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東南飛

12-14

我大喜過望,高興得說不出話來,“徐,徐,我,我。。。”險些咬到舌頭,徐綠珠溫言問道:“你師父要你交給我的方子呢?”

我說道:“我拿到那方子的當天夜間,就把它銷毀了。”

徐綠珠笑著問道:“你為什麽這麽做?”

我躊躇了陣,委婉說道:“你是主事老爺指明要狙擊的人,我不想生是非,”我頓了頓,接著說道,“不過你放心,那張方子上麵載明的內容,我全部記得,馬上就可以默寫出來交給你。”

徐綠珠笑出來,看著我出了會神,“孔慈,你真是個不錯的小孩,行事夠謹慎,又很懂得變通,”她若有所思說道,“我很想成全你。”

我說道:“成全我什麽?”

徐綠珠卻笑,反口問我:“你想不想一戰成名?”

我說道:“我不明白。”

徐綠珠笑道:“除了玉璧麒麟之外,我還可以讓度一樣東西給你,就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我問道:“什麽東西?”

徐綠珠一字字說道:“我的人頭。”

小童嚇了一跳,蹦起五丈高,“徐姐姐,千萬不要,”他急得滿頭大汗,遷怒於我,“娘的,老子砸死你這個禍害。”他掄起銅錘當場向我頭上砸下來,我冷笑,衝著小童身後喊了一句,“馬嗣明?”

小童下意識回頭去看,我趁機shè出銀針,寒光輕閃,他悶哼了聲,倒在地上,抽搐了下,就不動了。

秦瓊驚訝問道:“他死了?”

我說道:“沒有。”我雖然shè了小童的要害,但隻用了一點力,銀針刺入他腦後神藏**約有三分深,這可以讓他神智清醒,但不能動彈。

徐綠珠蹲在小童跟前,仔細觀察了陣,發現了那銀針,笑著說道:“我都沒見到你動手,這銀針是從哪裏shè出來?”

我從口中拿出另外一枚銀針,攤在手心,說道:“這是我師父發明的,叫做舌綻chun雷,專用來自保。”

羅成聽得瞪大眼,“你口中一直含著銀針?”

我說道:“是。”

羅成問道:“不難受?”

我沒做聲,怎麽會不難受呢?剛剛開始含銀針那陣,舌尖時常被刺破,使得滿嘴都是鮮血,就算現在學會控製,偶爾還是會被刺到,尤其是說話的時候。

羅成又問道:“銀針那樣尖銳,你有無被刺傷過?”

我說道:“經常。”

羅成悲天憫人的感歎,“可憐的小娃兒,”又露出羨慕眼神,討好的笑道,“這個小玩意好有趣,可不可以送我一枚?”

我笑著說道:“可以的,但是作為交換,你須得把你家傳的銀龍槍法練給我觀摩看。”

羅成立即搖頭,“這個不成。”

我遺憾的笑,“談判破裂。”

羅成大是失望。

徐綠珠忍不住發笑。

我正sè說道:“徐綠珠,我不想一戰成名,更不想要你的人頭。”

徐綠珠露出興味笑容,“為什麽?我以為你應該會欣然接受才對的。”

我說道:“你不會無端交出自己人頭的,你一定有所打算,”我斟酌了陣,“而無論你心中有什麽想法,我都沒有興趣配合,因為那會很危險。”

徐綠珠笑道:“你很怕危險?”

我老實說道:“對,”我輕歎口氣,“我家人丁單薄,母親早在我出世時候就過身了,現在父親又離世,我要是有了意外,是得不到一點援助的。”

徐綠珠不置可否的笑,看著我的樣子若有所思,似是在權衡,又似是在評估。

我就著書案的紙筆,寫出解毒方子內容,交給她,“你照著這方子配藥吃,持續半年,就可以將體內的餘毒徹底根除。”

徐綠珠收了方子,沉吟了陣,說道:“脫罪之後,你有什麽打算?”

我說道:“回慈明營,安分守己的生活,如我父親那樣。”

徐綠珠笑著說道:“孔慈,你真是個奇異的小孩,隻不過十歲年紀,心態卻如老僧坐定,為什麽會這樣?”

我沉吟了陣,說道:“我三歲入弼聰營,彼時共計是有四百七十名同門,到五歲離開弼聰營,四百七十人僅剩下一百四十人,跟著入儲衛營,五年煎熬下來,一百四十人最後隻有二十四人活著結束受訓,七年之間,我看著四百四十六人死在我跟前,從那以後我就知道,人世間最大的福氣,就是能夠平安的活著。”

徐綠珠怔了怔,“你真的這麽想?”

我平靜說道:“是。”

徐綠珠沒再做聲,她探究的目光犀利清冷,我回視她,不避不讓。

我們在秦瓊的僚所等了足足兩個時辰,馬嗣明都沒回來,禦北樓也不見蹤影,我漸次沉不住氣,跟徐綠珠商量,“會不會是出了意外?”

徐綠珠微蹙雙眉,這時有人在外間敲門,“秦爺,秦爺你在不在?”

秦瓊應道:“在,有什麽事?”

那人說道:“剛剛有人到州府衙門自首,自稱是王元禮血案的元凶,目前已經被收押,郡守大人要你即刻過去和他商議案情。”

秦瓊沉吟了陣,問道:“自首的元凶叫什麽名字?”

那人說道:“其人自稱是叫畢義雲。”

秦瓊看了我和徐綠珠一眼,對門外那人說道:“我換件衣服,馬上過去。”

那人走後,秦瓊說道:“兩位是留在此間等你們同伴,還是跟我一起過州府衙門?”

我想了想,說道:“我跟你過州府衙門。”馬嗣明的事徐綠珠自然會處理,我留在這裏是多餘,不如去探畢義雲的虛實,也許能問出玉璧麒麟的下落,也未可知。

徐綠珠俯身拔下小童神藏**上的銀針,小童翻身躍起,“小童,禦北樓和馬嗣明可能遭人伏擊了,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即刻和媽媽取得聯係,讓她差人來救助。”

她話音剛落,馬嗣明悄聲推門進來,小童示意他不要做聲,“徐姐姐,師兄和禦北樓,你擔心誰多一些?”

徐綠珠說道:“當然是禦北樓。”

小童幹笑,“為什麽?”

徐綠珠露出微笑,“禦北樓的生死,關係著一個人的幸福。”

小童幹笑,“那個人,不會是徐姐姐你吧?”

徐綠珠笑道:“當然不是,”她笑著補充,“是一個叫做洗寶娉的女子。”

小童鬆口氣,做出仿佛是才剛剛看到馬嗣明樣子,驚喜交加說道:“啊?師兄,你回來啦?徐姐姐擔心死了。”趁徐綠珠沒注意時候對馬嗣明做鬼臉,“是不是發生了意外,你遭人伏擊受了傷?”

馬嗣明笑著說道:“都沒有,”他斟酌了陣,“我隻是遇到一件很蹊蹺的事,費了些時間調查,耽誤了回程。”

徐綠珠問道:“什麽事?”

馬嗣明說道:“我趕到寶安郡畢義雲住所,他家裏靜悄悄的,我推門進去,在主屋的正廳,找到了他一家妻小高堂,共計是十六人,全部死亡,我仔細勘驗現場,發現有以下三件事。

第一,十六名死者雖然七竅流血,死狀猙獰,但麵sè平靜,現場也沒有打鬥的痕跡;第二,所有女眷身上的衣袍都簇新齊展,帶著褶皺,聞起來也略略有樟腦的味道,珍藏的上好衣衫;第三,也是最主要的,正廳擺著一桌吃的半殘的豐盛酒菜,我用銀針測試過,每一道菜都落有砒霜,其中更還有一道湯品,是用懸首花的鱗莖做的,在兗州當地,被稱之為送魂湯,經常用來祭祀死者,傳說死者喝了這湯品,在閻羅殿過堂的時候,就能夠保守生前的秘密和做過的惡事。”

小童皺眉說道:“這樣說起來,他們是心甘情願自盡?”

徐綠珠說道:“那也未必,也有可能是為畢義雲所逼迫,畢義雲為人心狠手辣,如果他預先料到我會差人去他府上拜訪,擄他的家小,作為人質,很有可能會自行下手,將他們先解決掉,以絕後患。”

我問馬嗣明,“你有無找到玉璧麒麟?”

馬嗣明謹慎看我一眼,說道:“有。”

我大喜,連忙說道:“拿來我看。”

馬嗣明從衣內掏出一樣用布巾裹著的物品,轉手卻遞給了徐綠珠。

我大急,說道:“徐綠珠,你已經答應將玉璧麒麟讓度給我,可不要食言。”

徐綠珠卻笑,淡淡說道:“孔慈,我是有答應這件事,但並不表示我連看一眼這些物品的權利都沒有吧?”

我沒做聲,握緊雙拳放在兩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她解開布巾,露出裏邊的物品,跟著卻愣住了。

徐綠珠手上這四樣物品用料都是上好的玉石,璀璨剔透,堪稱是稀世珍寶,但物品周身遭人用刻刀刺戳得麵目全非,看來慘不忍睹。

徐綠珠將物品翻轉,跟著皺眉,“底座的文字不見了。”

馬嗣明說道:“物品身上的刀痕新鮮,應該是畢義雲不久前出的手,”他沉吟了陣,說道,“希望他留有文字的拓印本。”

徐綠珠沉吟了陣,說道:“他好似知道我在找那些文字。”

我恍然,難怪徐綠珠會輕易同意讓度玉璧麒麟給我,原來她要的並不是為玉璧麒麟本身。

馬嗣明說道:“我在畢家還發現一件物品。”

徐綠珠問道:“什麽物品?”

馬嗣明說道:“就是畢家的族譜,放在正廳最顯眼的地方,我仔細查閱這族譜,發現畢義雲原來不是畢家的小孩,他是畢老太太從自己妹妹處過繼來的,族譜上記載的很清楚,畢義雲原姓是孔,出自兗州重亢府孔家,他的母親叫做孔沈氏,是孔家主事的第六房妾室,”他眼中波光流轉,清冷看著我,“也就是說,畢義雲從血緣上來說,是重亢孔家的人。”

小童問道:“這有什麽關係?”

徐綠珠沉吟了陣,說道:“徐家早年過身的大夫人,就姓孔,出自重亢孔家,不過這家族後來給我滅族了。”

秦瓊聽得聽得大皺眉頭,“重亢孔家是兗州的名門望族,闔府上下一千四百二十口人,在前周保定十四年的六月,一夜之間死於非命,你和這家族有什麽不共戴天的仇恨,要出這樣重手?”

徐綠珠輕描淡寫說道:“孔家滅了我的家族,我不過是以牙還牙。”

馬嗣明說道:“你將孔家滅族,畢義雲是孔家後人,自然會想要著要複仇,他想必經由某種途徑,知道了玉璧麒麟底座的文字關係重大,你勢在必得,所以預先將他文字拓印下來,打算以此逼迫你自盡,”他若有所思看了我一眼,“或者引誘其他人除掉你。”

我打了個寒戰。

徐綠珠沉吟了陣,“先找到畢義雲再說。”

一行人跟著秦瓊趕去州府衙門,我走在最後,對著天空中綺麗的晚霞出神,晚霞真是漂亮,徐堯在做什麽?

到了州府衙門大牢,秦瓊差了衙役將畢義雲提到審訊室,畢義雲的年紀約有四十上下,眉宇之間有一道深刻的川字紋,想是因為受刑的緣故,身上俱是血跡,但神情卻甚是倨傲,不等我們開口,率先問道:“你們當中,哪一位是孔慈?”

我愣了片刻,說道:“我是。”

畢義雲似是有些失望,“怎麽會是女童?”又追問道,“確信是慈明營官長孔離的小孩?”

我說道:“是。”

畢義雲沉吟著沒做聲。

我試探著問道:“你也是徐家的人?”

畢義雲搖頭,冷笑道:“徐幹還沒那本事網羅我。”

徐幹是主事老爺的名字,但自從二十四年前他接任徐家主事位子以後,就再沒有人敢公然叫他的名字了,我心念千轉,問道:“你認得主事老爺?”

畢義雲沉吟了陣,說道:“算是吧,”他忍不住又仔細打量我,“孔慈,你和孔離真的是完全不像。”

我笑著說道:“你認得我父親?”

畢義雲露出笑容,“怎麽不認得,他是我六歲之前的玩伴,我頂要好的朋友。”

我大是好奇,“我父親不是自小就在徐家堡長大的?”

畢義雲笑著說道:“當然不是,他十五歲之前,都在重亢孔家當差,原本是我的伴童和小廝,我是孔家老爺的妾室生的小孩,後來過繼給畢家做螟蛉子,他改去伺候孔家老爺,因為jing明能幹,又善察人意,老爺很是喜歡他,把他當做心腹一樣培養。

孔家老爺有顆掌上明珠,愛逾xing命,就是孔大夫人生的小姐,叫曇珍,這小姐長到十六歲,老爺做主把她嫁給武陟徐家堡的少子徐幹,選了你父親做護衛家奴,跟著大小姐去徐家照應她,我們自此再沒有見過麵,不過一直保持有聯係,十天前,我還收到他的消息,說你自十萬大山平安生還,受訓成績無比優異,他很為你自豪。”

我勉強笑道:“是麽?”忍了又忍,眼淚才沒滾落。

畢義雲說道:“是啊。”

我**眨眼,若無其事說道:“我今次來兗州,也是父親傳消息給你的?”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如果畢義雲順手推舟承認了,他的話就不值得相信。

畢義雲說道:“不是,是一個叫徐堯的人。”

我訝然,“你們認得?”這sè胚子認得人真是不少。

畢義雲說道:“不認得,我隻是收到他差人送來的短信,其人在裏邊寫,你會在本月二十六到兗州,如果不幸遭遇到徐綠珠,央我一定要設法救助,我一直半信半疑,之前徐綠珠進門,我見她身後有兩個小童,就順口問了一聲,沒想到居然真的有人應聲,”他笑著問我,“他是什麽來曆?”

我說道:“我在儲衛營的同門。”

畢義雲笑著問道:“本事如何?”

我呐呐說道:“笨豬一隻。”

畢義雲輕笑,沉吟了陣,又說道:“你不是調任慈明營協助孔離作業了麽,怎麽會無端跑來兗州,事先有無知會過孔離的?”

我低下頭沒做聲,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畢義雲疑惑問道:“怎麽了?”

我眨落眼中的淚,“父親已經過世。”於是將主事老爺設局使徐晉武斬殺父親的事說了出來,順便也提到自己來兗州的原因。

畢義雲大是心痛,“怎麽會這樣?”他茫然出神,“孔狄找玉璧麒麟也就算了,怎麽徐幹也在找?”

我問道:“孔狄是誰?”

畢義雲看了徐綠珠一眼,說道:“就是徐綠珠的母親。”

徐綠珠正翻來覆去研究手中千瘡百孔的玉璧麒麟,聽到畢義雲提到自己母親,笑著說道:“聽你說話那口吻,好似我母親找玉璧麒麟是理所應當的?”

畢義雲冷笑道:“那是肯定的,玉璧麒麟關係到她年輕時的醜聞,不找回這四樣物品,她怎麽能夠心安?”

徐綠珠沉吟了陣,問道:“什麽醜聞?”

畢義雲說道:“徐綠珠,我可以回答你這問題,但是作為交換,你須得把你手上的物品即刻交給孔慈,讓她帶走。”

徐綠珠卻笑,懶洋洋說道:“你不說也無妨,我回去問母親也是一樣。”

畢義雲氣結。

我說道:“徐綠珠,我們之前約好的,我把解毒的方子寫給你,你把玉璧麒麟讓度給我,我已經履行自己義務,希望你遵守諾言。”

徐綠珠卻笑,“放心,玉璧麒麟我會讓度給你,但不是現在。”

我忍住氣說道:“那是什麽時候?”

徐綠珠笑道:“也許是下一刻,也許是下一年,說不好,”她狡黠眨眼,“我們之前訂約,並沒有規定讓度的時間,不是麽?”她悠然的笑,“我是個守信的人,答應過的事從來不食言,既然承諾將玉璧麒麟讓度給你,就一定會照做,但在此之前,先占它個三五十年,都不算違約吧?”

我氣得說不出話來,“你,你。。。。”

她眯眯的笑,“我怎麽了?”

我罵道:“不守信用的小人。”

徐綠珠笑得更歡,“承蒙誇獎,愧不敢當。”

馬嗣明啼笑皆非,挑眉看了徐綠珠一眼,“我教你搏擊術,你半天學不會一式,這些逗趣氣人的話,倒是有樣學樣。”

徐綠珠嘿嘿的笑。

我心念千百轉,苦苦思索對策,徐綠珠卻又話鋒一轉,對我說道:“不過,孔慈,我很清楚你當前的艱難處境,所以你要我現在讓度這四樣物品給你,也不是不可能的,”她眯眯的笑,斜斜的看了畢義雲一眼,笑盈盈說道,“不瞞你說,我心裏有好些疑問,很想讓畢先生幫忙解答看,就不知道他肯不肯。”

馬嗣明笑著說道:“如果畢先生肯回答你的問題,你是不是就會很開心?”

徐綠珠笑道:“是的。”

馬嗣明笑道:“你一開心,興許就答應孔慈的要求了?”

徐綠珠大點其頭,“對的。”

畢義雲默不做聲。

秦瓊和郡守大人坐在一邊,想是已經討論出結果來,卻都沒出聲,隻是冷眼看熱鬧。

訊問室擺有許多刑具,徐綠珠慢悠悠走到熔爐跟前,舉起燒得通紅的炮烙,研究了陣,又放回火爐,漫不經心把玩玉璧麒麟,對馬嗣明說道:“以前有人告訴我,玉石雖然容易破碎,但質地其實是非常堅硬的,放在熔爐裏邊煆燒三五天都不成問題,我一直懷疑這說法,總覺著不大可能。”

馬嗣明笑道:“你跟前就有一個熔爐,手上又有四塊玉石,要不就丟進去試試看?”

我大急,“千萬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