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5
瘦猴出去幾天,未找見老婆和女子,茫茫中原橫豎幾百裏到哪裏去找,他知道她阿電不會回來,就不再想她,他每天有一頓沒一頓的吃飯,有時幾天小吃不喝跟狗似的在外邊混,最後竟混到了那個女人的炕上,被那土改幹部捉了奸。革前他也被釋放了,老婆女兒沒有音信,他留在場裏當了就業工人。
誰知那鐵匠壽短,沒幾年就死了,她帶著女兒回來找瘦猴,知道瘦猴被法辦,沒有音信,哭了一場,就和女兒住在了原本破爛的家裏。收到勞改場的信,她知道瘦猴還活著,一夜未睡就找他去了。
來回走了三天,女兒在村口望了三天。母親當天走,她下午就在村口望,村人笑她心太急,她還是在村口等。拔節的麥苗地毯一樣鋪蓋著無垠的平塬,微風中聲音脆響,嫩草的香味如地氣彌漫天空。
在她的記憶中,父親麻杆身材個頭不高,說話愛笑,嘻抓她的小辮辮,常在院子裏追著她跑,逗她玩耍,多少年沒見了,她對父親已沒有一個完整的印象,充實她的記憶是繼父鐵匠那老實巴交、吭吭哈哈的一張被燒的又黑又紅的臉。
母親說第三天就可以回來,她擀好麵晾在案上,炒了雞蛋扣在碟裏,她從早上等到晌午,熱了幾次菜,燒了幾次水,她肚裏餓得慌,碟裏的雞蛋她一筷末動,那是她給父親做的,她要等父親母親回來,一家人一塊兒吃飯。
太陽落了窩,從灶夥彌漫出那種特有的農家氣息包圍了村莊,父親回來了,她看見了父親,瘦猴在村口立住腳,她說:“爸——”瘦猴嚇一跳,謎惑地瞟著老婆,老婆說:“她是你的女兒。”
瘦猴不敢去看,他不相信自己會有這樣一個水靈靈桃花般的女子。女兒攙了他,他說:“我不老,攙我幹啥!”摔了袖子,她娘倆未鬆開手,一直把他攙進村,街上站了好多人,他覺得很難堪,他記得那天被逮走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情景。
有人搶先和他招呼,好像這麽多年他不是去勞改,而是去幹事,他覺得很別扭,一輩子沒受過這樣的殊榮。回到家,女兒給他打來了水給他端來了黃亮噴香的一滿碟子雞蛋,端來了白是白,綠是綠的油潑寬麵,他吃的稀拉拉的香,吸得稀拉拉的響,女兒和老婆看著他美滋滋的吃著,說:“甭急!吃完咧還有。”
他不慎打了一個飽嗝,女兒去灶夥端來了麵湯,老婆說:“把縫子一灌再吃。”
他說:“香得很,吃的憋飽、憋飽的了。”女兒老婆都笑。
他看見她母女倆落了淚。他終於找到得歸宿,原來家是這樣的好,在場裏那麽多年,那是啥食水?白天累的賊死,晚上光棍一條,躺在**胡思亂想,睜開眼睛就罵仗,掄起拳頭就打架,那不是人過的生活,在場裏還以為自己過得不錯,要求留在場裏當工人掙工資,為場裏能批準留下來喝了血酒,走出來才知道天地間有這樣的幸福生活。勞改前他們在一塊生活時,他竟沒有感覺到這樣的幸福。讓幸福白白地溜走了。
女兒老婆看著笑,他抹了抹潮濕的眼睛說:“我不走咧,隻要你們留我,我在咱家做牛做馬。”
老婆說:“這是你的家,你是咱家的大男人,大掌櫃的。”
女兒端走了碗老婆給他泡了茶。聽著房裏老鼠的咬聲,是那樣的親切。他說:“睡吧!”老婆給他鋪了炕,他兩腿撇開,胳膊伸展在炕上,覺得比窯裏的床舒坦多了。
他迷迷地看著老婆,老婆不敢理他,女兒睜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要跟他說話兒。
晚上他常做噩夢又回到場裏被人打被人欺,又是上山采石,十幾磅的大錘他已掄不動了。老驢頭笑他,老毛也笑他。他們都笑他,他知道自己為什麽掄不動大錘了。他和老婆見麵後,夜夜如新婚,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
他記得一次和老毛比賽,他掄一百五十下大錘,竟大氣不喘,贏了老毛一毛多錢的香煙,那才叫狂呢。
噩夢醒來,他摟著老婆躺在暖和的被窩裏不敢再想,如果冉回場裏去,他不知如何生活?天剛亮他起床幹活、掃院子,女兒從手裏奪下掃帚說:“爸!你以後不要掃院子,掃地是女人的活,你掃地別人笑我呢。”
他閑著又去洗衣服,又被老婆擋住,女兒笑了說:“爸,你回到家咧,衣服由我給你洗,你洗衣服,村裏人不笑死我。”
最可愛的是女兒老婆一叫他,他竟雙腳立正站在那兒不敢動,她們說了話,他才敢走開,她們不敢大聲叫他,走到他跟前叫他,他明白她們的意思,自個兒笑他說:“我習慣咧,在場裏我們都是這樣,罰站是小事,那皮帶前麵有鐵扣子,可不是人人都能忍得了”。他有時脫了上衣讓她們看他的傷痕,母女倆看了就流淚,他一高興就脫褲子,讓鄉黨看他屁股大腿上的傷痕,女人就走了,一次老婆給他把褲子提上說:“以後誰要看都不能脫褲子,那是丟人的事。”
他聽老婆的話,給鄉黨很少再說他在場裏的事,有時,也經不住一支煙一口茶的**,就又給人家說了。女兒發現就把他叫回來,說他,他就笑,“那怕啥!他們沒經過,聽稀奇。”
村裏人人都誇他,年老的人都說他變了,年輕人不知他前多年是個幹啥的。他對老婆女兒越來越好,一家人白天在一起幹活,晚上睡在大炕上拉家常說閑話。
老婆起得早,女兒穿衣服,他癡呆地看,衝著女兒傻笑,女兒害羞低頭就走,時間長了,她給母親說了。母親說:“他是你爸,不是外人。”
她晚上睡的遲,早上睡得迷糊,覺得有人鑽進了她的被窩,她被驚醒,發現竟是父親,她推開他嚇哭了。他說:“你媽不在,她不知道。”
女兒害怕,給母親說了,老婆對瘦猴留了神,不再自個兒去幹活,一日在灶夥裏,他竟抱住女兒,女兒就喊老婆發現瘦猴不入人道,母女倆對他越來越害怕,女兒見他如鼠見貓,女兒終於受不了這種騷擾,給母親說:“趕他走!讓他回勞改場去,留他在這裏,我總有一天會被他害了。”
母女倆伴他如伴虎,她找來娘家兩個兄弟,在一個晚上把瘦猴捆住押送到了場裏。