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3
“你不要這樣想我……我還拉了一車糞送到地裏。”
癱子抓住慧的頭發說:“我咋不知道你們一塊去拉的糞。”他把慧的頭拉上炕沿問:“你說,你們背著我敢不敢胡來?”
慧不吭聲,任他抓著。
他抱住慧的頭又哭了,“我害怕,我想你一定不會的,不會的……”
他擁抱著慧,撫摸著她,她的淚水泉水樣的湧出來。“你鬆開我,讓我歇會兒。”
癱子鬆開手自個兒又哭了。
炊煙在村頭上空飄蕩,勤快的女人早早給在地裏幹活的男人做好了飯菜,玉米糝子的飄香,混在潮濕的炊煙中飄得很遠很遠,使地裏幹活的人們聞著這飄香,心裏就再也捏不住活路,想著窯裏的婆娘、香噴噴的玉米糝子和酸菜。
山裏的五穀,全憑老天爺長眼,年景好的歲月,一年到頭少一兩個月口糧,年景不好,要缺三四個月,甚至半年的口糧。慧全家三人的口糧兩人吃,女子豆豆茌姨家混著,今年滿打滿算還少兩月口糧。老黑來了更接不上茬了。
早上,慧撒了稀糝子下了些洋芋塊,癱子吃過飯,催她快吃,她不想吃,她想等老黑回來一塊吃,他是長工,也得讓他吃飽飯,能讓他說這個家讓他吃剩菜剩飯。
太陽快端了,還不見老黑的影子,她心裏著急又不能表現出來。癱子在窯裏罵:“這個死人!幹活也不知個遲早,往死裏幹呢。”
慧聽見心裏難受,她覺得對不起老黑,他把自己救了,從山裏背回了家,雖說在她跟前說了幾句輕狂話,做了些輕狂事,他畢竟沒有欺負她。
俊強對他懷恨在心,對她胡亂猜疑,他們畢竟沒有做丟人賣害的事,她覺得對得起他,對不起老黑。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麽?她知道這是為了她,但也不至於為了她受這樣的苦和罪,來給這個家做長工。
她心裏很害怕,他明知道留老黑在家裏是個不祥之兆,俊強卻硬要留下他,她對他近不得遠不得。她知道俊強在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她總是小心的待他。不敢輕易進西窯,更不敢在西窯裏多待。
她在家裏失去了往日的悅色,無話可說,她不知在這兩個男人的夾縫中如何生存?她明知這樣下去會越來越使她難受,她的路會越走越窄,但她還是小心地走著,似行走在一條危險的鋼絲繩上。
她借故到院裏收拾東西,在門口望了好幾次,還不見老黑的影子。癱子早已看出卻不吭聲,好像給餓貓兒掛了塊帶線線的魚兒,看著貓兒急得跳急得鬧,他在一旁偷著笑。
她已出去好幾次,門口望了又望仍不見老黑的影子。癱子說:“來,坐到我跟前。”他撫著她的手說:“這幾天瘦了,太勞累你了。”
她無心聽他的話,聽他嘮叨。
他說:“你喝口水。”
她魂不守舍競沒有聽到。他把水送到她嘴邊,她竟推一把,驚駭的說:“我不喝!不喝。”
他就是不提老黑的事兒,看她能猴急成啥樣子。現在還不回來,莫非他出了事?他是第一次在山裏幹活。她心裏越來越慌,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從早上幹到現在還不回來。
癱子拉著她的手,給她說一些天陰了就要下雨,下雨了路就滑的淡事,她無心聽他說話,抽出手說:“我去把草藥再翻一翻。”
“剛不是翻過了嗎?歇會,歇會,”他拉住她的手不放。
大門有了響聲,慧跳下炕,癱子放開她的手說:“小心把腳歪了著。”
“他回來咧,我給他熱飯去。”
“他回來了,你還坐得住?”
她變了臉色說:“明天叫他走,我受不了你的氣。”
癱子說:“讓他走,沒那麽容易,我的老婆不是誰都可以背的、摸的。”
“你胡說啥呢!”
“我說錯了?我說錯了?他要是再敢對你動手動腳,我把他原送到大隊部去。”
老黑回來了,院中響起沉重的腳步聲。
她想怨他:你看爺偏哪了?還不回來。她沒怨,低頭去抱柴夥,她說了俊強又會添疑心。
老黑放下鋤頭拍打著身上的土進了西窯。
慧熱了飯給老黑要端過去,癱子沒聽到他們說一句話,心裏犯愁了。老黑回來了,她應當問一下說一句話,難道他們真的變得正經了。
慧端飯走到門口,癱子說:“箍個圈,把鍋端過去還用得著碗。”
她覺得跟他說話是一種多餘,她走出東窯,她想象得到俊強那雙怨恨的眼睛,現在要緊的是給老黑把飯端過去,長工也是人,總得吃飯,一大早出門到現在,一定是餓壞了。
老黑未脫鞋在炕上躺著,見她進來也不起來,她說:“啥時候了才回來?”
他看也不看她,她把飯放在炕沿欲走,老黑從炕上一躍站在地上,一句話不說的看著她,她不想引起俊強的疑心,要走,老黑拉住了她的手說:“他說的話我都聽見咧。”
她慌忙抽出手,撞翻了炕沿的飯碗,飯碗掉在地上,她微嗔的看他一眼欲走。癱子喊:“咋咧?”
她顫顫的說:“貓把糨糊碗從炕台上撞下來了。”
東窯裏傳出很不暢快的咳嗽聲,她心裏一緊跑出窯。
“咋去這麽長時間?”
“他說地不好鋤……”
“甭跟他多說,坐過來。”
“鍋還沒洗呢,我把鍋底鏟,給他送過去。”
她把鍋底鏟了,送過去老黑沒接,她放在炕沿,他攔腰抱住她把她壓在炕滑,她不敢喊,他勁很大,使她動彈不得,她推他咬他,他竟用長滿胡茬的嘴去親她,手在她的下身摸索滑動,似在撫摸一隻調皮的貓兒。
慧瘋跑出來站在窯口整了頭發衣服走進東窯,癱子說:“把老黑叫過來……”
她一驚心提到了喉嚨門。
“把老黑叫過來,跟我說說話兒。”
“叫他幹啥?不要叫他。”
癱子說:“你叫他過來,我有話給他說。”
他罵:“他是我的長工下賤的傭人,不是我的爺,整天板個臉,一天到晚連我的窯都不進,我是主兒?他是主兒?”
慧說:“讓他一天幹活就行咧,見他你還要生氣……”
“你叫他來!”
慧不敢再進他的窯,對著窯門說:“叫你呢!”她喊一聲轉軸回到東窯。
癱子在東窯等著,老黑遲遲未到,癱子又讓她去叫,她說:“他不來算咧,還老叫我請。”
老黑披衣進了東窯,癱子說:“你坐下。”
老黑坐下,癱子說:“一钁頭挖不出個井,活要一天天地幹,飯要一口口的吃,幹到時候就回來。”
老黑冷了的說:“我在場裏每天起來就吃飯,十二點吃午飯。”
“噢!是嫌我沒給你吃早上飯?早上起來粘牙臭嘴地吃啥飯?從今起,你每天幹完活,得給我把地裏幹的活說說,咱也不興早匯報晚匯報那一套,你一天到晚鑽在西窯裏,跟我連個招呼也不打,是我家啥人?是爺!……”
慧見他上了火說:“你過去,明早起來給地裏拉糞。”
癱子不解氣還要罵,老黑走出門說:“我得回去一趟,給場裏請個假。”
癱子看著他,見他可憐兮兮像個長工的樣,使眼讓慧說話,慧說:“那你就回去一趟。”
癱子惡聲惡氣地說:“回去甭多浪,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