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就在孫庭率軍從臨淄出發之時,澹台牧已經等到了從薊都趕來的雲深,隨即率大軍南下,直奔魯陽城。
遊玄之的軍隊雖是步軍,且來自幾個不同的防區,行軍速度不快,但因澹台牧一直呆在燕北不動,給了他時間,因而能夠先一步到達魯陽地區,布置好防禦事宜。他深挖長坑,配合荊無雙擺出的平夷萬全陣,一時頗有信心。即將到來的強敵雖是由澹台牧親率,但隻要沒有寧覺非襄助,倒也不懼。荊無雙和遊虎在燧城取得的勝利就是他信心的保證。
澹台牧把軍中的數十萬人分成了前後兩隊,之間相隔了一天的行程。前隊由他自己率領,乃二十萬重甲騎兵,推進時沙塵滾滾,聲勢浩大,頗為壯觀。沿途的南楚百姓已紛紛逃走,這時遠遠望著那支龐大的迅速奔馳向前的隊伍,也不禁為之膽寒。
雲深率隊在後緩緩而行,卻是另有用意。
澹台牧到達魯陽後,見那裏深溝壁壘,嚴陣以待,卻隻是輕蔑地冷笑。
一見敵蹤,南楚軍中便即發出了警號,遊玄之急令各就各位,準備迎戰。
不一會兒,遠方的塵頭如一隻翻卷的長龍,直向這邊衝來。接著,眾人都看到了無數騎兵成楔形飛馳而來,個個人穿鐵甲,馬套亮鎧,顯得特別剽悍威武,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詭異的壓力,讓他們心裏重甸甸的,覺得喘不過氣來。
遊玄之和荊無雙齊齊策馬從城中奔出,一直馳到長溝的這一邊,遙遙地看著對方。
澹台牧率軍奔到長溝的這邊,方才勒馬停住。
兩邊的主帥相隔三丈,互相打量著,盡皆麵沉如水,眼中卻仿佛都在噴火。
澹台牧沉聲喝道:“遊玄之,你當初率軍攻我北薊,被我們打得落花流水,敗得慘不堪言,顏麵無存。你身為主帥,卻丟棄十餘萬將士,獨自落荒而逃。寧將軍寬宏大量,念你年老昏憒,網開一麵,放你一馬,讓你回來以終天年。你一個敗軍之將,不念當日不殺之恩,卻厚顏無恥,恩將仇報,竟然還敢率軍出現在我麵前。你是不是打算再將你帶來的那些將士棄之不顧,扔給我們?”
他的聲音雄渾,在空曠的原野上遠遠地傳了開去,南楚軍中頓時出現了不小的**。
遊玄之大怒:“住口。”他還待再說什麽,卻已被澹台牧的朗聲大笑打斷。
“遊玄之,我一直打算把那二十萬降卒還給你,可你堅持不要,竟然為了你的一己私利由著他們任人宰割。”澹台牧中氣十足,聲音更加響亮。“隻不過,我北薊慈悲為懷,仁義為本,對他們不但沒有虐待殺戮,反而十分優待。如今,朕已著人將他們帶來,打算釋放他們,送他們回歸故裏。”
此言一出,南楚軍中大嘩,不少人激動起來,顯是有親朋故舊在上次戰事中成為了俘虜。
遊玄之吐氣開聲,大喝道:“澹台牧,休得在此妖言惑眾。你捏造謊言,不過是想亂我軍心,好趁機發動進攻,大肆屠殺我南楚軍民,如此險惡居心,遊某決不會讓你得逞。”他說得義正辭嚴,鏗鏘有力,使稍稍動搖的軍心立刻穩定。
澹台牧對他冷笑一聲,接著轉眼看向荊無雙,恨道:“你殺我兄弟,還將他的頭顱懸於城上,此仇此恨,卻要向你一一討還。”
荊無雙凜然不懼:“你澹台氏在堂堂戰陣上屢次敗於我父之手,便施卑鄙陰謀,滅我荊家滿門。我才殺一個怎麽夠?今日我不但連你也要殺,還要將汝之頭顱懸於國門,以報國仇家恨,以慰先父在天之靈。”
“荊將軍,大丈夫鬥智不鬥力,便算我們使計,又有何錯?”澹台牧狠狠地盯著他,語氣間卻恢複了平靜沉穩。“你是聰明人,自當清楚,若不是我們已知南楚皇帝忌憚你父功高震主,懷疑令尊擁兵自重,又怎麽會定下如此計謀?更不可能一舉湊功。如果貴國皇上堅信你荊家一門的忠誠,我們無論使什麽樣的計策,他也不可能下此毒手。荊將軍,令尊雄才大略,武藝高強,在沙場之上屢敗我軍,著實令我北薊上下既敬且佩。如今你雖殺我二弟,但朕已知你乃是與他正麵交鋒,力戰之下,他才命喪你手。朕雖恨你,卻也敬你正大光明。荊將軍,自古道,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你今日為此昏庸腐敗的朝廷浴血奮戰,卻又有何益?你捫心自問,你荊家世代忠良,換來了什麽?你如今上陣殺敵,卻是為君?還是為民?你護國,護的是千萬百姓,還是淳於氏一家?”
他這一席話就如千鈞重錘一輪猛攻,句句砸在荊無雙的心上,尤其是最後一句,令他頃刻間茫然若失。他們身後的南楚兵卒聽了,也是心有戚戚焉。此時,在西線作戰的北薊軍隊即神勇又仁義的諸般作為早已傳遍天下,他們也都有所耳聞,驚愕之餘已生貳心,早無鬥誌。再加上那二十萬南楚降卒還在北薊手中,遊玄之卻棄而不顧,令許多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對他已不若往日般服從。此刻再聽了澹台牧氣宇軒昂的一番話,已是氣餒,手中的刀槍弓箭漸漸垂下。
遊玄之這時環顧左右,已知軍心大亂,連忙猛喝道:“住口,澹台牧,你狡舌如簧,顛倒是非黑白,卻是一派胡言。自古君為天,民為地,民懷忠君之心,為君效命赴死,自是天經地義……”
澹台牧不等他說完,已是仰天大笑:“遊玄之,朕可憐你年過半百,卻仍如此糊塗。如今南楚大勢已去,你在這裏,縱使犧牲千百萬將士的性命,也不過是螳臂當車。令郎定國將軍遊虎便頗識時務,為萬民之福,毅然另覓新君,在劍門關命令全軍棄械投降,朕的神威大將軍亦對他以禮相待,不傷不辱。遊玄之,你滿口天地君親師,做出事來卻令人不齒。亡了南楚的,就是你這樣的官兒,卻休得怨天尤人。”
遊玄之一聽此言,便想起當日在臨淄曾經對寧覺非做的那些事,心下一虛,已不願再與他作口舌之爭,戟指道:“澹台牧,要戰就戰,不必顧左右而言他。”
澹台牧豪氣衝天,舉刀向天,朗聲道:“好,那就戰。”
他身後的十萬重甲騎兵齊聲應道:“戰。”雄壯的聲音如滾滾驚雷,轟然炸響。
南楚眾兵勇目睹其凜凜軍威,不由氣為之奪,人人色變。
遊玄之回馬大呼:“準備迎戰。”
荊無雙一言不發,隨他馳回陣中。
當東西兩路大軍已經接敵的奏折到達臨淄時,朝中仍在為是否遷都爭論不休。
孫明昶等文臣建議迅速將朝廷遷往南方,憑藉水鄉不利騎戰之便,繼續抵抗。
章紀等武將卻指責這一幹文官貪生怕死,堅持死守臨淄,以待南國各勤王兵馬來援。
淳於乾這時已方寸大亂,聽著兩邊都說得有理,一時難以決定。
正在這時,忽然,隻聽遠遠的有鍾聲響了起來,清脆急促,猶如密雨,響徹臨淄。
殿上君臣似乎從來沒聽過這種鍾聲,登時住了口,側耳細聽,臉上滿是疑惑。
隻有章紀,略聽片刻便神色大變,脫口道:“警鍾,有大敵來襲。”
“啊?”眾臣皆是大驚,卻又有些懷疑。“怎麽會?”
淳於乾正要叫人去查看,已聽得殿外有人飛奔而來。
接著,一位禁軍佐領闖進殿來,跪下急報:“陛下,北薊大軍突然出現,已將我臨淄團團圍困。”
“什麽?”淳於乾一怔,接著重重一拍禦案。“不是剛剛才接到奏折,我東西兩路大軍正在與敵接戰嗎?這一路兵馬是哪兒來的?”
那佐領俯首道:“那北薊的軍旗是……鷹旗。”
淳於乾霍地站起身來:“鷹?”
“是。”
南楚眾臣垂目於地,已是麵色如土。
臨淄城下,十餘萬鐵騎已將這座繁華錦繡的大城團團圍住。
寧覺非策馬到達南城正門,緩緩走到陣前,玄衣如鐵,寶馬如火,身後的“寧”字大旗在風中獵獵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