麵sè微變,“你說許智藏死了?”
我點頭。
徐綠珠雙眉緊蹙,“你父親做什麽要毒殺許智藏?”
我說道:“那天,陵二公子拿了一顆酷似你的人頭回徐家堡,獻給主事老爺,主事老爺請了許智藏去勘驗,許智藏驗出人頭不是你的,卻沒有說出來,主事老爺覺著他不忠,遂授意我阿爹毒殺了他。”
徐綠珠麵sè如雪,卻不做聲,隻是低著頭,眼淚一滴滴落在衣衫上,簌簌有聲,她身後那清俊男子上前,將她攬在懷中,淩厲眼神逼視我,“你說實話,人頭真的是陵二公子拿回徐家堡的?”
我說道:“是。”
徐綠珠輕聲歎息,“馬嗣明,我料得不錯,狙擊第四路人馬的人果然是陵二公子。”
叫馬嗣明的男子問道:“又如何?”
徐綠珠出了會神,低聲嗚咽如受傷的小獸,“四路人馬每一路護衛的替身都和我驚人酷似,獨獨去西域天竺國這條路線上的替身出了問題,你知道這意味這什麽?”
馬嗣明問道:“意味著什麽?”
徐綠珠慢慢說道:“這意味著,九公子入了陵二公子門下,他在協助陵二公子狙擊我。”
馬嗣明似早已料到這一點,卻故意做出驚訝神情,“怎麽會?”
徐綠珠說道:“我自小喜愛讀佛經,時常和九公子講,自己一生最大願望,就是能夠去到西域的天竺國,見識一下傳說中的王舍大城和孤獨園,還想要在世尊如來成佛的菩提樹下,割一籮孔雀草,編織一件草衣,穿在身上,睡一晚,做個瑰麗的美夢,第二天早上醒來,滿身的露水,像珍珠一樣璀璨。”
馬嗣明笑著說道:“穿草衣露天睡覺,你當心得傷風,而且晚上菩提樹下有蛇,還有許多咬人的小蟲子,可不是睡覺的好地方。”
徐綠珠氣結,狠狠瞪了馬嗣明一眼,卻漸次有了幾分生氣。
馬嗣明又笑道:“就算九公子篤定第四路人馬護衛的是你的真身,但他並不知道第四路人馬行進的路線啊。”
徐綠珠說道:“六月中的時候,九公子聯絡長孫晟,說他和我一同逃出長安,在中途走散,因之前約定要一起去天竺國,因此問長孫晟我的行進路線,他想和我匯合,長孫晟覺著事情有些蹊蹺,於是拖住他,急急傳了消息給我,”她愧疚說道,“我考慮再三,讓長孫晟把第四路人馬的行進路線透露給了九公子。”
馬嗣明慨歎道:“綠珠,你恁聰明的人,怎麽就是看不透,你明知道九公子在撒謊,卻。。。。”他歎了口氣,“第四路人馬五千四百人,全部都是主子爺花費無數心血培養出來的jing銳,現在因為你的緣故,全軍覆沒。”
徐綠珠低聲說道:“我總是不死心,”她的眼神憂傷而平靜,“我總是想,九公子也許是真的想要和我一起去天竺國呢,未見得就是意圖狙擊我,假如是這樣,他得不到我的消息,勢必會在線上苦等,”她自我解嘲的笑,“結果他得到我的消息,轉手就賣給了陵二公子,兩個人合力狙擊我,更割下我的人頭,送回武陟,”她輕聲歎息,“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馬嗣明伸手擦拭她臉頰淚水,“九公子一心要和廣較出高低,陵二公子則一心想要坐天下,兩個人目標不謀而合,結成一派也是情理當中的事,”他沉吟了陣,委婉說道,“綠珠,尚修明托燕子獻把你的匕首還給你,就是在暗示這一點,你應該也察覺到了,隻是不肯勉強自己相信。”
徐綠珠輕聲說道:“我現在相信了,”她長歎一聲,“馬嗣明,找到玉璧麒麟之後,我就和你回相州,以後所有的事,都由你安排。”
我心裏冰涼,徐綠珠並不打算將玉璧麒麟讓給我。
這時有個少年興衝衝推門進來,神氣活現說道:“表哥,看我買了什麽?”他手裏提著一隻鳥籠,籠子裏有一隻上下焦躁竄動的鳥兒,正打算獻寶,卻見著秦瓊麵sè青白萎靡在地上,很是驚訝,“表哥,怎麽了?”就想要扶起他,這時才後知後覺發現,屋子裏有陌生人,“你們是什麽人?”
秦瓊說道:“表弟,你去哪裏了?”
持銅錘的小童眯眯的笑,“羅成,看過來。”
少年轉頭望過去,“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小童笑道:“燕山靖邊侯的世子殿下,年少英俊,勇決驍果,天下無人不識。”
羅成聽得眉開眼笑,“你這小娃兒,年紀不大,嘴頭真是甜。”
小童眯眯笑,“我聽聞世子殿下的銀龍槍使得無比漂亮,很想見識一下,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
羅成傲然說道:“我羅家的槍法,可不輕易練給人看。”
小童笑容不改,很是惋惜的說道:“原來是這樣,可惜了。”說完搖頭晃腦歎氣。
羅成問道:“可惜什麽?”
小童狡黠的笑,“也沒什麽。”一個字也不肯多說。
羅成好奇心大勝,才要開口追問,卻又頓住,打量小童一陣,冷笑道:“你想誘我入殼,可沒那麽容易。”
小童麵露沮喪,徐綠珠忍不住微笑。
秦瓊身上黃枝的藥xing開始緩和,身上劇痛稍減,掙紮著站起身,“表弟,你還沒回答我問題。”
羅成說道:“我剛剛去鳥市轉悠,見著這隻鳥兒,堪稱是極品,所以花大價錢買了下來,準備送給姑母,做為生ri禮物。”
秦瓊說道:“你有無見到我放在盒子裏邊的那雙玉璧麒麟?”
羅成說道:“有啊。”
四個人都是一振,秦瓊問道:“你拿去哪裏了?”
羅成疑惑說道:“不是你自己回來取走了麽?”
秦瓊吃驚說道:“我今天一整個上午都在州府衙門的殮屍房勘驗屍身,根本沒有回來過。”
徐綠珠問道:“來的那個人樣子如何,你形容看。”
羅成皺眉,“無論身高還是麵容,都和表哥完全一樣,”他沉吟了陣,小聲說道,“不可能看錯的,明明就是表哥啊。”
徐綠珠清冷的笑,“兩種可能,第一,秦瓊撒謊;第二,有人冒充秦瓊,孔慈,你覺著哪種可能xing大?”
我想了想,問羅成:“你有無和那人交談?”
羅成說道:“有的,我問他,姑母生辰快來了,我買什麽禮物送她好,他說,姑母最喜歡養鳥,送她一隻會唱歌的鳥兒,她一定喜愛之極。”
秦瓊說道:“胡言亂語,我母親一向吃齋茹素,最不喜吵鬧,怎麽可能會喜歡唱歌的鳥兒。”
我又問道:“那人腰間有沒有懸掛一隻金鐧?”秦瓊的金鐧造型十分別致,是很難模仿打製的。
羅成老實說道:“沒有,”又急忙補充,“可是他穿著捕快的衣服。”說完就後悔了,露出一副我是豬的表情。
秦瓊歎氣。
羅成愧疚難言,“表哥,我錯了。”
徐綠珠沉吟了陣,說道:“這樣說起來,是有人冒充了秦瓊。”
我問道:“這個人是什麽時候來的?”
羅成說道:“就在一個時辰前。”
秦瓊皺眉,“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我收到了晉安內史徐斐差人送來的書信,要求索回那雙玉璧麒麟。”
徐綠珠笑出來,和馬嗣明互視一眼,“你說徐斐?”
秦瓊說道:“是。”
徐綠珠笑道:“那就是了,其人很是喜歡玩鳥。”
秦瓊皺眉,“我不明白。”
徐綠珠笑著說道:“送書信給你的那人,身形是否十分高大?”
秦瓊說道:“是。”
徐綠珠笑道:“他就是徐斐,這男子有一項奇技,就是善於模仿人聲,凡是他聽過的聲音,都可以繪聲繪sè的模仿出來,”她沉吟了陣,說道,“其人來拜訪你之前,先準備好一張和你酷似的假麵,以及一套捕快的衣服,和你交談之後,迅速裝扮成你的樣子,回你的僚所,哄騙羅成交出玉璧麒麟。”她忍不住輕笑,“你隨時可能回僚所,他卻還有閑心和羅成交談,指點羅成去買鳥,這個人真是有趣。”
秦瓊說道:“我當時已經應承過他,等王元禮案了結之後,就會將玉璧麒麟奉還,他何必這麽著急?”
徐綠珠淡淡說道:“他既然來了,就沒有空手回去的道理,再說了,王元禮案也不知道幾時才能偵破,他等不及。”
秦瓊問道:“這雙玉璧麒麟究竟有什麽特別的地方,使得你們多方尋找?”
這問題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徐綠珠沉吟了陣,輕描淡寫說道:“也沒什麽,隻是關係到一個人的身世,如此而已。”
馬嗣明說道:“綠珠,我們現在去追徐斐?”
徐綠珠沒做聲,怔怔的出神。
我想了想,問秦瓊:“王元禮案你查出什麽結果來了沒?”
秦瓊說道:“王家四十七名死者,除了王元禮以外,全部是中毒死亡,歹人在王家的飲水裏邊投毒。”
我問道:“王元禮是怎麽死的?”
秦瓊說道:“我仔細勘驗過王元禮的屍身,他身體表麵沒有明顯傷痕和淤青,但雙手十指的指甲縫隙給人用鋒利刀具割裂,有細管穿透痕跡,指骨關節被捏斷,除此以外,腹部鼓起,推知內髒有大量出血,可能是肝脾破裂,再有就是雙膝關節粉碎,我還沒來得及解剖他的屍身,不知道是否還有其它傷口,”他頓了頓,“你問這個做什麽?”
我說道:“王元禮今年才隻十六歲,又是文人出身,歹人為什麽會無端的對他用這樣大刑?”
徐綠珠笑出來,“孔慈,我們想到一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