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先兆
經過蘭斯這麽一說,大家覺得果然大有可能。這時,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有人說有事,有人說沒事,眾說紛紜。
和洋本來覺得聶廷智小心謹慎,應該不會有事,但是受到大家的恐慌情緒的影響,也開始半信半疑起來:“要不,我們趕緊去看看?”
這時,盛傾反而寬慰蘭斯:“葉大人也不必過於擔心。這兩天,城巡營的巡邏已經加強了很多。巡邏的次數也很頻繁。那些蠻子的膽子雖然大,但是還不敢在巡邏小隊的麵前明目張膽搞事的。”
城巡營和兵馬司同樣都是維持治安的部門,但是城巡營是屬於軍方的。它並非是一個獨立的編製,而是由京軍六大營抽調士兵組成的。每隔數月輪調一次。
一般保持在六千人左右。
就盛澤浩而言,盡管名義上,京軍有超過十萬人的編製,但是,在沒有明珠王賜給兵符,命其領兵出征的時候,是沒有權利調動軍隊的。因此,他實際能夠直接指揮的,也就是這巡城營的這一支軍隊。
正說到這裏,忽然聽到樓下隱約地傳來一陣喧鬧聲,似乎是幾個人的驚叫,夾雜著桌椅板凳碰撞的聲音。
接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包廂的門被推開。
幾個年輕的小夥子,拉手拉腳,把看起來連站都站不穩的聶廷智扶了進來。
聶廷智的樣子看起來是非常狼狽,神色委頓,頭發淩亂,臉色蒼白,黑眼圈,破了的嘴唇高高的腫起,身上也全是泥土和血跡。
眾人連忙站起來,把聶廷智扶到椅子上坐下。早有店夥送上熱毛巾,給擦一擦,又喝了幾口水,聶廷智這才精神好了一點。
由於嘴唇高高的腫起,說話的時候很費力,聶廷智伴隨著齜牙咧嘴的表情,簡潔地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聶廷智今天去見那個女孩子,原本以為這麽長時間沒有見麵,小嫣——也就是聶廷智所喜歡哪個女孩子,一定會興奮得不得了。——事實上,這正是他自家的心情。然而,等到他見過那個女孩子的時候,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那女孩子看到他,一開始倒是很驚喜,但隨即就變得冷冰冰,神色漠然,看起來仿佛甚至都不記得聶廷智一般。另一句親切話兒都沒有說。這是一味地叫他早點離開。
聶廷智和她說話,她也待搭不理的。聶廷智懷著滿腔興奮來,受到如此冷遇,自然心中又是詫異,又是不滿。
雖然並非是飯時,但是那小酒館裏還是坐著幾個閑漢。——年輕美麗的女孩子從來都不缺少追求者。
聶廷智對自己的條件一向很有信心。年輕,英俊,有穩定的收入,而且還是軍官,前途大好。所以一直沒怎麽在意其它的追求者。
京軍的蠻橫和囂張是出了名,他不去找別人的麻煩,他們就應該燒香念佛了,所以從來沒有想到有人敢向他挑釁。
事情的經過很簡單,那幾個南方的“蠻子”,一起圍到他的四周,警告他以後不許來這個地方。
在得到了聶廷智非常輕蔑地答複之後,其中一個閑漢“不小心”把一口痰吐到了聶廷智的褲腳上,讓聶廷智惡心了半天。
一場混戰就此開始。
——聽到這裏,本來麵帶同情和關切地和洋,臉上露出一絲揶揄,笑道:“小聶,你可真給咱們神機營長臉哪。就三四個地痞,就把你搞得這麽狼狽?虧你還稱是我們神機營的年輕一輩第一高手!”
聶廷智隻好苦笑。
事情的發展並非如此簡單。那幾個南方部族的閑漢,雖然身強力壯,但畢竟隻是尋常的地痞流氓,沒有經過專業的訓練,那是聶廷智的對手?
聶廷智三拳兩腳就把那幾個地痞擺平,心上人小嫣麵前大大地露了一臉。
就在聶廷智得意洋洋,意氣風發的時候,小嫣卻跑過去扶起了躺在地上的其中一位,叫了一聲“哥。”
你完全可以想像聶廷智當時的感受。
盡管窘迫,當時他還是上前一邊把他扶起那人,一邊賠禮道歉。
不過,當那個被小嫣叫做“哥”的人,罵罵咧咧地說,他們天族人,是絕對不和明珠狗往來的,他的妹妹也絕對不會喜歡一個明珠狗,讓小聶死了這條心的時候,小聶就開始握住拳頭。
在他說到第三次“明珠狗”的時候,那拳頭就已經飛到了他的下巴上,並且打掉了兩顆牙齒。
當然,聶廷智因此得到的回報就是,他的右手中指蹭掉了一塊皮,然後被趕出了酒館。並且小嫣聲明以後再也不想見到他。
到底當時聶廷智處在一種什麽樣的精神狀態,他沒有說,蘭斯他們也自然無從得知。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當聶廷智走在大街上的時候,在這種心情下,看到的全是滿街敵意和鄙視的眼光,無疑讓聶廷智覺得這是一種挑釁。
不過,盡管聶廷智沒有全身戎裝,但是他身上所穿的軍服,表明了他的身份,沒有人敢公然的上來冒犯他。雖然偶爾有幾個人看到他的時候,斜著眼,露出挑釁的神態。也有人恨恨地往地上吐一口唾沫,又有十幾個人在他身後不遠處鬼鬼祟祟的跟著。
——這些,聶廷智都可以接受。
最後的爆發,起因於一個七八歲的孩子。
聶廷智後來堅持說,那個孩子雖然隻有七八歲,但是個子很高也很壯,完全像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究竟是真的如此,還是聶廷智羞於承認對手竟然是一個小孩子,才強調這一點,我們不得而知。總之,當時是,有一個小孩子,站在長街的對麵,對聶廷智大聲地喊了一車:“明珠狗!”
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子能懂得什麽呢?也許他隻是聽他的兄弟朋友,叔叔長輩經常這樣說,模仿一下,博得大家的注意而已。
當時大街上所有的南方部族人都臉上露出微笑,竟然沒有一個人來糾正這個孩子。反而有幾個漢子小聲嘖嘖稱讚:“這娃兒有種。不錯不錯。”
聶廷智這麽大的人,雖然心中氣惱,自然也不能很那小孩子計較的。於是裝作沒聽見繼續往前走。
誰知那小孩子得到了大人的鼓勵和默許,竟然越發的得意起來。跟在聶廷智的後麵追著,一邊大叫明珠狗,一邊拿著地上的石子向聶廷智扔過來。
街上其他的孩子,看到,也有樣學樣,七八個孩子一齊向聶廷智扔石頭。而旁邊的大人都站在旁邊抱著胳膊,一副看好戲看耍猴的樣子。
有一個孩子為了表示自己的勇敢,還跑到聶廷智背後推了他一把。那孩子的手很小,個子又矮,隻能夠到聶廷智的大腿。力氣又小,一點都不疼。
但是滿街人都哄笑,卻讓聶廷智心頭火發,他轉過頭,對著那孩子喝一聲:“你幹什麽!”
應該說,他的聲音並不大,語氣也不是非常嚴厲。畢竟對方是個孩子。
但是那個孩子還是被聶廷智的疾言厲色嚇了一跳,站在原地怔了一怔,似乎一時拿不定注意該怎麽辦,隨即就哇哇大哭起來。
這時候,在一邊看熱鬧的許多成年男子,雙手抱在胸前,不懷好意的圍上來,將聶廷智圍在中間。
一開始是幾個人,然後是十幾個人,幾十個人。
最後聶廷智站在人群之中,已經看不到邊,隻看到無數的嘴在動,唾沫在飛,手臂在搖。
這時候他才感到害怕起來。
那些南方部族的人,操著難以聽懂的方言,幾十張嘴同時向聶廷智發出聲浪,無數的胳膊在聶廷智的胸膛和背後推推搡搡,讓聶廷智覺得自己仿佛是一個不由自主被命運推動著的陀螺。
認真說來,最先動手的其實是聶廷智。因為他那個時候已經急了,慌了。他覺得仿佛自己要被無數的人所淹沒。
他有些慌亂地將頂著自己胸膛的一隻胳膊用力推開,於是,演出開始了。
在雨點一般的拳頭,和比這樣密集十倍的呐喊聲中,聶廷智還沒來得及打到其中任何一個人,就躺在了地上。——那些人實在是擠的距離聶廷智太近了。周圍連一點縫隙都沒有。
聶廷智想伸拳頭打人,手肘後一縮,發現背後是一個人的胸膛,拳頭向前一衝,還沒有來得及發力,已經頂到了前邊一個人的腹部。任是聶廷智再強的武功,再大的力氣,這時也發揮不出來。
“我以為這次真的死定了。”聶廷智心有餘辜的回顧說。
但就在聶廷智就要陷入昏迷的時候,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那聲音竟然蓋過了幾百人狂亂興奮的叫喊:“夠了。大家玩得也可以了,到此為止吧。”
聶廷智隻能感覺到叫喊聲逐漸散去,雨一般的拳頭也忽然稀疏下來。
最後有幾個人不太甘心,不太盡興,戀戀的聶廷智背上又加了兩腳,讓他在地上翻了個滾,又推了他一把才離開。
這時,聶廷智才又再一次看到了耀眼的陽光。
“那個人究竟是誰?小聶,你可要好好感謝一下人家。”聽到這裏的時候,一個軍官插口說道。
聶廷智本來想瞪他一眼,卻牽動了傷口,痛叫一聲,沒好氣地說道:“你聽到他下麵的話再說吧。”
那個救了小聶的漢子,按照小聶的說法,當時他躺在地上良久,才能夠把模糊的視線重新變得清晰,看到那漢子的相貌。
那漢子看起來三十左右,個子不高,但看起來卻極為雄壯威武。寬圓的額頭和扁平的臉頰帶著點憨厚,再加上那身長期曝曬的黝黑肌膚,真是一幅標準的南方蠻族的形象。
“把這個明珠狗扔出去,別髒了咱們的地方。”——這就是南方部族漢子說的第一句話。
然後,他說:“晚上這裏還要舉行敬神儀式呢。不要褻瀆了大神。要殺也到別的地方去殺。大神保佑。”
那漢子看起來似乎頗有地位,說不定是什麽南方部族的首領酋長之類的,他一發話,其他的人都唯唯諾諾,不吭一聲。有不少人還對他下跪,口稱“那亞”。這是南方蠻族非常隆重的一種尊稱,大概相當於陛下之類的,隻有極少數人有資格被這樣稱呼的。
接著就有兩個人一邊拽著聶廷智的一隻腳,拖著他穿過九黎廟前麵的廣場,把他扔在廣場對麵屬於明珠人的地盤。
聶廷智才得以死裏逃生,叫幾個小夥子把自己扶到這裏。
大家看到聶廷智一邊敘述自己的遭遇,精神漸漸好轉。知道他的傷勢雖然看起來猙獰可怖,但實際上並無大礙。
盛傾聽了聶廷智的敘述,神情頗為關切,仔細地詢問了聶廷智那個救了他的人的相貌和口音,最後又問道:“那個救了你的人,你確定有人當街向他行跪禮,而且尊稱那那亞嗎?”
聶廷智點了點頭。盛傾又問道:“那你還記不記得究竟是那些人向他行禮?”
聶廷智搖頭,當時正當被打的七葷八素,哪裏會注意這些。
盛傾問道:“那你還記得他們是如何行禮的嗎?”
聶廷智點了點頭說道:“好像有點印象。”
盛傾作出一個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的姿勢,雙膝微屈,問道:“是象這樣行禮的嗎?”
聶廷智搖了搖頭。
盛傾又作出了一個雙手舉到齊眉的位置,說道:“是這樣嗎?”
連續換了幾個姿勢,盛傾記憶還有些模糊,時而覺得有些遲疑。最終,當盛傾換了三四個姿勢之後,終於聶廷智指著其中一個姿勢說道:“對,就是這樣。”
盛傾點了點頭,臉色微沉,沒有說話。作為眾人也不敢主動詢問。隻有蘭斯是沒有顧忌,問道:“盛兄,你的這些手勢代表什麽意思。”
盛傾說道:“這是南方部族不同部落的行禮姿勢。”
頓了頓,盛傾接著解釋說道:“南方部族有大大小小幾十個部落。他們的風俗和禮節都有所差別。所以可以從他們行禮的方式上,判斷出他們是屬於哪一個部族,甚至可以判斷出受禮的人的身份。”
和洋有些不相信地說道:“這些野蠻人,難道也會有詳細的禮儀的規定?那是文明人才會有的東西。”
盛傾解釋說道:“的確,南方人蠻子的禮節比較簡單。但是,也並非是完全沒有規矩。這些蠻子,一般說來,極少有行禮這回事。但是也有例外。每一個部族之中,有兩個人身份非常崇高。一個是部落的酋長,掌握著全族人的生殺大權。
另外一個人,就是部落中的撒滿巫師。一般來說,蠻子認為,撒滿巫師是神的代言人。這兩個人,一個代表世俗的力量,一個代表神的力量,隻有對他們兩個,蠻子們才會行跪拜的禮節。除此之外,就是見到父母,也不會跪拜的。”
說完,盛傾不等其他人回答,轉頭對蘭斯說道:“葉大人,標下忽然有一點急事,要回去處理。不知道……”盛傾說到這裏,猶豫著,似乎是在考慮措辭。
蘭斯心想,盛傾一定是發現了什麽重要的事情,不過,盛澤浩讓盛傾跟著蘭斯,這是一種示好的舉動,並不是真的非如此不可。所以蘭斯爽快地說道:“盛將軍有事,盡管去辦,不必客氣。”
盛傾抬頭感激地看了蘭斯一眼,似乎有些意外,沒想到蘭斯這麽好說話,行禮說道:“那麽卑職暫且告退。如果有消息,卑職一定會盡快通知葉大人。”
“承情得很。”蘭斯親切的伸手虛引,“我送你一程。”
盛傾也不謙讓,當先走出廂房,周圍的軍官一起站起相送。出得包廂,來到一個僻靜的地方,盛傾這才麵帶歉意地說道:“真是對不起得很。”
蘭斯伸手阻止,說道:“客氣話就別說了。不過我倒是很好奇,盛將軍有何發現?”
盛傾知道瞞不了蘭斯,他人說道:“根據剛才的消息,我可以確定,那個人應該是羅族的酋長仇十洲。”
說完,盛傾見蘭斯無動於衷,知道蘭斯不太了解其中的關竅,接著解釋說道:“南方部族之中,以天族,羅族,目族為主。其他的部族,都唯這三個族的馬首是瞻。由於力量弱小,大多依附於其中之一。而各族的酋長又有著對整個部族生殺予奪的權利,所以這三個組的酋長,就成了影響力非常強大的人物。”
說到這裏,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廷玉山就是天族的酋長。是三大族裏最大的一支。”
蘭斯點了點頭,心想:“難怪廷玉山宴請自己的時候,場麵如此地豪闊。”
又想:“明珠王為什麽把廷玉山冊封為伯爵?是了,想必是有要分化瓦解這一層意思。”
南方三大部族聯盟,原本是非常有威脅的。但是現在廷玉山被拉到了朝中,受到重用,所謂的聯盟,自然也就名存實亡,不互相勾心鬥角才怪。
盛傾繼續說道:“仇十洲號稱天南第一勇士。南方蠻子崇拜勇力,所以他的威信很高,是廷玉山的勁敵。象這樣的人物來到京城,又值現在的多事之秋,我擔心內情不那麽簡單。所以要趕緊通知叔叔,詳細調查一番。”
蘭斯明白了盛傾的言下之意,南方部族仇恨本地人的情緒越來越高漲,越來越熱烈。本來如果是烏合之眾,也不會有什麽大的作為。最怕的就是有領袖人物將他們領導和組織起來。
蘭斯點頭道:“那你快去吧。”盛傾這才匆匆離去。
蘭斯回到包廂,和洋看看盛傾確實已經離開,這才問道:“你怎麽會認識那家夥的?”
蘭斯笑了笑,說道:“我們也沒有深交,今天還是第一次見麵。”
和洋這才放心點頭說道:“那就好。這家夥是出了名的又陰又狠。自從他管了軍紀之後,沒有人不怕他,沒有人不罵他的。不管是犯了什麽樣的事,隻要是到他手裏,就別想好過。”
其中一個軍官插口說道:“是呀,想一想,以前劉副將多麽通情達理。你再看看這家夥那死人臉,看著就讓人心中發寒。”
蘭斯微笑點頭,沒有作聲,心中卻想:“看盛傾年紀輕輕,但是卻頗有威嚴。
管風紀的人,就是需要冷一點狠一點,讓別人怕他,才有威懾力。他若整天笑嗬嗬地像個彌勒佛,如何鎮的住。”
由於聶廷智的意外受傷,需要治療,大家也都沒有什麽興致,這一頓飯吃得草草了事。
蘭斯拒絕了和洋一起參加敬神大會的邀請,說真的,他現在實在沒有什麽玩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