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萬年浮沉(1)
阮星瀾活了下來,在他醒來的第五日,向晚去見了他。他瘦削的身軀仿佛更瘦了,整個人都懨懨的,看見向晚的那一刻還是強打起精神來。
“晚晚。”阮星瀾的眼眸和從前不太一樣了,沒有了精明與算計,隻有溫柔與眷戀,這是向晚曾經渴求的一切,可真當擁有的時候卻隻覺得無奈。
真遺憾啊,若是當年,該有多好。
阮向瀾從伸手拿出了一個新的戶口本遞給向晚,“你的戶口已經遷出來了,從今往後你……自由了。”
向晚是阮星瀾的籠中鳥,在這一刻,主人大發善心,放她自由。
向晚接過薄薄的戶口本,卻仿佛有千斤重一般,這不僅是一個戶口本,更是向晚渴求卻不敢觸碰的自由。
“謝謝。”除了這句,向晚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阮星瀾笑了一下,身後想如同往日一般摸摸向晚的秀發,可終究還是停了下來,笑意就這樣僵在了臉上。
“離開清遠吧,晚晚,跟著景時去北川吧,那裏有你想要的一切。”阮星瀾比任何人都清楚清遠市帶給向晚的隻有痛苦與迷離,或許隻有離開這裏,她才能真正成為她自己,展翅高飛。
“你……”向晚略帶不可置信地看著阮星瀾,能把戶口本給她已經是不容易了,阮星瀾居然還願意讓自己離開清遠市。
“你該生於長空,不該傴僂於一地,放心去飛吧,哥哥永遠都是你的後盾。”昏睡著的這些日子,阮星瀾夢見過很多事情,經曆過生死,仿佛一切都看淡了。
到底什麽是愛?
後來他才明白,愛不是禁錮,以愛為名的禁錮隻是執念。
愛是成全,是願意放她自由。
阮星瀾會永遠留在清遠,他會成為向晚一輩子的後盾,隻是再也不會前進一步了,因為向晚這隻孤鳥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家。
他畫地為牢。
沒有他的日子,向晚應該會很開心吧。
向晚鼻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原來千帆過盡的兩人,隻有釋然,隻有空洞。
“哥……珍重。”
兩人笑著對視著,卻也都漸漸紅了眼眶。
秋風起,盛夏落下帷幕,帶走了兩人的故事,從今往後過往的一切都隻有風知道了。
他們再也回不去那個蟬鳴不止的初見,也和那個滿是故事的我們說了告別。在這匆匆人間,你我平安便好。
那是向晚最後一次見到阮星瀾,他和景時回了北川,研究生畢業的那年他們登記結婚了。有時偶爾聽見他們談論阮星瀾,說這個人如何如何的厲害,掌控了阮家,性情卻越發陰晴不定,沒有人能猜到他在想什麽,也有人說他很討厭弟弟妹妹之類的,有一次酒會,阮成的一個私生女大庭廣眾之下叫了阮星瀾一句哥哥,阮星瀾當場臉色就變了,第二天就把他那些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弟弟妹妹全都驅逐了,這人更是把阮氏帶到了無人能及的地位,稱之無愧的行業龍頭。
李家當年具體發生了什麽,向晚也沒有再去打聽過,對她來說,那都是過去了。
向晚以為這一生會平淡無奇地度過,直到有一天景時半夢半醒間的囈語驚醒了她。
他說:“晚晚,我看到葉慕深了,他很厲害。”
他說:“晚晚,我去你家祠堂了,我也吃了那個小餛燉,很好吃。”
他說:“晚晚,我的妹妹,我愛你。”
他說:“晚晚,爹娘認下你當兒媳了。”
他說:“晚晚,我來給你贖罪了。”
他說:“晚晚,你還沒有看到我給你準備的驚喜。”
他說:“晚晚,你騙我。”
向晚盯著景時的容顏,紅了眼眶,為了不驚醒他,逃到了陽台,才敢小聲啜泣。
這是他們的未盡之語,輪回了七世,才走到了她的麵前。
向晚泣不成聲,她終於明白了她為什麽會在愛著阮星瀾的時候,又不可自拔地被景時所吸引著。
“玄兒,他們到底誰才是星瀾?”
其實向晚心中已然有了一個答案,隻是她不敢相信。
玄玄沉默了一會兒,說了一句,“必須要是一個嗎?”
那一刻,向晚的腦子仿佛有什麽東西轟然爆炸了,炸碎了理智,回歸了自我的感覺本能。
她陷入阮星瀾的愛欲中,又被景時身上的救贖所牽引著,隻是因為他們從來都隻是一個人罷了。
向晚終於明白了玄玄那句“跟著心走”是什麽意思了。
景時,警示。
這是星瀾給他自己的懲罰,也是一個提醒。
兜兜轉轉,沉浮半生,最終還是同一個人的愛恨。
向晚愛上的,從始至終都是同一個人。
那天景時醒來的時候就看見了向晚通紅的眼眶,連忙拉到懷中安慰。
“怎麽了,晚晚,我昨晚弄疼你了?”說到這兒,景時就有些懊惱,昨晚不知道怎麽了就有點想喝酒,小酌怡情,倒是苦了向晚,哭了半宿。
向晚無意再說那些過往的事情,隻好下了台階,聲線帶了些許責怪的意味,“既然知道,還下手那麽狠。”說著還朝著景時的胸口來了一拳,頗有調情的味道。
景時低聲笑了笑,連忙哄起自己的小公主來。
“我的錯,我的錯,大人有大量,饒了我怎麽樣?”
向晚狀似傲嬌一般轉過頭去,算是原諒,實際上是為了掩藏她堪堪要落下的淚水。
景時事事都順著她,把向晚寵得無法無天,第二年他們就辦了婚禮,發請帖那天向晚想了很久還是沒有向清遠市寄出。
有些人是沒必要,而有些人……還是最好不見了。
婚禮那天,向晚沒有母家的人帶她走紅毯,本來她還很緊張,以為要落人閑話,卻不想,景時直接改了婚禮流程,從父親帶女兒入場,改成了新郎新娘牽手入場。
景時的手很溫暖,像是飽含著巨大的能量,溫暖了向晚冷了太多年的心。
可向晚沒想到的是,婚禮那天阮星瀾還是來了,他成熟了很多,整個人淡定從容,他站在會場的角落,嘴角含笑,沒有絲毫要鬧的意思,仿佛隻是一個過路人,進來討杯喜酒喝而已。
在交換戒指,景時擁吻向晚的那一刻,阮星瀾釋然地笑了,他拿著酒杯,眉眼含笑,遙敬景時與向晚。
敬未來。
在向晚再次抬頭的時候,阮星瀾已經不見了,他無聲地來,無聲地離開,帶不來任何東西,也帶不走任何東西。
向晚感受到掌心的暖意,一回頭就望見景時滿是溫柔的眼眸,“不放心的話,我一會兒讓人去看看。”
向晚愣了一下,笑著搖了搖頭,“不必了,往後我隻有你了。”
景時心裏那一點點小心思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心滿意足地擁著向晚,眼底劃過一縷看不懂的深思。
其實他做過一個夢,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他有很多名字,但每一次他都會和一個叫晚晚的人相愛,景時知道那是佛家所說的轉世,而這一世,他卻分割成了兩個人。
盡管那是他自己的另一半,他也不允許向晚對那一半有什麽感情了。
兩相博弈,終是他略勝一籌。
向晚和景時就那樣相互扶持活了一輩子,但是他們都默契地沒有要孩子。遠方再也沒有故人的消息傳來,他們獨行於人間,與這個世界做著最後的告別。
半生迷離,半生歡喜。
無人救我,我便自救。
-----第八位麵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