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的兒女

3

電視台的工作並不像喬一成想象的那樣全是光鮮明亮,其實也挺瑣碎,並且,異常地

忙碌,常常被派給最麻煩的活兒,而那些所謂的“好口子”多半被資深記者占據著。

喬一成他們這幫新進的小記者,簡直與實習生的待遇差不了太多。

喬一成在自己的第一篇報道被執行編輯改得麵目全非之後,已經認識到了一件事:要重新審視自己的工作並適當地調整努力的目標。

他打定主意,用三五年的時間在電視台站穩腳跟,然後再爭取做製片人,能夠有一定的權力握在手上,做自己想做的節目,按自己的意思去寫報道。

總體說來,這個工作還是給了喬一成很大的精神上的滿足的。

老百姓對於電視台總是懷有十分的好奇,好奇裏又混合著豔羨與一點的畏懼。喬一成外出采訪時將話筒遞到別人鼻子下邊兒時,內心總是躊躇滿誌。當有人拉著他的袖子,哀哀地哭訴著生活的不公,希望記者同誌給他做主時,喬一成心裏又充滿了正義感,那種迫不及待要伸張正義的衝動在他的心中鼓脹得如一麵帆。這些拉住他衣袖的人,都來自與他同樣的階層,生活中的煩惱是最多的,可是也是最沒有門路的,他們在麵對電視台的話筒時,會生出無比的希望,會覺得有靠了,有法子了,哪怕麵對的是喬一成這樣年輕的小小記者,他們都有一種古代平民遇見青天時的呼天搶地,他們讓喬一成非常非常地動容,他們總能撥動喬一成內心最真誠的那一根心弦。

喬一成想著,有朝一日,他能夠出人頭地的時候,一定會多多地為他們做一點好事。

喬一成的刻苦與懂事,給前輩們留下了很不錯的印象。能夠進電視台的孩子,大多家裏有一點門路的,像喬一成這樣的很少。他的知趣與進退得當讓他在新進來的一群孩子裏很顯眼,他的極普通的出身又使他在平輩人中間顯得很安全,不具備太大的競爭性,所以,在不長的時間內,喬一成贏得了幾乎所有人的好感。

而胡春曉,卻完全不一樣。

春曉一進台,在新聞部,就被當作小公主一樣地對待,也不知是誰先傳出來的小道消息,說她有個什麽叔叔在市裏做著不小的官,很有辦法,她本人家庭條件也很好,是獨養女兒,爸媽的寶貝,嬌慣著呢,從她的穿著打扮上就能看出來啊,說是家裏還有外國親戚呢。中心上上下下都寵著她,一個漂亮的女孩子,總是容易成為中心,更何況她還有那樣的背景。而胡春曉自己,對所有針對自己的傳言與議論都不做明確的回應,因而顯得越發神秘起來,傳聞便傳得更神乎了。

幾乎每一天,辦公室裏總能傳出春曉銀鈴一樣的笑聲,敲在除了喬一成以外所有年輕的男人心坎兒上。

喬一成對胡春曉是敬而遠之的,他本能地覺得她與他不是一類人,是不該湊得太近的。像他這樣平凡的人,與胡春曉這樣的女孩子太近,無非是被當成仆役一樣地去使喚,喬一成覺得犯不著。

電視台現在所在的這座大樓,是租用的,環境條件都不錯,隻是不夠大,新聞部一個部門就占據了大半的樓層,所以有幾個部門,比如影視部和後勤部,是分出去另租了別的地方辦公的。

有一天,影視部的一個叫柳小萌的女孩子來這邊辦事,在新聞中心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柳小萌一來便找胡春曉,春曉正好不在。有年輕的記者偷偷地問柳小萌,是不是跟胡春曉很熟?柳小萌說,也不算,隻不過她們是大學同學,知道她在這邊就來找她一塊兒吃中飯而已。

於是大家好奇地打聽:這位胡小姐,家裏到底是個什麽來頭?

柳小萌不以為意地答:有什麽來頭,還不是跟你我一樣的,小人物唄。

大家紛紛表示不信,有人就說:看看,越是不平凡的人就越懂得隱藏自己的身份,這也是一種保護嘛,那古代皇帝出巡還要微服呢不是?

柳小萌又笑說:真沒什麽來頭,唉,還不如我呢。

有人就拖長了聲音說:哦——?不會吧,都在傳呢,說是家裏很有辦法的。

柳小萌於是問:她跟你們說她家裏是什麽來頭?

有人就答:其實也不是她親口說的,也不知怎麽的就都在傳,說是家裏有錢有地位,在市裏工作,很有點辦法呢。

柳小萌就微撇了薄薄的嘴唇笑。

這麽一笑,大家便覺出了其中有什麽奧妙,圍著她更問個不休。

喬一成這一天正好做早班,做完了晨間報道,坐在辦公桌旁正小歇著呢。

柳小萌笑說:唉,她怎麽還是這樣,上學時就這個毛病,哈哈。不過呢,她姑且這麽一說,你們也就姑且這麽一信,別問我,我可是什麽也不會說的。

跟喬一成一樣剛做完早間新聞報道的年輕攝像死活要拉著柳小萌說個清楚,喬一成知道,他是跟在胡春曉後頭最積極的幾個人之一。

小攝像說:我的姐姐,說話別說半句,吊著人的胃口,說吧說吧,我們不帶你告訴去,誰也別說是柳姐姐說的啊!

柳小萌嗔道:要死啦,你看你那個樣子,你叫誰姐姐呢!

小攝像說:我原本是想叫你妹妹的,可是又覺得不配我叫,唉,說吧說吧。

柳小萌於是玩笑般地說:也沒什麽,她也沒壞心,就是有點小虛榮,上學那會兒就是,老是有意無意地讓人覺得她家有來頭。其實,她爸是跑長途的司機,媽媽也沒工作,家裏還有兩個小兄弟在念書,跟咱們一樣呀,都是平民子弟。現在咱們電視台也平民化了吧,像咱們這樣的人也越來越多了,總要有人在基層做苦力是不是?

說著笑眯眯地走了。

胡春曉是個極聰明的女孩子,很快地,就察覺了同事們對她態度的變化。

叫喬一成驚訝的是,這樣的變化完全沒有打倒這個女孩子,她依然穿著光鮮,抬頭挺胸地在新聞部來來去去,名聲倒了,那架子卻不倒。

又是一天,喬一成剛采訪完回台,上了電梯,正碰上胡春曉也從製片的辦公室裏走出來,搭電梯回六樓。這部電梯一直不大好用,這一回,隆隆地上升了五秒鍾之後,咣地晃了一下,停了。

喬一成連忙按了救急的電話,師傅說,很快來修。

窄小的空間裏,隻有喬一成與胡春曉兩人。胡春曉手裏拿著一篇稿子,喬一成偷眼看去,一片鮮紅的圈點,再看胡春曉的臉色,不是太好,想必剛才受了那個特別挑剔的執行製片的批評了。突來的電梯故障,讓胡春曉的臉上出現了少見的驚慌與害怕,在電梯的暗暗的光線裏,這表情讓她看上去格外地脆弱無助。

喬一成咳了半聲,安慰道:你別怕,很快修好,聽說這電梯這麽停著有幾回了,沒關係的,我們很快能出去。你……你別怕,啊?

胡春曉忽地笑了:怕?我才不怕。我什麽也不怕!

喬一成有點尷尬:哦哦,那就好。

他轉過身去,對著電梯壁發愣,上麵模糊不清地映著他自己與胡春曉的身影,像水裏的倒影兒似的。

忽地,喬一成聽到低低的抽泣聲,他轉過身,發現,真的是胡春曉在流眼淚。

胡春曉說:我什麽也不怕,我一定要混好。你知道嗎?我們家,房子老擠的,轉個圈兒都會碰著人腿,不過那又怎麽樣呢?我們姐弟幾個照樣個個學習成績優異,照樣都上大學。我從十歲就學會把破的內衣穿在裏麵,省下錢來買好的外衣。我媽教我的。她還老對我說,什麽也不怕,大不了打回原形。我們的原形就是那樣,再差也不會差哪兒去了。

喬一成不知說什麽好,掏出手帕子遞過去,半舊的藍格子大手帕。

胡春曉接過去,大力地擤鼻涕,遞回手帕的時候,胡春曉突然對喬一成粲然一笑:我知道,咱倆的情況差不多的,對不對?

這笑容太像喬一成的妹妹們了,有點傻,有點倔頭倔腦,叫懂得的人疼愛。喬一成的心為胡春曉的這個笑容而微微一動。

胡春曉說:我看得出來,你跟他們,是不一樣的。你,我,我們將來都會好的,比他們誰都要好。

這個奇特的電梯裏的三十多分鍾,讓喬一成與胡春曉有了一種隱秘的親近,他們時常會隔著人群交換一個會意的眼神,喬一成也常會在自己的辦公桌上發現一份早點,冒著熱氣,喬一成也會回敬一些女孩子們喜歡的小零食,塞進胡春曉桌子亂堆著的書與報紙、稿紙下麵。

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一天比一天親密著,可是,都沒有捅破窗戶紙。

胡春曉大約是不想捅破,而喬一成是覺察了她的那點不想的心思,於是自保似的,也不去捅破。

喬一成想,也好,不捅破也好,至少,還有個退路。

她有,他也有。

失了業的喬二強二十三了,開始在各處做臨時工,每份工都做不長。這兩年,用人單位都越來越看重一紙文憑了,這恰是二強最缺的。一成也想過送他去電大再讀點兒書,弄個大專文憑,奈何二強實在是讀不進書去,也作了罷。

喬二強成了職業臨時工,他甚至在一所小學裏任過一段時間的臨時校工,負責澆花、打掃、分發信件書報雜誌,偶遇停電時搖著一個大大的鈴鐺。

年輕的喬二強,像被雹子打過的小白菜,顏色還是青的,隻是內裏凍傷了。

喬三麗二十歲了,與王一丁順利地在發展著。一丁也順當地滿了師,成了廠子裏小有名氣的機修工,很有幾個小女工對他抱著相當的好感,然而一丁的眼裏,隻看得見喬三麗,發工資時,左手拿進來,右手就交到三麗的手裏。三麗替他安排好,交家裏多少,存起多少,一丁連零用都不要,說是反正天天與三麗在一起,要買點什麽都有三麗做主。三麗成了廠子裏年老年少的女性們羨慕的對象。唯一叫她有點焦心的是,他們廠的光景不像早些年那麽好了,工人們之間傳著,似乎是有什麽台灣商人要買下廠子。

然而這也沒什麽,三麗想,她有一丁,就什麽都夠了。

喬四美十八歲,也有了一份工作,在街道的一家印刷廠,說是做印刷,其實並沒有印刷的機器,隻是從大的印刷廠裏接了活兒,把一頁一頁的書稿折好,裝訂。喬四美成天混跡於家庭婦女當中,變得更加嘴碎,常要惹喬一成生氣。

那天四美從廠裏回家,正碰上難得早下班的喬一成,喬一成一見她,不大的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喬四美小姐,請問你穿的這是什麽?這個不是內衣嗎?你如今就穿著這個上班?

三麗在一旁冷笑道:可不是,穿了好些日子了,就避著大哥的眼,欺負大哥早出晚歸。

四美不敢與喬一成頂嘴,隻衝了三麗道:你懂什麽?這叫內衣外穿,最新潮的,你不懂就別亂說,跟你的出前一丁過好小日子吧。

這一年,商店裏有一種方便麵,叫出前一丁,是四美常拿來打趣三麗的。

一成說:我不是衛道士,也不是老古板,但是我告訴你喬四美,你要再穿著這麽傷風敗俗的衣服招搖過市,我就打斷你的腿!

四美不敢頂嘴,隻一個勁兒地翻眼睛。

喬四美依然堅持著一個老主意,將來,一定要找一個最英俊的男人做男朋友,那英俊的男人必定眼界寬闊,劍膽琴心,絕不至因為她的稍微新潮一點的穿著而大驚小怪。

喬七七十四歲了,勉強上了初中,齊唯民在前一年 也離開了那家雜誌社,考入了母校讀研究生。報到的那一天,他正彎著腰填表,忽地有人在他的背上拍了一記。

齊唯民回頭,看見一張美麗的燦爛的笑臉。

是常星宇。

常星宇笑得彎腰說:你好啊,小七他哥。

常星宇豐厚的長發是天生的微卷,在腦後紮成馬尾,她麵色紅潤,皮膚細膩光潔,眼睛烏黑明亮,嘴唇如同花瓣。她是齊唯民從小到大見過的,唯一一個可以用花來形容的女性。

那一年,常星宇也是剛剛從大學畢業,考上了這所大學的研究生,與齊唯民不同係,勉強也算得上是師兄妹。

齊唯民從此時常幫常星宇做一些重活,兩個人起先是在食堂不期而遇,後來就約好了一塊兒吃飯。齊唯民替她打飯,她就替齊唯民打湯,兩人總揀一張靠窗的桌子坐著吃飯。常星宇說自己熱愛肉食,總是讓齊唯民替她吃掉蔬菜。後來齊唯民便替她準備一個飯後的水果,一個蘋果或是梨子或是橘子,說,既然不愛吃蔬菜就要多吃水果,以免缺了維生素。常星宇有一床極厚實的棉被,裏外全新,水紅色的蘇州真絲被麵,漂亮得不得了,拆了洗過一次之後,常星宇把被麵重新縫上,可是睡了沒兩夜,被子全散了,裹了一頭的棉絮。齊唯民見了奇怪,常星宇說,她不好意思把被子拿回家,會被姐姐笑話。拉了齊唯民到她宿舍裏,齊唯民一看那被子就樂了,那被麵隻被粗針大線地淺淺地縫在棉胎上。於是齊唯民說要替她重新縫過,並且告訴她,針腳要下得深,得和棉胎牢牢地縫在一起。

常星宇看著這個年輕老成的男人低著大大的腦袋,熟練地替她縫著一床被子,他的領口潔白,半舊的外套上散發著洗衣粉與陽光的味道,手指甲剪得短而幹淨,褲子也是半舊的,卻有清晰的褲縫,常星宇知道那是用一個大的搪瓷茶缸灌上熱水燙好的,他也這樣替她燙過襯衫與裙子。常星宇又想起,她曾經有一盤好不容易翻錄來的英語磁帶,可是就在第一次用時便被她粗心地弄得絞了帶,那天她急著去上課,就把那卷得亂七八糟的帶子交給齊唯民,等她下了課時,他遞給她的,就是重新整平卷好的一盤帶子了。他是這樣一個妥帖的人,仿佛日子裏所有的皺褶都可以被他熨平了似的。

起初,齊唯民對常星宇好,大半是因為想感謝她的姐姐常老師對小七的照顧,漸漸地,齊唯民覺得,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隻是,他也有點猶豫,所以,把那兩張排隊買來的電影票幾乎在手裏攥出了水,還是常星宇拿了過去,她用輕快的語調說:你是不是想請我看電影?好的呀!

齊唯民與常星宇相戀了,他們的約會非常奇特,兩人中間,常常夾著一個小少年,十四歲的喬七七,他管常星宇叫阿姐,在常星宇與齊唯民一起複習功課時,他坐在一邊安靜地吃一盒冰激淩。常星宇也很喜歡他,可是喬七七的成績仍然與小學時一樣的糟糕,這讓常星宇有點著急。齊唯民替他辯解說是因為七七小時候經常發燒抽筋,身體不好自然學習會吃力一點。

背了喬七七,常星宇有一次對齊唯民說:我說一句話,你可別生氣。

齊唯民說:我不會生氣。

常星宇說:你對小七,保護得太好了。

齊唯民怔忡了半天,才說:七七生下來就沒有媽媽,我媽把他接過來養,可,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隔了一層,我總想著,能多疼他一些。

常星宇說:我明白的,可是,大樹底下,長不出小樹來,隻能長草。

然而齊唯民對喬七七,總還是脫不了“舍不得”三個字。常星宇想著,興許,再過兩天,等七七再大些,就會好點。

常星宇一天比一天喜歡齊唯民,他學習刻苦,與人為善,老實但不愚笨木訥,言之有物,厚厚道道。她最喜歡他不卑不亢的態度,他對她好,並不是刻意的,而是與生俱來的溫和與體貼。

有一天,常星宇又約了齊唯民帶上喬七七一起出去玩,常星宇說想要教七七騎自行車。

那一天,天突地轉涼,喬七七穿了件深灰的厚外套,圍著齊唯民的一條厚的黑色毛線圍巾,襯得他臉孔雪白,烏眉俊眼,興奮得小臉通紅,連耳朵都紅到半透明。在扶著他坐在車座上時,常星宇發現七七的衣服袖子上有手工接過的痕跡,那是齊唯民的針線。看著七七在齊唯民的幫助下搖搖晃晃地向前,常星宇站在初冬的寒風裏,聞著風中隱隱的雪氣,從嗓子到胸口這一路都是透爽的。

她覺得自己找對了人。她對齊唯民說:這個周末,你上我們家來吧。

那個周末,是齊唯民第一次正式去常星宇的家。

他按響門鈴,聽見有嗒嗒嗒的腳步聲,好像跑過來的,是一匹小馬駒。

門開處,齊唯民看到一個六七歲漂亮得像洋娃娃似的小男孩,紮著個標標準準的馬步,比了兩根手指直指向齊唯民的鼻子尖兒,響亮地說:呔,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打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小樓上的一扇窗忽地被推開,常星宇堆了滿頭雪白的肥皂泡衝著那小娃娃說:常有有,你要小心,我待會兒把你後腦勺上幾根反毛給揪了!

那洋娃娃似的孩子轉頭便綻出滿臉甜蜜蜜的笑,對常星宇喊:二姐,二姐,小七他哥來啦!

齊唯民無聲地打心眼兒裏笑出來。

他真愛他們。

真的。

他的生活,很圓滿。

不過,齊唯民還是有點暈,他實在是被常家那一屋子的漂亮人給晃得眼暈頭也暈。

常星宇的母親,年輕得不像話,身姿輕盈,步履快捷,齊唯民聽常星宇叫她作蘭姨。

後來齊唯民才知道,常星宇的母親早逝,這一位是她的繼母,原先省歌舞院一位出色的獨舞演員,自嫁了常星宇的父親後便不再跳舞,做了編導。常星宇的父親是一位十分莊嚴的漂亮老人,花白了頭發。按常星宇的話,我爸年輕時比王心剛還漂亮呢。

常星宇家人也非常喜歡齊唯民,也很憐惜喬七七,叫齊唯民沒事多把七七領家來玩,這院子後門出去,便是大學校園,地方大,安全,正適合孩子玩。

在與這些溫暖的人相處的過程中,喬七七的輕微自閉症終於好了。齊唯民看著他跟常有有在大學校園裏瘋跑,攏著手放在嘴邊衝著常星宇大叫:阿姐阿姐!那是齊唯民心中極致幸福的一刻。

常星宇與齊唯民訂了婚,許多的同學都不解,以常星宇的條件,何以找一個家勢極平常,又其貌不揚的男人,何況這男人都快二十七了,研究生尚未讀完。

常星宇說:你們知道什麽,這個人我要是不抓牢了,將來會後悔一輩子的。

常星宇與繼母蘭姨竟比親母女還親,還有一種姐妹般的情分,蘭姨在看過齊唯民之後對常星宇說:星宇你要抓牢他,千萬別鬆手。有的男人,你是可以安安穩穩放心地跟他走一輩子的,不過這種男人少,遇上了,就別放過。

常星宇笑問:那我爸呢?他是怎麽樣的男人?

蘭姨又笑,笑得狡黠:你爸爸,是不一樣的。他不是讓人放心或是不放心的那兩種類型,他是讓人敬佩的那種男人。他的學問範疇對我來講,高深莫測,像武林至尊似的,越是不懂,越是佩服他。同樣,我的專業對他來說也是高深莫測。蘭姨像年輕姑娘那樣快活地笑起來。

常星宇覺得,自己果然是有福的。

與齊唯民相比,喬一成的戀愛之路走得就要磕絆得多。

他與胡春曉的情分一直不明,喬一成實在不知道這個女孩子打的是什麽樣的主意,當他走近兩分時,胡春曉的態度裏便會突地多出兩分矜持來,他若是後退兩步吧,胡春曉卻又扯了他的衣袖把他拉上前兩分。喬一成被她的推搡撥弄弄得心煩意亂,下了決心,一定要捅破窗戶紙,幹脆把事情說明了,成不成的,都比現在半吊在空中好些。

然而,還沒等他找胡春曉要一句明白話,胡春曉閃電一般地,結婚了。

那個男人,是省裏的十大傑出青年,做生物工程研究的。胡春曉是采訪時認識他的,那場采訪持續了四個小時,之後,胡春曉便把電話打到了那個傑出青年的實驗室去了。

從認識到結婚,不過一個半月,結婚那天,作為傑出青年的夫人,胡春曉受到了市長的接見與祝福。

整個新聞部有一半人驚掉了下巴,說什麽的人都有,最多的議論集中在新郎的長相上,胡春曉怎麽說也算個美人。按小攝像的話說:新郎官長得真有特色,人家要麽是锛兒頭,要麽是地包天,他是兩頭翹。有人立刻湊趣地接上:這新郎官想要跟夫人接個吻得搬把梯子吧?

然而,再怎麽樣,也抹殺不了胡春曉飛上了高枝這個事實,傑出青年的父親原本就是全國很有名的一位醫學專家,胡春曉婚後便搬進了公婆給準備好的一大套婚房裏,他們並沒有大擺酒席,隻在新房的小院內辦了個小型的酒會,十分地時尚,小院擺了一溜長桌,鋪著雪白的台布,放置著當年十分少見的鮮花,各色西點、西餐,玻璃缸裏盛著琥珀色的雞尾酒。新聞部的年輕人基本都去了,去了回來,有小姑娘便發議論說:這樣的條件,別說是兩頭翹,就是他兩頭翹得都搭在一起了也值啊!說完便咯咯笑。

胡春曉也請了喬一成,沒有給他請柬,是特地跑到他麵前請他的。

喬一成咬著牙去了,去了之後,胸口一直堵著的那口悶氣倒撲地全吐了個幹淨。

他輸得心服口服。

並且,他徹底明白了胡春曉要的是什麽,他與她,不過是兩條挨得極近的平行的線。

胡春曉不是他的菜,剜不到他喬一成的竹籃子裏。

僅僅三個月以後,喬一成也站在家裏的堂屋裏向全家人宣布,他要結婚了。

說起來,他與他妻子的相遇倒是挺有趣的,可謂不打不相識。

那天市裏有個新聞發布會,喬一成早早地跟搭檔過去占位置,好容易架好了機器,這邊主持人剛宣布發布會開始,那邊,喬一成搭檔的鏡頭便被一個留著蓬鬆短發的腦袋擋住了。

喬一成小心地拍拍那腦袋主人的肩膀,請她讓開一點。

那人輕輕一甩肩,把喬一成那隻手給甩開了,那蓬鬆的腦袋依然把鏡頭擋了個嚴嚴實實。

喬一成的搭檔脾氣不好,上前就要動粗,喬一成擋開他的手,輕聲說:算了,跟人家女孩子計較什麽,也不容易,我們往那邊移下就好。

前麵的人聞言轉過頭來,是與她嬌小的個頭極不相稱的粗眉大眼。

發布會結束時,喬一成發現,話筒套不見了,那不過寸把長的東西,足是喬一成半年的工資,喬一成驚得起了一身的細毛汗。

那個把話筒套還到他手裏的,就是後來成了他第一任妻子的,市晚報記者,葉小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