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東南飛

10-11

馬嗣明笑道:“想到什麽了?”

徐綠珠說道:“按照我們的消息,王元禮七月二十五從張楚瑗手中騙到玉璧麒麟,當天夜間就出事,因此我鬥膽假設,歹人光顧王家,主旨應該是為了玉璧麒麟。”

我說道:“歹人找到王元禮,索要玉璧麒麟,遭到拒絕,於是對王元禮動刑,王元禮是不及弱冠的少年,身子骨又嬌弱,肯定熬不住刑訊,遂交出了玉璧麒麟,歹人得手之後,殺死王元禮,為了杜絕後患,又在王家的飲水中投毒,將王家滅門。”

徐綠珠說道:“歹人不僅手段yin狠,思慮也很周全,為了掩飾作案動機,他事先帶了一對玉璧麒麟的贗品,拿走正品之後,將贗品原封不動放在盒子裏充數,捕快見著王家府上物品一樣不少,自然不會想到血案是因為懷璧而起。”

我說道:“因此要找回玉璧麒麟,根本不用去追徐斐,隻需要找出王家血案的元凶就可以了。”

徐綠珠笑著點頭,“關於這元凶,你有無想法可以提出來參考?”

我想了想,說道:“照秦大人的描述,王元禮遭受的刑求,頗似前北齊國酷吏畢義雲的手筆。”

畢義雲是前北齊國的邢部左丞事,其人最善於逼供犯人,他發明一種刑訊,叫做穿心手,即是將犯人手指的指甲縫隙用刀具割開,從裂縫塞進柔韌的細管,一直推到上臂,穿過腋下,插入胸腔,再經由細管,往胸腔輸入黑sè毒液,毀損犯人內髒,細管是透明的,在表層皮膚下,可以清晰看到毒液形成黑線流入身體,殘忍恐怖之極,許多犯人因為不堪這種jing神和**的雙重摧殘而發瘋,畢義雲因此成為前北齊國十大酷吏之首,和當時的另外一名酷吏大理寺正蘇珍之,號稱二絕。

前北齊亡國之後,蘇珍之被斬首,畢義雲僥幸存活,逃回老家兗州寶安郡,那地方離洹水郡隻有一個時辰不到的路程。

徐綠珠說道:“我也這麽想,但畢義雲為什麽要這麽做,他是受誰的指使?”

我看了馬嗣明一眼,手心緊張得冒汗,麵上卻不露聲sè,說道:“把他找來問個究竟就知道了。”

徐綠珠笑出來,“說的也是,”她吩咐馬嗣明,“馬嗣明,勞煩你一趟,去寶安郡把畢義雲給我接過來,”她清冷笑道,“如果他不在府上,把他的妻女高堂接來也是一樣。”

馬嗣明沉吟了陣,對手持銅錘的小童說道:“我離開一小會兒,你小心守著綠珠,一步都不可離開她。”

小童點頭。

馬嗣明出門之後,我擦幹額上的血跡,露出微不可見的笑容。

羅成扶了秦瓊坐在一邊,小童湊過去,和他閑聊,話題兜來兜去,總也不離銀龍槍,但羅成並不理會他。

徐綠珠笑著對我說道:“孔慈,你是個很機敏的小孩,現在你來猜猜看,我們兩個誰會得到玉璧麒麟?”

我慢慢說道:“毫無疑問,是我。”

徐綠珠笑出來,反問道:“為什麽?”

我慢慢說道:“徐綠珠,我知道你很犀利,所以不想和你發生衝突,但這並不表示,我懼怕你,事實上,我是有克製你的方法的。”

徐綠珠笑道:“什麽方法?”

我沒做聲,把要說的話在腦中仔細想過一遍,這才開口,“我在儲衛營受訓的時候,師父告訴我,要攻擊一個人,最快捷有效的辦法,就是攻擊她的弱點。

去年你回徐家堡,身上中了劇毒,主事老爺出了個解毒方子給許智藏,他依據這方子,築造一處藥池,采用蒸煮療法,幫你祛除身上的毒素,但並沒有治本,也就是說,你身上一直帶著沒有清理幹淨的餘毒,這就是你的弱點。”

徐綠珠笑道:“你怎麽知道?”

我說道:“你是徐家幾百年來少有的反骨家奴,各大營盤的官長都在研究你,尋找解決的辦法,主事老爺讓人將你的半生履曆編製成冊,五歲以上家奴,人手一份。”

徐綠珠啞然失笑,“你打算如何攻擊我這弱點?”

我說道:“有一種藥草,叫做湯息草,我不知道你是否聽說過,這種藥草具有催生效果,而且味道甘甜,氣味清新,將它采集來曬幹磨成粉,和肉豆寇、人參、蜂蜜一起製成藥丸,正常的人服食可以強健身體,體質虛弱的病人服食,身體裏邊潛伏的毒素被激發,病症反而會加重。”

徐綠珠笑道:“你想給我服食湯息藥丸,那也得看我同意不同意啊。”

我慢慢說道:“我不需要你同意。”

徐綠珠笑道:“為什麽?”

我說道:“因為你已經服食了。”

徐綠珠笑出來,“這話怎麽說?”

我目不轉睛看著她,“你有無覺著胸口有些隱痛?”

徐綠珠沒做聲,麵sè微變,伸手探入腰間的錦囊,掏出一隻綠sè藥瓶,倒了兩粒藥丸在手心,她雙手輕顫,藥丸滴溜溜打轉,小童察覺出異樣,走過來問:“徐姐姐,出了什麽事?”

徐綠珠服下藥丸,定了定神,笑著說道:“沒事,”又轉頭問我:“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從袖子裏伸出右手,在她跟前攤開,“我的袖子裏除了暗箭以外,還藏著二十四粒湯息藥丸,那原本是我的幹糧,之前我求你讓度玉璧麒麟,你不肯,我就把二十四粒藥丸全部捏碎,讓藥氣散發,借著呼吸,侵入你的肺腑,累積到足夠份量,就會激發你體內的毒素逆行攻心,引起胸口絞痛。”我頓了頓,“換句話說,徐綠珠,你再次中毒了。”

徐綠珠望著我滿手的湯息藥末,淡淡說道:“孔慈,你這是兩敗俱傷的打法,我若是死了,你也活不成。”

我說道:“我沒有要你死,”我鼓足勇氣,“我隻求你讓一步,不要和我爭奪玉璧麒麟,如果你答應這件事,我可以設法替你祛除體內的餘毒,使你比以前更健康。”

徐綠珠露出興味笑容,“你懂得醫術?”

我搖頭,“我不懂,但我有幫你料理身體的方子。”

徐綠珠問道:“你自哪裏得來的?”

我說道:“是我師父給的。”

徐綠珠問道:“你師父是誰?”

我躊躇了陣,說道:“他的名字叫蘇婆達,是從西域天竺國來的僧人。”

徐綠珠微蹙雙眉,“蘇婆達。。。。”她沉吟了陣,“他很懂得醫術?”

我搖頭,“不懂。”

徐綠珠問道:“那麽這個方子他又是從哪裏得來的?”

我說道:“我不知道,師父從來不和我說他的心事。”事實上,他是不和任何人說心事。

徐綠珠問道:“他給你方子的時候,有無說過什麽話?”

我說道:“有的,他囑咐我說,年底之前,如果遇到你,就把方子交給你,如果沒有遇到,即刻銷毀。”

徐綠珠問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我說道:“就在這個月中,我結束在儲衛營的受訓課程,去拜別師恩。”

徐綠珠皺眉,“為什麽要年底之前?”

我想了想,說道:“我猜想是因為師父是覺著你體內的餘毒年底之前一定會發作,令得你不治。”

徐綠珠怔怔的出神,“我體內餘毒是否會發作,連許智藏都不能肯定,你師父為什麽這麽篤定?他甚至不是醫者。。。。”她自言自語說道,“這件事著實是不合常理。”

我忍不住說道:“你若是覺著一件事不合常理,隻有一種可能,就是你收集的事實不夠全麵,有些重要的情況,你尚未掌握到。”

徐綠珠笑出來,“這是誰說的?”

我說道:“我師父。”

徐綠珠笑道:“有道理,”又問我,“你覺著有什麽事是我還沒掌握到的?”

我想了想,說道:“你把中毒、解毒的全過程仔細回想,哪一個環節,是你一無所知的?”

徐綠珠沉吟了陣,說道:“解毒的過程。”

我說道:“問題應該就在這裏,我師父多半獲知了這過程當中的某些事實,由此推斷你體內的餘毒年底之前會發作,而那些事實是許智藏和你都不知道的。”

徐綠珠皺眉,“連許智藏都不知道的事實,會是什麽事實?”

我心裏一跳,想到一種可能,卻不敢說出來。

徐綠珠眼光犀利,問道:“你想到什麽了?”

我躊躇了陣,委婉說道:“我是在想,會不會是許智藏照著主事老爺的方子配置藥水時候,配錯了份量或者藥草,自己不知道,師父卻知道了。”

徐綠珠直覺否定,“那不可能,許智藏不會這麽大意。”她愣了片刻,醒悟過來,“你的意思是說。。。。”

我立即說道:“我什麽都沒說。”懷疑主事老爺的cāo守,在徐家是死罪。

徐綠珠沒做聲,隻是微不可聞的歎息,仿佛是失望之極,“我總以為主事老爺心存仁慈,他出獵殺令要少子們取我的人頭,也許隻是為著要試探他們實力,未必就真的想要取我的xing命,現在看來,根本不是那麽回事,”她輕聲歎息,“他早在去年底,就已經立意要除掉我,”她輕歎口氣,“他這樣對待我,自然決無可能是我的父親。”

小童聽得糊塗,在旁邊插了句,“徐姐姐,我不大明白,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怎麽又和主事老爺扯上了關係。”

徐綠珠解釋道:“我當初中毒,主事老爺提供解毒方子給許智藏,替我解毒,但那方子其實是有問題的,他可能改動了藥劑的份量,又或者增減了藥草的類別,使得我身體裏邊的毒素不能徹底根除,一年之內,一定會發作不治。

許智藏一向崇敬主事老爺,因此雖然知道我體內有餘毒沒有徹底根除,也隻以為是療法的問題,不會想到是主事老爺暗自改了藥方。”

她神sè甚是黯然,沉默良久,又笑著說道:“我很是好奇,這件事你師父是怎麽獲知的。”

我老實說道:“我不知道。”

徐綠珠問道:“你師父在徐家有沒有親屬?”

我沉默了陣,說道:“沒有,不過,我聽父親私下提過一句,說師父和主事老爺很有淵源。”我躊躇不絕,不知道當不當說出來。

徐綠珠笑道:“有什麽淵源?”她察言觀sè,補充一句,“孔慈,玉璧麒麟的事,我們還是有得商量的。”

我猶豫片刻,說道:“父親說,師父和主事老爺可能是血親,因為兩人的麵容頗是相似,不過知道這件事的人很少,因為師父終年帶著假麵,連入睡都不取下來。”

徐綠珠皺眉,“如果你師父和主事老爺是血親,按照徐家的規矩,應該早在上一任主事老爺過身時候,就殉葬了才對的,他是怎麽存活下來的。。。。。”

ri頭開始西移,我心裏著急,追問道,“徐綠珠,關於玉璧麒麟的事,你可否給個準確回複?”

徐綠珠卻笑,反口問我:“孔慈,你當下有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

我歎了口氣,說道:“有的,但是沒有辦法得到了。”

徐綠珠笑著問道:“你想要什麽,也許我可以幫到你。”

我眼眶發紅,眼淚刷的流出來,“我想要父親活過來,和我一起在慈明營生活。”

徐綠珠微笑,拍拍我的肩膀,溫言問道:“除了這個以外,還有沒有別的?”

我擦幹眼淚,說道:“有的,玉璧麒麟。”

徐綠珠沒做聲,對著室內的光影出了會神,說道:“好,我讓度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