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記

第三章 死生契闊(2)

人群之中,始鴆見雷神麵目猙獰,雙眼怒火噴薄地凝視著自己,心下大懼,忍不住往後退去。

他剛一踏步,雷神振臂怒吼,突然狂飆似的奔掠衝來,碧光爆舞,青銅八角錘破空呼嘯,以開天裂地之勢朝他迎麵飛撞。

始鴆大駭,隨手抓起身邊的屍鬼,接二連三地朝他拋去,被銅錘氣浪掃中,頓時骨肉橫飛,轟然炸三。霎時間狂風怒卷。雷神錘業已迫在眉睫。倉促間鼓舞手刀,奮力格擋,還不等成形,便已被其氣浪撞碎,心中一沉:“我命休矣!”

巴烏、骨笛高攀破雲,雷神隻覺周身撕裂,頭顱欲炸,無數個妖邪的聲音在自己的腦海裏喧囂呐喊,丹田內徒然一陣劇痛,眼前一黑,從半空踉蹌摔落,雷神錘青光怒舞,將十餘名屍鬼掃得四炸迸飛,“嘭”地重重砸入始鴆身前丈餘處,登時轟出一個深坑來。

始鴆驚魂未定,這才發覺自己兩腿酸軟,連一步也邁不開來了。雷神雖然虎落平陽,但平素積威猶在,見他摔落在地,竟也不敢上前冒險一擊。

骨笛徒然低徊轉折,陰邪沉鬱,四周屍鬼嗷嗷怪叫,朝雷神圍衝而去。還不等近身,雷神奮起神威,銅錘狂掃回蕩,登時將幾十個僵屍撞成肉泥,後麵的屍魔亦隨之踉蹌倒地,如潮湧退。

他渾身劇痛,神智狂亂,眼前血紅一片,影影綽綽已經瞧不分明了,掙紮著爬起身。挺直身軀,昂然環視四周。

火光衝天閃耀,他的臉上、身上到處爬滿了蠱蟲,鮮血淋漓。雙眼翻白,血淚斑斑。背心的匕首隨著他的呼吸而急劇起伏,但舉手投足竟仍神威凜凜,被他眼白掃到,那些屍鬼、凶獸竟都不由自主地朝後低吼退縮。

木族群雄卻象是被眼前慘烈的戰況震呆了,或悲怒,或駭異,或恐懼,全都如泥人石柱似的動也不動。竟沒有一人醒過神來,上前相助。

冰夷冷冷道:“他心脈已斷,奇經八脈傷毀過半,你丸宮也被屍蠱所據``````半個時辰內,就算不力竭而死,也會神智狂亂而亡。列位是想步他後塵。變作我們的屍魔鬼奴呢,還是冰釋前嫌,作我們的盟友?”

木族群雄麵麵相覷,鬥誌大餒,“當”地一聲,也不知誰手中一鬆,長刀率先掉地。接著“丁零當啷”之聲大作。許多人紛紛拋去手中的兵器,就連韓雁、無相稍一遲疑,也將青鐵盤龍棍與長生葫蘆丟落在地。

三千餘人中,竟有兩千不戰而降,剩下的一千人猶疑不決,惟有折丹等寥寥十幾人戟指怒罵,誓死一戰。

蚩尤怒火沸騰。縱聲大笑道:“蚩尤自小便聽先父說過,天下最為勇猛忠烈的戰士便是木族男兒。梅木神斷臂殺玄龜,羽青帝孤身鬥六龍,就連一介匹夫周瑤也敢率領三百壯士死戰水妖。青木旗下,自古隻有砍斷地頭,沒有跪下的膝!想不到事過境遷,三千裏河山。剩下竟全都是貪生怕死、表裏不一的虛偽鼠輩!”

他枉笑聲如晴空雷霆,一字字地打在木族群雄心頭,眾人臉色時而慘白,時而通紅,默默不語。其中不少能言善辯之人,被他這般迎頭怒罵,羞愧難當,竟找不出半句推脫自辯之辭。

蚩尤昂首睥睨,冷笑道:“幸虧拜靈感仰所賜,先父三十五年前便率領蜃樓城英豪出木族,否則我蚩尤堂堂大好男兒,竟要與你們這些懦夫為伍!”

頓了頓,喝道:“瘋猴子,你我再來一場比賽,看看究竟誰殺的僵鬼更多!”再不看木族眾人一眼,縱聲呼嘯,高舉苗刀,禦鳥朝著雷神猛衝而下,青光轟然怒掃,登時將十餘名僵屍斬為粉碎。

誇父一聽又有比賽,大喜過望,叫道:“臭小子,這回誰使詐耍奸,誰教師爛木蘑菇!”撕下衣帛,將雙眼綁得嚴嚴實實,哇哇大叫著騎鳥俯衝,雙掌氣浪橫飛,將屍鬼、凶獸隨手抓起,漫天拋舞。

木族群雄五味交雜,怔怔不語,這兩人一個是六百年前與青帝糾纏不清的亂臣,一個是三十五年前被逐出本邦的叛將,偏偏臨到木族生死存亡的關頭,竟是他們在動荒兒郎地尊嚴浴血死戰!

折丹熱血如沸,大步奔出,叫道:“蚩尤小子,我折丹錯看了你!從今往後,誰在敢說你一個是非,折丹第一個殺了他給你請罪!”衝天掠起,日月雙輪轟然怒舞,緊隨三人,朝著眾屍魔殺去。

喝道:“是青木男兒的,就隨我來!”奮不顧身地殺入敵陣。

先前搖擺不定的千餘人如夢清醒,士氣大振,怒吼著操刀衝上。餘下的木族群毫麵麵相覷,稍一遲疑,亦紛紛拾起兵器,盡隨其後。

韓雁、無相等數百貴侯、長老紛紛朝文熙俊望去,文熙俊臉色蒼白,又是驚愕又是羞愧,半晌才慘笑道:“好一個喬羽!我們枉為棟梁權貴,膽識氣量竟比不上你教出的黃毛小兒!三十五年前你敗給我,三十五年後,文某敗給你了。”

火光衝舞,殺聲震天,蚩尤、誇父已衝入屍鬼陣心,一前一後將雷神護住,碧光氣浪如枉潮湧澎湃,四方衝湧而上的僵鬼、妖獸剛一靠近,立即血肉橫飛,淒號慘烈。

雷神眼中倏地淌出兩行血淚,喃喃道:“多謝!”身軀一晃,再也支撐不住,頹然如山嶽崩傾,坐倒在地。

宴紫蘇從太陽烏上躍下,奔到他身邊,見他眼白翻動,神誌渙散,知其大限已到,心中莫名地一陣難過,低聲道:“雷神上,紫蘇當日害你家破人亡,雖非我願,卻罪責難脫。等我治好你身上地蠱毒,再來找我算帳便是。”

雷神微微一笑,搖頭道:“人生離和聚散,誰能逃過生死二字?雷某縱橫天下百餘年,快意恩仇,姿情愛恨,早已不枉此生。當日雷澤一戰,已將背叛我的小人誅殺,可惜今日~~~~~~今日卻再無力殺始鴆這狗賊~~~~~~”

鮮血從他後心汩汩流出,聲音越來越低,仰望夜穹,黑雲翻騰,萬鳥飛翔,漸漸地幻化成寧姬的如花笑靨,心中一陣安寧喜悅,喘著氣,蚊吟似的輕聲笑道:“寧姬,寧姬,我來找你了~~~~~~”笑容凝結,終於再也不動彈。

絢光鼓舞,氣浪奔騰,拓拔野四人盤坐在翻天印下,雖有兩儀鍾支撐,暫無大礙,卻仍被那萬鈞重壓鎮得氣血翻騰,呼吸不暢。

青帝將空桑仙子橫放在膝頭,雙掌抵在她任脈兩端,將真氣綿綿不絕地輸入。她體內經脈已被廣成子的獨門炎氣灼損,五髒六腑亦受傷極重,昏迷不醒,饒是他真七雄渾強沛,竟也不能盡數修複。

隻聽廣成子在上方哈哈大笑答:“生不能同房,死終可共穴。靈感仰呀靈感仰,你當怎麽謝我這媒人才是?”

“住口!”青帝縱聲大喝,心中悲怒已極,恨不能從石印底部衝出,與他一決生死。但那神印壓力大歌難以想象,兩儀鍾周遭五尺開外,草木沙礫都已被壓得粉碎,緊緊貼入地底,想要穿過數十丈的距離,衝出印底,實是難於登天。

拓拔野沉聲道:“他想激得你心浮氣躁,自亂陣腳,你這般生氣,豈不是正中他下懷?”

青帝心中一凜,但想到這乳臭未幹的小子竟敢教訓自己,怒火更甚,森然道:“拓拔小子,你不是有回光三寶麽?將回光訣拿給人參詳參詳,自然就能離開此地了!”右手碧光怒卷,徑直朝他懷中掃去。

拓拔野下意識地翻掌格擋,“當!”氣浪四炸,衝撞在兩儀鍾上,銅鍾銼然長鳴,震得眾人耳中嗡嗡亂響。

“陛下!”姑射仙子翩然擋在兩人中間,淡淡道,“眼下我們生死一線,理當同舟共濟才是。你與拓拔太子有何恩怨,不如等出了此地,明夜孤照峰上再行了結。”

青帝冷笑一聲,正欲說話,“砰”地一聲悶響,石印微微一沉,兩儀鍾竟生生往下陷落了半分,氣浪鼓舞。

眾人一凜,又聽廣成子笑道:“這座九丁峰夠不夠沉?若嫌不夠,附近到處都是崇山峻嶺,我再移幾座來助助興。”

青帝對境內山川湖泊再也熟悉不過,九丁峰乃市附近嶽山主峰,高陡險峻,聽他這般說,忍不住怒笑道:“鯤魚打噴嚏,好大的口氣!你有這等本領,不如將嶽山群峰全部移來便是!”

廣成子笑道:“陛下有令,豈感不從?少安毋躁。”再無聲響。

風聲獵獵,四下寂然。眾人凝神聆聽,過了半晌,又聽“轟”的一聲巨響,翻天印徒然又是一沉,壓力驟增,兩儀鍾叮叮激響,又朝地下陷落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