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幻夢終結(15)
“來了。”阮星瀾坐在那個長椅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淡然,他仿佛一夜之間就老了好幾歲,舉手投足之間頗有幾分看淡世俗的悵然感。
向晚坐在了長椅的另一邊,開口就問道:“我的戶口?”
阮星瀾低頭苦笑一聲,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當那句話被問出來的時候還是不由自主地心底一痛,那雙總是布滿了勢在必得的雙眸早已失了光彩。
原來就這麽想脫離他啊。
“放心,答應你的,我不會反悔,隻是我想先說點別的。”阮星瀾今日罕見地沒有穿西裝,隻是穿了一件簡單的寬鬆白襯衫,剛開始看到的時候,向晚微微有些晃神,仿佛時光倒流,她回到了他們初見的那一幕。
她剛來阮家的時候也是一年盛夏,阮星瀾穿著一件白襯衫散漫地靠在牆邊,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笑著對向晚叫了一句,“妹妹好啊。”
向晚不差這麽一會兒,她歎了一口氣,放鬆下來,“你想說什麽?”
其實她也想聽聽,算是對這前半生的一個交代吧。
“晚晚,這些年你後悔過嗎?後悔過愛上我嗎?”
向晚聽到這個問題沉默了好久,其實喜歡上阮星瀾對向晚的半生來說像極了一場災難,可真當問起的時候,她本該脫口而出的結論卻半天也說不出來。
恨嗎?偶爾她也是恨過的,恨阮星瀾的薄情,恨他無恥,恨他的權衡利弊與虛偽。
可若重來一次,以當時心境和閱曆,她毫無疑問還是會瞅著那個坑跳下去,因為那是她快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唯一朝她伸出手的光亮。
因為唯一,所以彌足珍貴,死死不肯放手。
有時候向晚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愛阮星瀾,還是說隻是把他當作是自己的救命稻草。
可今時今日,這一切的糾結都沒有了意義,對還是錯也都沒了必要。
況且這半生的苦痛,阮星瀾早已償還了。
顧深,溫景然,鍾瑾言,蕭然,許霖洲,寧願,陳知南。
他們之中除了一個鍾瑾言,無一例外餘生都活在向晚死亡所帶來的恐懼中。
若說是報應,到今日,應該是算是盡了吧。
“不後悔。”向晚緩緩地道出一句,“星瀾,這十年我愛過,痛過,也恨過,但卻從未後悔過。因為你是我這前半生真真切切愛過的人,我不後悔這十年的一切,因為我對得起我自己。”
向晚不後悔,因為這是曾經的她最炙熱的一切。
這世間不是相愛就能在一起,不是所有暗戀都能得償所願,也不是所有的緣分都是正緣。
相遇,相識,相愛,分別。
這是人間本固有的規律。
阮星瀾驀然笑了,低啞的聲線帶著些許悲涼,“對,不悔,此生不悔。”
人的一生總會遇到許多的人,許多的事,但隨著時間的侵蝕,他們慢慢地麵目全非,可總有一些東西是抹不去的,它鐫刻在靈魂上,隨著轉世去往更遠的地方,再次遇見刻畫者時還是止不住的心動。
而向晚成了阮星瀾的鐫刻者。
本以為簡單的一場出行卻變得驚心動魄,向晚是怎麽沒意識的,她自己也記不清了,再次醒來就在一個髒汙的舊房子裏麵,風吹過,頗有幾分搖搖欲墜的架勢。
她看了一眼旁邊還在昏睡的阮星瀾,眼前劃過一幕熟悉的畫麵。
鍾瑾言。
向晚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
她不可能是阮成的女兒,阮星瀾也是名副其實的阮家人。
類似的局麵,卻不是相同的結局。
李家因為阮星瀾毀了婚約的事情,咽不下這口氣,又因為公司頻頻遭受打擊,這才趁著阮星瀾身邊沒人守著,肆無忌憚地綁了他,跟阮成談判。可阮成不是鍾銘澤,他在外麵的孩子可不少,隻是從來沒有放在明麵上而已,用大量資產來交換阮星瀾,根本不可能。
“別等了,他不會來救我們的。”不知何時,阮星瀾已經醒了,嘴角掛著一抹諷刺的笑意,“我這個父親還真是威風不減當年啊。”
俗話說:虎毒不食子。但這話在阮家卻不適用。阮成有多少個情人,趙明麗和阮星瀾都門兒清,隻是從未有人說破罷了,紙糊的平靜也是平靜。
不過三兩下的功夫,阮星瀾就掙脫開來,他很快就給向晚解了綁,摸了摸手腕處的紅痕,眼神有些幽深。
“晚晚,別怕,我帶你出去。”
阮星瀾知道李家不會善罷甘休,他早有人手布置,但這次卻是有些失算了,把向晚連累了,當務之急就是先把向晚安全地送出去。
“晚晚,我的人在東南角,那邊的防備最弱,一會兒我把你送過去,有人會護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一直往前走,千萬別回頭,記住了嗎?”
向晚皺了皺眉,“那你呢?”
阮星瀾的神色有一瞬間的動容,他像小時候一樣溫柔地撫摸向晚的頭,“別怕,哥哥不會有事的。”
以前不管遇到什麽事情,阮星瀾總是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仿佛沒有什麽東西能讓他心慌,可現如今微微抖動的雙手卻出賣了他。
阮星瀾有了令他心慌的東西,叫向晚。
向晚定神地看了一會兒阮星瀾,在他的身上,她看到了很多人的影子,但轉瞬間那些影子悄然離去,仿佛在做一場盛大的告別。
阮星瀾帶著向晚悄然走向了東南角,在李家那群人發現他們的一瞬間,阮星瀾把向晚交到了自己人的手裏。
他一把把向晚推上前去,沉寂了多日的眼眸在此刻多了些光亮,“晚晚,跑,離開這兒!!!快走!!”
同一時間,景時也出現了,向晚手機上的那個定位終究是在最關鍵的時候起到了作用,向晚被推入景時懷中的那一刻,阮星瀾肉眼可見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像是騎士完成了某一種交接後的滿足,又帶著些視死如歸的決絕。
“景時,帶她走。”阮星瀾忽然厲聲喊道。
身後那群人已然趕了過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景時皺了皺眉,轉身就要帶向晚離開,卻不想此時變故乍現。阮星瀾帶來的這群人裏麵卻出現了奸細,那人舉著一把刀直直地朝著向晚撲過來。
所有人都沒反應過這驟然出現的變故,下一秒鈍器入肉的聲音傳來,血濺在向晚看看抬起的雙手上,仿佛烙印了一個傷疤,永久不退。
“哥……”一道驚呼響徹在空曠的郊外。
下一秒,叫喊聲,警笛聲,安慰聲響徹在向晚的耳邊,可她仿佛什麽都聽不到,她跌坐在地上,抱住阮星瀾無力滑落的身體。
鮮血不斷地從指縫間湧出,怎麽都止不住,向晚的眼神中滿是慌亂,她的手抖得厲害,什麽都拿不住,她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可怎麽都張不開嘴,仿佛鮮血流逝得不僅是阮星瀾的生命跡象,更是向晚的言語。
阮星瀾的嘴唇頓時就白了下來,俊美的臉龐失了血色,他勉強扯起一個弧度,“我……我終於護住你了。”
阮星瀾這一生都在權衡利弊,他從未有一次真真切切地護住過向晚,可這一次他做到了,向晚比他的性命還要重要。
向晚驟然笑了,隻是這個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她糾結了半生的問題,卻在此刻得到了答案,
人或許會因年少不可得之物而困其一生,或許也會因一時之事解開半生的困惑。
至此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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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瀾被送進了搶救室,向晚呆坐在門口的長椅上巋然不動,像是一尊不會說話的提線木偶,連簡單的眼珠轉動都做不到。
景時心疼地把向晚攬入了懷中,“沒事的,他會沒事的。”
感受到了暖意的向晚才漸漸哭出來,她捂著嘴,壓抑著自己的哭腔,不泄漏一絲一毫。
盡管景時口中說著安慰之語,可他自己心裏也沒底,他們都親眼所見,那把刀直直地插入了阮星瀾的心髒,上救護車的時候呼吸已經很弱了,救回來的可能性真的不大了。
而背負著愧疚的向晚又該何去何從,景時第一次感受到了迷茫,如同那年他被放棄一般,找不到前路。
死亡是銘記最好的良藥,如果阮星瀾這次沒挺過去,那滿懷愧疚的向晚隻會選擇孑然一生,而他也會再次成為被放棄的那一個。景時隻能緊緊地抱著向晚,隻有這真實感才能微微減輕他的慌亂。
阮成和趙明麗也來了,隻是這步伐不緊不慢,麵對阮星瀾的病危通知書也隻是淡淡地一句“盡力就好”。
向晚驀然笑出了聲,眼神帶著些許諷刺,直直地望過去,看得趙明麗有些心虛地撇開了眼。
果然,他們什麽都知道,阮星瀾也是他們放棄的一枚棋子。
向晚閉了閉眼,心中有了決定。
“玄兒,還記得我們的承諾嗎?”
玄玄:“記得,一個人的死而複生。”
這是開啟這場任務之旅的條件,玄玄一直以為向晚會選擇給自己。
向晚閉了閉眼,掩住了眼底的痛色,“給他吧。”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玄玄:“好。”
巨大的藍光緩緩輸出的那一刻,向晚釋然地笑了出來。
這千萬年的愛恨,到此便結束吧。
你欠我的,還我了。我欠你的,也還給你。
人間哪得雙全之法,一念執著,七世迷離,錦書難托,緣起緣滅,是依此。
因果輪回,到今日,算是真的盡了。
有了玄玄的保證,阮星瀾一定會活下來,醫院的氣氛還是一如既往的壓抑,充斥在口鼻間的消毒水味讓人有些犯惡心,入眼看不到頭的白色卻掩不住深底的肮髒。
向晚直到走到天台呼吸到了新鮮空氣,才覺得自己再次活了下來,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忽地有人撫上向晚的背部。
是景時。
“還好吧?”
向晚搖了搖頭,笑著道:“我沒事。”
或許是因為站在高處,風呼嘯而過,兩人一時都沉默不言。
這樣的安靜隻讓人覺得可怕,更讓人覺得是一種折磨,在無聲無息之際就被判下死刑。
景時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在天平不再偏向他的時候,他能做的隻有殊死一搏,曾經是那樣,現在更是那樣。
“晚晚,你會去選擇阮星瀾嗎?”
景時話出口的一瞬間,向晚頓時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她就反應過來,麵上湧現出一抹懊惱來。
她被景時治愈了太久,都快忘了眼前這個人也是個從泥潭裏爬出來,偶爾會恐懼著泥潭的人。
向晚含笑撲進景時的懷中,輕柔地擁著他,“景時,別怕,我不會放棄你的,不會的,別怕。”
阮星瀾的以命相護是向晚沒有想到的,如果沒有任務的條件交換,阮星瀾真的死了,她也不會因為愧疚而去放棄景時,景時什麽都沒有做,他隻是喜歡了一個這麽破碎的向晚,他沒錯,所以他不該去承受不屬於他的苦果。
向晚重複了好幾遍,生怕景時不願意相信,“景時,我不是她,你信我,我不會被愧疚裹挾,就算……我也會想其他辦法來彌補,而絕不是讓你來承擔,所以信我一次好不好?”
向晚不是景時的母親,不會因為某一方弱勢,而毫無理由地去傷害另一方。
以愛為名傷害兩個人,這事兒向晚做不來,也不會做。
景時感受著懷中的溫熱,一時間雙目有些失神,手在無時間撫上向晚的後背,讓這個懷抱更加緊了緊。
許久之後,他驀然笑出了聲,明亮的雙眸多了些星辰點點,像是沉寂了太久的黑夜終於迎來了自己的漫天星辰。
“景時,你不是我權衡利弊之後的選擇,而是從始而終的堅定。”
“我也是。”
後來很多年後,向晚偶爾問起景時為什麽會選擇她,景時的回答是:“因為我們是一樣的人。”
是啊,一語中的,一樣破碎的人,或許會有人覺得和這樣的人相處很麻煩,可終有一天總有一人願意涉足於此,一片一片地撿起來。
向晚有時覺得自己占了便宜,因為她遇到的是一個相對完整的景時,而景時仿佛有點倒黴,遇到的是最破碎的自己。
但說到底不過是兩個破碎的人互相溫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