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3
老黃也有敗的時候,他有時會氣急敗壞地說:“他媽的國民黨真窩囊,八百萬軍隊說完就完了,跟做夢似的。”
他們的話總是惹得大家開懷大笑。
窯裏剩下了老黃,沒了爭吵,窯裏就悶得慌,蟲子在牆上爬動,蚊子在蚊帳上飛躍,小小的生靈在窯裏就鬧翻了天。
老槍哭了說:“你們痛快咧,你們隻知道爭吵,想沒想到這窯裏還有其他人?一個斷了腿,還在痛苦中的人?你們在一個痛苦的病人麵前吵架小知道羞恥嗎?你們死到臨頭了還有啥黨?還有啥軍隊?你們就一輩子呆到這裏吧。”
“你會超脫的”,他又對老黃說:“你或許是有機會的,可惜你白發已上了頭。你們死也算落了個全身,而我的那條腿,不知已死到了哪裏。”
有陽春就有金秋,有酷夏就有寒冬,發夠了威風的太陽公公仿佛在發威中虧了腎,幾天愁雲密布,沒精打采。一天夜裏,在人們熟睡之後,偷偷的泄了,泄得滿世界都是雨水。
外麵傳來瘦猴和老驢頭的叫喊聲,他們好像又在吵架,這人,不敢閑下來,老天爺讓他們歇上幾天就有神了,不是打就是鬧。
老黃蒙頭睡了。老槍在想,他咋不死呢,他盼老黃睡下後再也起不來,他恨老黃並不是恨他愛跟老k吵架,他覺得他和人難以溝通,是一個自私可怕的家夥。
他嫉妒他那兩條麻杆細腿?他為什麽還有兩條腿,而我卻成了一條腿。
夢裏,老槍被一陣聲驚醒。
“站起來!站起來!你們這些不要臉的婊子,啥事不能幹?跑到這裏要飯來賣!你以為他們是啥東西?他們是豬、是狗、是驢、是罪犯……”
“看見你們真叫人心痛,叫人痛心呀!”是孫場長的嗓門,在這黑夜中誰能喊出如此震撼人心的話呢?
喊聲夾帶著敲門聲,已經查到這邊來了。老黃無動於衷,老槍爬起來問:“咋咧,準又鬧事了?”
老黃說:“看電影呢!”
老槍不解其意問:“到底咋回事?”
老黃說:“這幾年,一些女人不知從哪兒摸到了這塊地方,她們門天學大寨鬧革命,晚上從懸崖陡壁上滑下來,鑽進窯洞裏來討飯,她們哪裏知道,這裏關的是什麽人,是一群二十多年沒見過女人的狼。有些女人經不住幾個饃的**,就和他們上了床。山下人知道山上有了女人,他們像獵人挖好了坑,埋下暗器,專等她們來撞,單等他們無聊的時候就上來抓一把,他們把這活動叫看電影。”
他們該看的都看了,過了眼癮,過了嘴癮,他們就把她們一連串的帶到山下去,男人們最多罰五塊錢,而這些女人就慘了。
一陣急促的砸門聲打斷了他們的說話,老黃未動老槍急了,“快開門!快開門!”
老黃說:“我們窯裏沒女人,你怕什麽?”
“正因為沒有才叫你去開,讓他們甭嚎咧。”
老黃下了床,剛拉開縫兒,門被推開,一陣冷風隨人湧進來,進來的人手裏提著棍子,“出來!給老子出來!老子知道你躲在那裏!”
老槍聽得迷惑,驚奇地看著老黃。
來人未見動靜,拿棍在床底下亂打,在牆角亂戳,未找到人,他們揭了老黃老槍的被子,用手電在**床下晃來晃去。
“人呢?”
老黃不吭聲,他又轉向老槍問,老槍受到極大的汙辱,喉口像堵住了東西,一句話講不出來。
“啞巴,老子問你們話呢?”他們又逼問老黃。
老槍氣憤老黃,你咋不講話?讓他們快走。他們又在屋裏翻,揭了他們的被子,當他們發現**躺著一條腿的廢人時都笑了。
他們走後,窯門敞開,門外有人影晃動,喊聲、罵聲逼迫著幾個赤身**的女人。
“把門關上,把門關上……”老槍不忍看見。
老黃不理他蒙頭睡了。老槍憤憤的用拐杖頂了門扇,“你是真正的國民黨,你是個魔鬼,你不是人!”
外邊的喊聲、罵聲漸漸向山下移動,老槍想那些在山上赤身行走的女人,一定會得病的,誰家沒有姐妹,她們是有錯,她們不該到這裏來賣自己,可她們連起碼的生活也難以維持,解放這麽多年,那地方咋還這麽窮?
門驀然被推開,一個白團一閃鑽在老槍的床下,老黃跳下床關了門,他的動作是那樣的靈巧、麻利,是老槍從未發現過。老槍沒看清床下到底鑽進了啥東西,是人是鬼?他似躺在一塊滾燙的鐵板上。
“你出來,”老黃扔下去一件衣服。床下沒有動靜,老黃火了:“出來!”
站起來是個女人,胸前捂著老黃扔的衣服,老槍眼前白花花一片扭過了頭。
“你把衣服穿上。”老黃說。
這女人穿好衣服,顧了上邊,顧不了下邊,好在老黃的衣服又大又長。
“家在哪裏?”老黃問。
“豁家村。”
“十幾了?”
“十六。”
“叫啥名字?”
“黃妹。”
“啥時來的?”
“我跟我嫂子來的,腰鍋男人把我藏在箱子裏。”
“咋跑到這裏?”
她不再吭聲,老槍再也躺不住了,他心裏罵老黃,你要放就讓人家姑娘走,你這樣審問她,存什麽歹心?你這和山下人看電影的做法有啥區別?你這是撕開膠布看傷口。老槍覺得這人壞透了,政府一槍沒崩了他,留在世上簡直是一種罪過。
黃妹膽怯地說:“我怕,我跑了出來。”
“在哪個窯裏?”
“腰鍋……”
“老驢頭?”
黃妹不再吭聲,老黃再問,她隻是哭。
老槍心裏罵:“這下心甘了,滿足了,你還算人不?這樣不知廉恥的問她,叫女子咋樣給你說。”
老黃再沒敢問,聽著姑娘哭。
姑娘名叫黃妹,是能行家老書記的小姑娘,家裏斷了糧,老書記到山外借糧去了,嫂子犁花帶她來的。嫂子給她說:“晚上沒事,跟嫂子走一趟親戚,能吃飽飯還能賺錢。”她在家裏閑著沒事,換了新衣服就跟嫂子走了。
路上犁花說去場裏她不敢去,犁花說:“有我呢,甭怕!他們看起凶,見了女人都善得跟菩薩一樣。”
她覺得自己還小,小該去那地方,她腿肚子發顫兩腿鬆軟,犁花看出她的心情說:“不去算咧,回去後不要給人說。”
“天快黑咧,我一個人不敢回。”
“那咋辦?跟我走算咧。”
她們從兩個巨石夾縫中溜下去,是一片平坦的地麵,一溜串的窯洞,犁花很熟悉的敲開一個窯門,男人看見她倆,很是驚喜,“還帶一個。”
犁花說:“這是我小姑子,才十幾歲,人小長了個大個子,我帶她到山上轉一轉,你少打她的主意。”
這男人長的極醜陋,長驢臉,背鍋腰,背上凸起一大塊,像背了一個鐵鍋,黃妹想,水靈靈的嫂子咋找上這樣一個男人,真是惡心。
腰鍋男人點頭,目不轉睛地看著黃妹,犁花說:“給娃先取塊饃。”
腰鍋把兩塊饃塞給黃妹說:“吃,吃完了還有。”
犁花把他拉在一邊低聲說了一陣,腰鍋走過來說:“你嫂子給我把褲子縫一下,你先躺在這木箱裏。”
腰鍋揭開木箱,把黃妹放進去,說:“就呆在裏麵,外邊不管發生啥事,不敢吭聲,你嫂子給我縫好褲子,就叫你。”
一會兒,她聽見一陣叫罵聲,打人的木板聲,她縮在木箱裏不敢動彈,叫罵聲走了,木箱蓋被揭開,她問:“我嫂子呢?”
“到山下買東西去了,吃飽沒?還有。”
黃妹吃兩塊饃了,不好意思再要,她怕吃完了,沒有嫂子吃的說:“給我嫂子留著。”
“她就回來,你先睡下。”
她不敢睡,身邊沒嫂子,她坐在箱子上不動,他伸手去拉她,她感到很可怕。她哭了,說:“我嫂子來了,我還你的饃,你不要動我。”
“你嫂子回不來咧,她被山下管教抓走了,明早才能放回來,你不聽話,我叫他們把你也抓去。”
她身子一顫,跪在地上說:“你不要叫他們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